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秋天不知不覺踏來, 空氣漸漸地開始冷了。

蔔兇騎在馬上,身後跟同樣騎馬的部下們,還有兩輛馬車和一輛轎子, 裏面帶着孩子和奶娘以及她的家人。

在一個月前, 蔔兇在那個地方呆了差不多半個多月,眼看着天氣變冷了, 心想若是再等下去,天冷了就不好帶着孩子趕路了。這時孩子也總算滿月, 看起來也健健康康的, 他這才下定決心出發。

他們慢悠悠的走了一個月, 而路程才去了一半,雖然他們不喜歡這樣緩慢的前進方式,身為士兵就要“快準狠”的思想深深的印在他們腦子裏, 但還好索性孩子一路都十分乖巧安靜,也沒有生什麽病,縱使再慢,他們這些大人也沒什麽好抱怨的了。

看着路邊的風景, 蔔兇突然覺得有些眼熟,看得越多,這種感覺越強烈, 猛然地他想起來,這裏就快要到他原主十多年前住的老家了。

十年,沒想到這麽快就過了十年了。

正巧他想起來了一件事,之前他曾讓自己的手下來這裏請曾經的恩人李大夫入京, 然而很遺憾的是,李大夫卻說什麽也不願意去。

這回既然來了,那麽便親自去請吧。

看着天色将晚,他心中也慢慢形成了一個計劃。

蔔兇嘴角彎起一個大大的弧度,露出一口白牙,心想:“李大夫,這可是你逼我的。”

心中想定了,他便帶着人進到鎮裏歇息,第二日天際才發白,他讓人從大路出發,而他則騎着快馬向李大夫的醫館慢悠悠地走去,等快要到的時候他突然催促馬兒加速,臉上做出了很焦急的表情,到了還沒有開門的醫館前,他二話不多說就砰砰地敲起了門。

清晨時分,路上行人零零散散,略顯空曠,他這一敲門,聲音便在街道上回蕩,格外醒目。

李大夫正拿着帕子準備洗臉,着急的敲門聲傳來,他随意抹了一把臉,披上外套,小跑着去開門,心想肯定是誰家有着急要命的事情來找他了,不然不會這麽着急的。

“來了來了!”說着他打開大門,當他看清楚來人樣貌時,眼睛立馬瞪得老大:“是你小子!”說着還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

蔔兇看到來人是他,二話不說,雙手緊緊抓着李大夫的手,眼中含着淚水:“李大夫,救救孩子吧。”

“這是怎麽了,你冷靜點,好好說,什麽孩子?”李大夫擔憂地看着他的表情,此時全沒有了分隔多年的隔閡,就連他獨自鬧了多年的別扭也忘得一幹二淨。

Advertisement

說起隔閡,事情還要從蔔兇成為鮑鴻軒的義子那件事說起,本來蔔兇發達了,他這個長輩看着是很開心的,覺得蔔兇這個小子出息了,果然沒有辜負他滿心的期望,但是聽江天成說他為了當官,在賊臣面前伏低做小,甚至跟着禍害百姓,他就不開心了。他那時為了這件事曾親自去京城見蔔兇,想要去勸他回頭是岸,結果他連人都沒有見到,就被轟出了京城。

那時候的李大夫簡直氣炸,直接和江天成一樣揚言蔔兇小人,并且要和他斷絕一切來往。

直到後面的反轉,他才知道,這小子當時恐怕是早已有密謀,那時生怕連累更多的人,所以才故意拒絕了他和江天成的好意。

雖然後來猜到了是這個原因,但是他還是很生氣!

當年去京城一趟狼狽回來,讓他的老臉都丢盡了,縱使後來蔔兇派人請他,他也無法輕易原諒當年的侮辱。

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李大夫心裏發誓,就算蔔兇親自來請,他也絕對不去!

然而此時。

李大夫聽了蔔兇的話之後便立馬轉身拎着自己吃飯的家夥,毫不猶豫地就要跟着蔔兇走。

蔔兇扶着他上馬後,自己走到前面,手上拉着缰繩的同時,終于忍不住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他拉着馬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可把坐在馬上的李大夫急壞了,忙催促道:“我說你小子怎麽這麽慢,還拉什麽馬,直接上來,咱們快點,這孩子的病可耽擱不得。”

蔔兇回頭嘆息道:“不行啊,我這馬已經跑了一整天了,現在我上去肯定會壓壞它的,沒事,我盡量走快點,馬累着我累着沒事,您千萬不能累着一丁點。”

李大夫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坐下看起來似乎精神飽滿的馬兒,但随即又想自己又不是獸醫,便也将此事放在腦後。

被小小地懷疑了一番之後,蔔兇總算加快了些步伐。

看着高高升起的太陽,李大夫估摸着時間恐怕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這時他們也快要走出這個城鎮。

前面有一家包子鋪,蔔兇示意李大夫在這裏等等,李大夫點頭之後,看到蔔兇小跑着去包子鋪買了不少肉包子,而後屁颠屁颠向自己跑過來。

看着這一幕,恍惚讓他想起曾經還只有十幾歲的蔔兇,自從救了他之後,這小子不時弄來一些野味跑來孝敬他,那時的他也臉上也是這樣的笑容,多年前的樣子和現在的蔔兇重疊了起來。

李大夫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話:都說人心會變,但這麽多年了,這小子的赤誠之心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還是那麽傻。

蔔兇将手上的肉包分成兩份,一份遞給李大夫,一份留給自己:“因為要趕路,所以就委屈您了。”

李大夫表面淡淡地接過,心裏卻暗自開心。

“您剛才在想什麽?”蔔兇咬了一口包子問道。

李大夫吹了吹熱氣騰騰的肉包,“老夫在想,你小子都在京城呆了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沒有長進?”

蔔兇眼眉彎彎地笑了起來:“李叔教訓得是。”

李大夫反而不好意思了。

看着蔔兇臉上露出如此放松的表情,李大夫忽然發現不對勁,仔細一回想,這一路都不太對勁啊。

他勒住了馬兒,有些艱難地想要下馬,蔔兇連忙上去扶他。

“您這是做什麽?”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李大夫面色十分嚴肅地問道,“你先前明明很着急的樣子,怎麽現在看起來卻一臉輕松?是不是那個什麽恩人的孩子,根本就是編出來騙我的?”

迎着李大夫的質問,蔔兇再也說不出隐瞞的話來,于是就把自己的目的老實交代了。

他低着頭,小聲道:“孩子的事情我沒騙您,不過他沒有生病就是。我這不是親自來請您麽,之前我親信部下來找您,您說什麽也不答應,我知道五年前的事情對不住你們,所以現在特地來找您道歉來了,李叔,您能再原諒我這個不懂事的小輩一次嗎?”

“你叫我去我就去?果然不愧是當官的了,好大的架子。”如果就這麽跟着去京城了,那他豈不是很沒面子。李大夫很傲嬌地想。

“李叔,您說的對,這麽多年了,我還是這麽沒長進,在偌大的京城中,竟然都找不到一個像您這樣醫術又好,又值得信賴的大夫。”

李大夫聽到他話裏的吹捧,胡子差點就翹起來了。

接着蔔兇又道:“既然李叔實在是不願意,那我也絕不勉強,大不了回去重新給陛下找禦用太醫罷了,唉,我這就送您回去……”說着他就要将馬兒往回拉。

“等等你剛才說什麽?”李大夫被他的話震驚到,連忙止住了他的動作,“陛下的禦用太醫?”

“是啊。”

“那還說什麽,咱們快點出發吧!”李大夫笑逐顏開。

二人再次啓程,蔔兇笑道:“沒想到您……居然就這麽被說服了,我原本以為要多費些心思的。”

李大夫卻忽然露出高深一笑,摸着胡子道:“我可不是為了名利,我是為了天下的百姓,在民間,我只能治一方人,若是在皇宮,治好了陛下,那豈不等于治了天下人?”

“真乃大志向,我等小輩實在佩服。”蔔兇趕忙吹捧。

二人談笑間,也總算追上了先行的馬車。李大夫寫了封書信讓人送回家去,就這樣跟着蔔兇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與此同時,蔔兇交給江天成帶領的大軍成功班師回朝,打了這麽大個勝仗,收回了幾乎三分之一的國土,這種大事,自然又是大肆操辦,依功封賞,這在開國以來,都算是數一數二的盛事,然而可惜的是,這場宴會封賞的主人不在。

華懷允面上歡快地笑着,心裏蒙上的陰影卻越發地厚重,手上的酒一杯杯往嘴裏送。

吳常侍在一邊看着從不喝酒的陛下最近似乎格外喝得多,心中不免擔憂起來,便過去勸道:“陛下,您少喝些吧,不然太尉大人看到您這樣,會心疼的。”

聽到“太尉”時,華懷允的手頓了頓,但随即還是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側頭看向吳常侍。他的呼吸帶着濃重的酒氣,但眼神中竟然沒有一絲醉意,眼深處潛藏着若隐若現的傷痛。

“阿父,人說醉酒可消愁,卻沒有人說,若是喝不醉怎麽辦?”

他說完卻不等吳常侍的回答,轉而看向坐在他右側的老師湯逸,問道:“先生,聖人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那若是心中有私,卻做了利國利民之事,這樣的人,還能稱之為君子嗎?”

湯逸突然被這麽提問,不由地愣了一下,他聯想起今日華懷允做的諸多事情,心中霎時明白了什麽。

他放下酒杯,鄭重地看着華懷允:“對天下百姓來說,這人是君子。”

“所以我會變成他心中的小人嗎?”華懷允喃喃地說了這句話。

旁邊湯逸和吳常侍皆露出震驚的表情,猛地看向華懷允。

“陛下,三思啊。”吳常侍勸道。可是他已經聽不進去了。

湯逸震驚過後,面上露出些許不知所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