第31章 章大悲
紀瑤墨鈴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心可以那般痛，像有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劃開她的傷口，一遍又一遍地撕裂，痛得快要窒息了。
而看着紀瑤墨鈴像塊石雕一樣地跪在墓前好幾個時辰了，小一等人忍不住開口：“殿下，天都黑了，剛才還響了幾聲雷，大概是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當丞相大人告訴公主殿下這兩個噩耗時，和一角感情特深的小一等人都哭成了狗。特別是小一還抱着小二，哭着說：“嗚嗚嗚嗚嗚，當初我走的時候，讓頭兒答應，若是我死了，就給我燒多點紙錢。怎麽現在我從戰場上溜了一圈，平平安安地回來了，而留在府裏養傷的頭兒怎麽就去了呢……”
小一這麽一說，小二他們也忍不住了偷偷抹淚了。這幾年來，一個個兄弟接連着去了，現在連手把手教着他們的頭兒也去了，他們當真是痛了。
最後，這麽下來，搞到老年喪子的丞相大人也忍不住，跟他們抱團哭了。
然而，唯有紀瑤墨鈴，愣了一會兒，問了墓在哪裏，便點點頭，走了出去。
那時，他們都覺得公主殿下太無情了。以前，雖是生活在同一個府中，身為公主殿下的暗衛，他們卻是對這位主子了解不多。公主殿下太獨立了，而且沉默，一般就只帶着一角和一落出行，他們的存在完全就像是擺設。若不是頭兒有意照拂，他們可能就真的成了空氣。而現在頭兒死了，她的竹馬李瀚兮也被殺了，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地點點頭就走了。這樣的主子，真的讓人心寒。
小一他們幹脆就沒像從前一般跟着她出去了，而是抱團繼續哭，等哭夠了，就買好酒，去找頭兒的墓。
據說頭兒的墓就在李瀚兮大人的旁邊，這也是丞相大人特意安排的，說是讓他那不孝子有個伴，不至于武功太糟糕，到了下面還被人欺負。
而等小一他們找到了地方時，就發現紀瑤墨鈴直直地跪在墓前，整個人像沒了靈魂，只剩下軀殼一般，可怕得緊。
紀瑤墨鈴就這麽跪着，沒有哭，靜靜地，像是呼吸都沒了。
小一他們先是被吓了一跳，看到紀瑤墨鈴沒反應後，試着跟她說話，在她面前晃，或者幹脆鼓起勇氣推了一下她，然後秒閃，可是也沒用，公主殿下像真的化石了似的。
一開始，小一他們幹脆就不管她了，就讓她跪着，而幾個時辰後，特別是天空開始電閃雷鳴了，他們終于知道怕了。
“殿下！殿下！”他們使出渾身解數都沒能讓紀瑤墨鈴看他們一眼，快吓瘋了。
“小一，怎麽辦啊？好可怕！”小二猛地搖着小一。
“我怎麽知道！別搖了，我都快被你晃暈了。”小一煩躁地甩開了小二的手，後退了幾步，離他遠點，然後對他們說，“不管了，先去找幾把傘，總不能讓殿下就這麽淋着吧。”
“哦，對，對。”小二幾個忙點頭，去找傘。
但是傘也不是那麽好找的，等小二他們拿着傘走到半路時，雨便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了人身上，都有點痛，他們連忙加快了腳步。
而這邊的小一簡直快哭了，早知道他就自個兒去找傘好了，現在倒是進退兩難了。
“殿下，你看雨都這麽大了，我們回去吧。”他一張口，雨水便往裏灌，嗆了他一喉嚨。
兩個人的衣服都濕了，小一尴尬的背過身，順便幫紀瑤墨鈴擋擋風。
“小一，傘來了！”小一一聽到，立刻雙眼發光，把傘搶了過來，背對着紀瑤墨鈴挪到她身前，幫她擋雨。
“你們先回去吧。”他任命地嘆了口氣，向小二幾人揮揮手，“留下也沒用，記得酒留我一口就好。”他無奈地補了一句。
本來苦着臉的小二立馬笑出了花，伸手重重地拍了兩下小一的肩膀，說：“好兄弟！哥們會記得你的好的！”
“得了吧，熬好感冒藥等我就好。”小一拍開了小二那貨耍流氓的手。待那幾個走了後，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傘往後挪了挪，斜眼打量這那兩個嶄新的墓碑。
對于他們來說，重要的只是其中一個，他們的頭兒，亦兄亦友的存在。而對于紀瑤墨鈴，無論是哪一個，相處的時間都比他們長，怎麽可能一點都不傷心……說到底，他們也是遷怒罷了，只是想找一個發洩的對象。可他們又有什麽資格？身為暗衛，為主子而戰而死，天經地義。而公主殿下待他們并不差，甚至有時候能感到公主殿下也是把他們真真正正當個人來看待的，從未要他們做過分的事。小八為了她而喪命時，她的痛是真切的，更何況是相處了6年的頭兒和青梅竹馬的李瀚兮呢？
小一抿緊了唇，盡量為紀瑤墨鈴擋好雨。也是夠了，殿下這般不哭，更讓人看着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小一握着傘的右手因為要遷就紀瑤墨鈴的位置，而一直擡高着向後彎曲，已經僵的不能再僵了，他凍得直打哆嗦，忍不住詛咒小二那幾只沒良心的東西，連探班、替班這點事都不懂，實在是太欠抽了。
不過估計那幾只貨該是醉得不省人事了。罷了罷了，誰讓他剛好排到“一”，活該他倒黴。
也許老天爺終于可憐他了，雨漸漸地變小，然後天空終于放晴了。小一的左手慢慢地挪到右手處，扳開了手指，把傘取了出來，扔在了一旁，再深吸了一口氣，左手用力“咔嚓”一聲地把右手板直，再小心地揉捏着。這一整個過程下來，他冷汗都冒了出來，但是他本就全身濕透，也不用在意着細節了。
轉轉頭，扭扭腰，活動了一下關節，他才覺得自己算是活過來了，便拉伸着關節，轉過身來，看看紀瑤墨鈴是否還活着。
結果，他就看到公主殿下似乎在笑着看着他，見鬼了！他立刻吓得不敢動了，雙手維持着之前的動作、抱着肘關節置于腦後。這動作怎麽都有點滑稽。
“小……一？”好歹之前打仗的時候還一起呆着的好嗎！竟然還認錯人了有木有！捕捉到紀瑤墨鈴眼底裏一閃而過的失落，小一突然覺得自己好失敗，心好痛。
“殿下，好。”小一收回了手，悶悶地地說，“殿下，我們回去吧。”
“好。”紀瑤墨鈴收起了笑容，有些恍惚地想站起來。不過，她很顯然忘記自己跪了多久了，連腿都直不起來。最後還是得小一幫扶着，坐到一旁，先自個兒按摩一下，疏通一下筋血。
拍着拍着腿，紀瑤墨鈴擡頭看向了天空，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小一，有彩虹。”
小一一直很規矩地背對着她，不敢亂看，聞言便擡頭看向了天空。七種顏色，倒是齊了。以前也不是沒見過，倒是沒這個機會認認真真地觀察過。
“之前聽人說過，對着彩虹許願的話，或許可以實現願望。這不明顯騙小孩的嗎？”這聲音聽起來很輕快，但就是讓人覺得不舒服。
“殿下，你還在傷心嗎？”小一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但是等了很久，都沒聽到後方有回答。
“小一，我們回去吧。”紀瑤墨鈴站了起來，徑直走在前頭，“今天謝謝你了。”
竟然對他說謝謝了。小一眼眶有點紅，抿抿唇，快步跟上了她。
“聽說你把一落帶了回來？”
小一愣了一下，看着前方那個步履輕快的身影，覺得自己更加看不懂這個人，不過他能肯定——她跟他之前見識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
“嗯，在城主府地牢裏。”
……
莫桑城。城主府牢獄。
紀瑤墨鈴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個她始終不願意去懷疑的人，再也沒有一絲動容。燈火扭曲着，在牆上印出了猙獰的虛影。好一陣子了，她才開口：“一落，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被嚴刑拷打都沒有掉過一滴淚的女子，終于忍不住哭了，聲音沙啞而難聽，但紀瑤墨鈴仍是冰冷地看着她。
“殿下，一落一直在等您，因為一落想見您最後一面，親自跟您說聲抱歉。”拖動着沉重的鎖鏈，一落艱難的跪了下去，向紀瑤墨鈴所在的方向，磕頭，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立刻破開了皮。
紀瑤墨鈴想繼續維持着無動于衷，卻還是堅持不下來，只能別開頭，抿緊了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不要你的道歉。”深呼吸了好幾下，調整好自己的狀态，紀瑤墨鈴才開口，“有人跟我說過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但是，一落，我現在只想知道原因。告訴我，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潛伏在你身邊，為什麽要背叛你，為什麽要去盜走軍陣圖，還是為什麽要害死李瀚兮大人和……和一角。”說道一角的名字時，一落的聲音哽咽得很厲害，斷斷續續了好長時間才湊完了一句話，她的淚滴到了地上，和磕出來的鮮血混在了一起。
“我知道殿下是不會接受我的道歉的，我也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一落笑了起來，卻是笑比哭更加難聽，“我害了太多無辜的人了，到了這個結局也是活該的。我不怨，只是希望能再做點什麽力所能及的。”
她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鎖鏈随着她的舉動，乒乒乓乓地響着：“殿下，又何必去糾結為什麽了？就算知道了原因，我錯了便是錯了。”
“我，我想聽你說，”紀瑤墨鈴鼻子酸痛地厲害，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淚水無聲地順着臉頰滑落，“我懷疑過府中有內奸，而你對安風的維護确實很可疑，但是我都沒想過要去懷疑你。一落，我們朝夕相處了6年。你、一角和李瀚兮，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去恨你。告訴我，給我一個能不恨你的理由，好不好？”
一落的哽咽聲停了下來，死寂的監獄裏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好一陣子，一落很平靜地開口：“沒有理由，我該死。”
“一落，你可是很恨我？”紀瑤墨鈴也稍微冷靜了下來，聽到一落的回答，她的心漸漸變涼了。
“殿下，一落從未恨過您。殿下，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所以一定要開開心心的。”一落再次磕下了頭，“殿下，是一落對不起您。請您回去吧，不要再來了。能再見您一面，已是一落莫大的福分了。”
紀瑤墨鈴沒動，低着頭看着一落，而一落也不動，就維持着磕頭的姿勢。
“你……你保重吧，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她咬緊了唇。
“若是可以，求陛下把我葬在一角旁邊吧。”
“好。”抹淨了淚，紀瑤墨鈴像個沒事人一樣的走出了牢獄。
最外的鐵門緩緩地合上，把一切的黑暗和腐臭關在了裏面。
“一落，再見了。”紀瑤墨鈴死死地扣住了袖中的短劍，眼眶還是有些紅腫，嘴唇努動着，卻沒有發出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