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九年前往事
九年前。
蔔原氏正拿着錢在嘈雜的賭場中揮霍。她身上的錢,一部分是她兒子寄給她的脂粉錢,一部分卻是她去坑蒙拐騙弄來的。
才短短半年下來,她就将自己的名聲敗得人嫌狗憎,凡是認識她的人,在路上見到她都要繞着走;而她所在的這個賭場中,沒有誰不認識她的,有人給他起了個‘蔔賊婆’的外號,漸漸的這個稱呼取代了她原本的名字,那地方的婦女罵小孩都是用她做的列子,‘不聽話就把你送給蔔賊婆做兒子去’,小孩子一聽到這樣的話,便不屑地大叫一聲,遠遠地跑開。她的名聲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她卻是一點也不在乎這些身外之名的,自從她徹底把小兒子甩手給蔔兇的叔伯之後,她便一直過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
此時她在賭場中賭得正起勁,旁邊一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她甩了甩手想要将人甩開,卻被那人一句話給震掉了手中骰子。
“蔔賊婆,你從軍的那個大兒子都快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裏賭?“
蔔原氏轉頭一把就将那個同村的漢子生生推倒在地上,沖過去便對着那人拳打腳踢:“你個王八羔子,竟然敢詛咒我兒子死?當心你折壽!”
那人好心來報消息,卻被她這麽對待,這下也生氣了,他毫不客氣地推開蔔原氏站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不屑道:“我不跟你計較,你作孽太多,現在兒子都要死了,你如果還想作孽,指不定連你兒子最後一面你都見不到了,愛信信,反正我的話已經帶到了,你要是還想賭,我還能像你那個大兒子一樣管一管你不成?”
那人說完對着她發出幾聲冷笑,轉身就走了。
蔔原氏見他說得煞有其事的摸樣,心也開始慌了,她轉身撲到桌子上,伸手一撈,就将自己的賭資拿了回來。
旁邊人嗤笑道:“喲,兒子都快死了還不忘把自己錢拿走?”
“是啊,蔔賊婆,那人指不定是騙你的呢,況且這賭資下注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咱們再賭完這一把再走啊。”
若是原先的蔔原氏,現在指不定已經和這幾人吵起來了,然而這次她卻不發一言,轉身就想走,剛才和她賭的人故意伸出腳将她絆倒在地。
蔔原氏狼狽地趴在地上,手指都手上的皮都被磨破了幾處,膝蓋也傳來一陣陣刺痛,然而她握在手掌心的錢确實一個子兒都沒掉出來,她惡狠狠地瞪向那幾個人:“你們想幹什麽?”
“幹什麽?”其中一個面容猥瑣的男子站到她面前俯視着她,一腳踩在她的手背上:“當然是教訓你了?我剛才說了,下了注的錢,就絕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你怎麽就是聽不懂呢?”說完用腳掌狠狠的碾壓她的手背。
蔔原氏發出一聲痛苦的大叫,手中緊握着的幾文錢都掉了出來,她正要伸出另一只手去拿,卻被那個踩她的人撿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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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不少人人嘻嘻哈哈地抱着手看着她狼狽的模樣,卻沒有一個人仗義出手。
蔔原氏捂着手從地上站了起來,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甚至連眼眶也沒有紅一下,她憤恨地看着這群人,罵罵咧咧道:“你們這群混蛋,我一定要讓我兒子殺了你們!”
“行了吧,蔔賊婆,你剛才沒聽到你們村的人說的話嗎,你那引以為豪的大兒子,都快死了。”話音一落,人群哄堂大笑起來,沒有一個人同情她。
她突然發瘋地沖過去抱着拿了她錢的那個人,死死咬住那人的手,那人痛得當即踹了她好幾腳,同時手裏的錢也掉落在地上,蔔原氏飛快撲過去撿起錢就向外跑,被他咬的那人還想上去打她,卻被旁邊的攔住了。
“她都被你踹得吐血了,适可而止吧,要是将她打出個一二三,擔心有麻煩。”
那人不屑道:“他兒子都快死了,還能有什麽麻煩?”
“話別說得那麽絕,你也說了是快死了,又不是已經死了,她兒子萬一要是沒事,那你不就麻煩了?”
那人這才沒有繼續找蔔原氏的麻煩。
蔔原氏咽下口中血液,狼狽得像條喪家犬,夾着尾巴向賭場門口跑出去,她穿過人群,不時傳出來的對她的嘲諷被她聽得一清二楚。
“呸!活該,終于把他兒子作死了吧。”
“沒了兒子,她還算個什麽東西。”
“就是。”
……
蔔原氏低着頭,弓着腰便在大街上跑了起來,然而她去的方向卻是回家的反方向。
過了一小會兒,她跑到一座醫館中,沖到坐診大夫的面前就跪下了:“李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兒子!”說着她将她剛才拼命搶回來的幾個髒兮兮的錢放到了大夫面前的桌子上。
那大夫先是皺眉,随即想起了她是誰:“是你?蔔家那個媳婦?你兒子又怎麽了?你怎麽這幅摸樣?”
“我……我不知道,我聽人說我大兒子出事了……讓我去見最後一面,李大夫,你是我們蔔家的救命恩人,求求你再跟我去看一次我兒子吧,求你了。”她頭發淩亂,嘴邊還有沒擦幹的血跡,手背上皮肉裂開了,但此時她卻只想着他的兒子。
旁邊的學徒有些嫌惡地想要驅趕他,最後卻被李大夫攔住了,李大夫冷冷地看着她道:“蔔原氏,我本不想理你,若不是看在你大兒子的份上,我連話也不會同你說一句。”
“是啊,李大夫,你就看在我大兒子的份上去幫幫他吧,我兒子才十六歲啊,他以前還天天給您送東西,來看您的啊!”她現在說出這般話,完全忘了當年她兒子來給李大夫送東西時她罵罵咧咧的摸樣。
李大夫瞥了她一眼,親自去拿了不少治療刀傷與外傷的藥,挎着藥箱就跟着蔔原氏向蔔家趕去。
蔔原氏與李大夫趕了兩個多時辰的路,在走進家門口的時候,路上斑斑點點地有不少血,看的兩人心驚肉跳。
蔔家破爛的院子外圍了不少人,一個個伸着脖子往她家屋子裏看,透過人影,隐約還可以看到不少人穿着軍中的衣服。
蔔原氏當即就扒開人群沖了進去,當他看到面色發白,嘴唇發紫躺在床上似乎已經沒有聲息的蔔兇時,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地面上有濡濕的感覺,她低頭一看,差點沒吓得暈了過去,地上原來竟積了一灘的血!
随她跟來的李大夫進來後也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他連忙過去摸了蔔兇的鼻息,又面色凝重地給他把了把脈,外面不少人都嗡嗡嗡的鬧得他心煩,他大聲呵斥在場所有人都出去将外面的人都趕走,不要影響他看病。
蔔兇的戰友過來扶着蔔原氏出去,而外面的人也都被蔔兇從軍的手下們趕走了,他們一個個看着快要暈過去的蔔原氏,便互相傳遞了幾個眼色。
李大夫苦惱地為蔔兇把脈,嘴裏道:“不應該啊,這脈象明明沒什麽大事。”
他側頭把脈之際,看着地上血液,突然心生懷疑,他走過去用手沾了一點血液放到嘴裏嘗了嘗,神色當即就舒展開來了。
他走到蔔兇的床前,頗為無奈道:“蔔小子,你倒裝得像,差點就瞞過了我這個老頭子,行了,這裏沒人了,你可以起來了。”
他話音一落,十六歲的蔔兇立馬睜開眼睛翻身坐起,忽地扯住了胸口的傷,痛得龇牙咧嘴。
李大夫過去一看,原來就是在胸口劃了一道口子,他從醫半生,一眼就看出這是自己劃的:“你小子到底在打什麽鬼點子,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李叔,我也是沒法子了,我母親和弟弟的樣子你也看到了。”
李大夫疼愛地看了這個才小小年紀便要撐起整個家的少年,心想怎麽他就沒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來呢。
“蔔小子啊,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母親這種樣子怎麽可能改的掉?”
“當然能改,我爹在的時候她不就一直很好麽,李叔,別的您不用管,到時候你就盡管騙她說我沒幾個月好活了,您放心,這段時間我一定能讓她改掉。”
李大夫點頭答應了。
蔔原氏在外約莫等了一刻鐘李大夫就出來了,她當時看着李大夫唉聲嘆氣的樣子,頓時就覺得眼前一黑,後面李大夫說的話更是讓她差點暈了過去。
“你兒子沒幾個月好活了,你……好好照顧他,讓他走好吧,他現在已經醒了,你可以進去看看他了。”
李大夫是整個郡縣中遠近聞名的神醫,只要被他說沒救了,那就真的是沒救了。蔔原氏覺得天都塌了。
說完的李大夫頭也不回地走了,都只關注蔔兇病情的衆人沒有發現,李大夫來時路走的好好的,去的時候居然就順拐了。
沒辦法,這還是他第一次騙人。
之後的一切都順其自然,衆人都發現蔔原氏的性子改了,她再也不賭錢了,還接回了小兒子,蔔兇将體恤金全部交給她,讓她去把騙別人的錢都還給人家,然而她卻第一次拒絕了自己兒子給的錢去還債。
蔔兇給他的錢,她除了給蔔兇買藥,多的一個子也不花,自己更是頂着衆人的眼光去外面找正當事做,一點點将她騙別人的錢都還了。
對于蔔原氏的改變,不僅是十裏八鄉的村民都震驚了,就連城裏也有不少人聽說了。
也虧着她好名聲的傳出,她找事情做也沒有那麽困難了,又過了幾個月,讓所有人震驚的事情又發生了,那個被李神醫斷定了沒幾個月好活的蔔兇居然奇跡般的痊愈了!
這下全國都為之震驚了,啊,多麽偉大的母愛,就連絕症都治愈了。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蔔兇的事跡被傳唱出去,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孝子,後又被人舉孝廉入朝了朝廷的事情又另說。
順拐了一個月的李大夫笑而不語,他想,這一個謊言能夠換來一個人真心的改變,他即便是順拐了一個月也覺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