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從鞠婧祎手中拿到手機的那一刻起，蕭潇再沒見過甚至是主動聯系過鞠婧祎一次，只除了幾次聽從她的話将她想要的東西拍下發給她。
姜素素倒是經常見，她也會安慰蕭潇，給蕭潇帶各種各樣的禮物。
蕭潇一直覺得自己足夠堅強，所以變相拒絕了姜素素的好意，反而接受了鞠婧祎的‘合作’。
她覺得自己這麽做是正确的，是理智的。
可是這幾天晚上躺在床上忍受痛楚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并沒有自己所想象的勇敢，也沒有自己想象的理智。
她很害怕。
害怕疼痛。
害怕孤獨。
害怕每天吊水。
害怕醫生過來問她。
害怕夜晚獨自一人。
害怕不知道未來的未來。
害怕她，沒有未來。
之前的她對于自己可能會遭遇的一切并沒有什麽感覺，甚至覺得，死亡也不過如此。
不過就是眼睛一閉。
她每日看着一些病人被推進走廊盡頭的那個重症病房，看着燈光熄滅醫生走出或說話或無言搖頭，看着家人站在門外或痛哭流涕或失了魂魄，都一點感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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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看着有人披着白布被推出來，走廊經過的視線都沉重肅穆的很，內心也毫無波動。
她現在才知道，那是因為當時她都不過是一個旁觀者。
路過而已。
可當時的她，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啊，這個人死了。
直到前幾天，右手突然沒了力氣，連桌邊的手機都拿不起來，幾根手指蜷縮在一塊，掰都掰不開。
她惡狠狠的甩手砸向櫃子，發出咣當一聲巨響，手背青紫一片。
可手上一點感覺都沒有。
仿佛那不是她的手。
姜素素白日過來看她的時候，她還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可到了晚上，聽着身邊那個老人入睡後沉重的呼吸聲，還有自己身上仿佛從骨縫裏露出來的痛楚。
她終于開始害怕了。
死對于她來說，已經并不單單只是一個字。
她已經不是無關痛癢的過路人了。
她會痛的說不出話，會毫無直接無法動彈，任由別人在她身上擺弄，身體變得冷冰冰的，最後甚至會被所有人遺忘。
她又不是偉人，對這世界毫無貢獻，有誰會記得呢？
哪怕最後死了，只怕連博人眼球的三流小報上都不會出現。
沒有人會知道。
一想到這些，她不甘心。
她不想就這樣放棄，她不想就這樣消失。
她還想活下去。
到了如今，蕭潇再不敢抱有僥幸心理。
她的視線落在小桌的抽屜上，那裏面放着鞠婧祎交給她的手機，上面只有一個號碼。
暖黃的燈光落在她蠟黃的小臉上，照亮了一雙眼瞳，越發顯得瘦弱。
鞠婧祎把嚴雯交給趙嘉敏的鑰匙收了回去，卻沒想到她居然找機會配了把新的，跟着她回家，美名其曰貼身保護。
鞠婧祎開始思考要不要搬回別墅區，至少她家大門的密碼，趙嘉敏還不知道。
不過，景軒知道。
趙嘉敏要是知道這件事，只怕又要鬧。
只是現在更重要的，并不是這事。
“都這麽晚了，該回家了吧。”
“回啊。”鞠婧祎心不在焉，“這不走着呢嗎？”
跟在後面的趙嘉敏沉默了一會，“你怎麽了？”
她的聲音悶悶的，鞠婧祎一驚，還以為自己被她看穿了，“沒怎麽。”
“從你剛剛收到那條消息的時候，你就繞着這個公園三圈了。”
好吧，這麽明顯。
要是還看不出她有問題，那就是腦袋有坑了吧。
“啊，在想公司的事。”
“裕嘉現在完全在你的掌控中，你不需要擔心。”趙嘉敏察覺到她不想多說，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是醫院的事。”
她的語氣十分肯定。
“讓我猜猜，”趙嘉敏手上微微用力，阻止了鞠婧祎逃脫的想法，“醫院那邊，院長、岳振興、劉玉樹甚至是李清，我們倆看着，都不可能出任何意外。所以，有事的是那個叫蕭潇的小女孩。”
本來那晚，她也想去看看那個小女孩。
只是看見鞠婧祎先進去，她便幹脆在門外等候。
反正誰去，目的都是一樣的。
鞠婧祎頓了下，神情無奈，“怎麽什麽都瞞不過你。”
趙嘉敏笑意盈盈的将她肩膀扳了過來，低頭與她對視，“鞠婧祎，你說你都是我的人了，能有什麽地方瞞得過我的？”
鞠婧祎翻了個白眼，沒有回答，而是将手機遞給她。
屏幕中灰色的背景下，白色的對話框上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你真的能帶我離開這裏嗎？
“我确實能帶她離開。”鞠婧祎輕聲說，“可是她的離開，與我說的離開，并不是同一種方法。”
趙嘉敏的眸子黯了黯，将手機還給鞠婧祎，“我明白。”
蕭潇的監護人已經與醫院簽訂了合同，想離開醫院，只有兩種方法。
痊愈。
或者死亡。
蕭潇想要離開，自然是想要第一種選擇。
只可惜，可能性太小。
趙嘉敏也是見過蕭潇的，雖然蕭潇不知道她。
有幾次經過病房，趙嘉敏只要稍微移動下視線，就能看見病房裏的全貌。那個小姑娘乖巧地躺在床上，看起來就是靈巧的長相，招人喜歡。
明明還這麽小啊。
“那。”趙嘉敏在一片沉默中開口，音量很低，卻帶着一絲沉重，“你還回複她嗎？”
“不回了。”鞠婧祎搖搖頭，“平白無故給人希望，何必呢。”
既然她沒辦法把小姑娘從越陷越深的泥沼當中拉出來，她就不應該給小姑娘希望，讓對方錯以為自己可以逃離。
可是。
小姑娘一個人呆在病房裏，會很害怕吧。
不害怕也不會給她發這麽一條信息了。
鞠婧祎唇邊露出一個苦笑。
從她找上小姑娘的那刻起，她就對不起蕭潇了。
幹嘛給自己找借口呢？
她會因為這點點愧疚放棄自己的計劃嗎？
扪心自問，她不會。
所以。
沒什麽可說的了。
“走了。”鞠婧祎擡頭朝不遠處的燈火望去，眼中一片清明與堅定，“回家。”
做就做了。
她有什麽可彷徨的呢？
“好，回家。”
趙嘉敏目光溫柔，攬上了鞠婧祎的肩頭，“讓容媽給你做雞蛋面。”
鞠婧祎本想掙脫，可惜還是沒骨氣的敗于美食。
她沒有察覺，趙嘉敏眼角的餘光一直不離她的臉龐。
從她繞着公園轉第一圈開始，趙嘉敏便察覺到她的煩躁和擔憂，稍微想想，便猜到了與蕭潇有關。
她不怕鞠婧祎同情心泛濫，也不怕她會放棄計劃，她只怕鞠婧祎會因為愧疚同情，讓自己沉浸在糾結痛苦之中。
不過現在看來，是她看輕鞠婧祎了。
這個人會猶豫，但不會彷徨太久。
鞠婧祎，她可是鞠婧祎啊。
黑暗的病房中，壁燈隐隐散發着柔和橙色的光，照亮一小片天地，蕭潇卻沒有感受到一絲溫暖。
她隔幾分鐘便會看一次手機屏幕，後來甚至隔幾秒鐘便會看一次屏幕。
可是無論她多麽期盼，多麽緊張，手機屏幕上變化的，只有時間。
就這樣，她睜眼到了天亮。
還是房門外傳來護士查房的動靜，她才意識到，夜晚已經過去。
可是她怎麽覺得，現在黑夜才剛剛開始呢？
蕭潇一夜未睡，又重病許久，面色憔悴不說，整個眼球都是紅的，哪有之前活潑可愛的模樣。查房的護士看到她這樣，心疼的告訴了姜素素。
可惜一上午都跟在蔣琴教授身邊，姜素素心裏想着蕭潇也沒辦法去看她，還是下午閑下來，才找到機會和蔣教授說一聲，然後匆匆趕到病房。
蕭潇的病房正對着一個小花園，窗戶打開一條縫，便能聽見花園裏傳過來的動靜。以往花園裏聲音很少，可是今天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在草坪上肆意玩耍嬉笑，聲音順着夏風傳了進來，叮叮當當，就像被風吹動的風鈴聲般爽朗。
這裏位置不太好，雖然正對花園，但是蔥蔥郁郁的植株遮了視線，就連下午的斜陽也只能落入一個小角，加上窗外的聲音，越發顯得房間陰冷。
看着蕭潇憔悴的小臉，姜素素有些心疼，換上輕柔的微笑，快步走上前，将手裏新買的毛絨小熊遞了過去。
“蕭潇，你最期待的小熊玩偶，送給你。”
聽到她的聲音，蕭潇緩緩轉過頭，看了眼她手中的小熊玩偶，卻沒有接過去，而是怔怔地看着她。
過了好半晌，蕭潇的眸子突然亮了起來。
她伸手朝姜素素抓來，姜素素還以為她是想要玩偶，連忙遞了過去，等蕭潇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她才反應過來。
“蕭潇？”
“能不能讓我離開這裏？”蕭潇張口便潰不成聲，她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恐懼有多麽重，“我不想再呆在這裏了。”
姜素素面對她期盼的眼神，只覺得口中幹澀，“你生病了，不呆在醫院裏，做什麽呢？”
明白姜素素根本不理解她到底需要的是什麽，蕭潇眼中的亮光瞬間熄滅，“算了。”
再怎麽遲鈍，姜素素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救，“你想去哪裏？我今天值夜班，明天有時間，陪你出去玩。”
“出去玩？”蕭潇聽到了她的承諾并沒有很開心，聲音輕的發飄，“出去玩了不還是要回來。”
見蕭潇這樣，姜素素很焦急，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她只知道自己想要幫助蕭潇，但是好像總是不得其法。
“蕭潇，你。”
她腦海中靈光一閃，“是不是鞠婧祎跟你說什麽了！”
可蕭潇不理她。
“蕭潇，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麽了。”姜素素深吸一口氣，“可是鞠婧祎的話，你不要聽。她雖然不是壞人，但是她不會對你好的。”
她也不會幫你的。
“她。”姜素素頓了下，“她有她的目的。”
“那你呢？”蕭潇突然反問，“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只是希望你開心。”
“希望我開心？你和我非親非故的，我身上有什麽值得你做這麽多的？”
蕭潇自小就在不信任與驚疑之中長大，從來不相信別人會對她無緣無故的好，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姜素素的好意。
更何況，姜素素的‘好意’在她看來，與去孤兒院買些禮品探望孤兒卻不真正為她們做些什麽、沒事随便喂食流浪貓狗卻不帶回家的人別無她樣，爛大街般的随意。
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作用。
這種‘好意’，不過是為了滿足這些人所謂的同情心而已。
而這些人的同情心，太廉價了。
哪怕和鞠婧祎合作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也不需要這種‘好意’。
姜素素明白，蕭潇不會相信她的話。
“蕭潇，我會找到鞠婧祎好好說清楚的。”
面對蕭潇是這麽說，可姜素素心裏卻有些嘀咕。
她和鞠婧祎不熟，但也知道，鞠婧祎是不可能聽她的建議。
但是不去見一見鞠婧祎，她是不會知道蕭潇如今變成這樣的緣由。
那麽，怎麽找鞠婧祎呢？
姜素素心裏想着事沒有看路，一時不察竟然撞到了別人身上。
“啊。”
這人的胸口還挺硬，這麽想着，姜素素扶着額頭擡頭看去。
居然還是熟人。
白承澤揉着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艾瑪，沒想到你個小丫頭片子腦袋還挺硬。”
“對不起，我沒注意。”姜素素不太好意思，像是想起，反手抓着白承澤，“對了，你有鞠婧祎的聯系方式吧。”
從蕭潇病房裏出來，姜素素便去找了鞠婧祎，只不過鞠婧祎似乎請了假，沒人知道她具體回來時間。
她又去找了趙嘉敏，這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約好的，都請了假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估計是公司出問題吧。
但是蕭潇的事情很急，姜素素必須去打擾鞠婧祎。
“嗯？你找她？”白承澤反應慢了半拍，看見她臉上的急切，掏出手機把通訊錄翻了出來，“那個她。”
“不是醫院都能查到的手機號。”
聽她這麽說，白承澤神情一滞，“這丫頭，做什麽了。”
連電話都不接。
可私人的號碼，不可能不經過鞠婧祎的同意随便給人，他幹脆在姜素素面前打了鞠婧祎的電話。
沒過一會便通了，“喂？”
沒等白承澤說什麽，姜素素直接搶過白承澤手裏的電話，朝鞠婧祎說，“我是姜素素，洛醫生，關于蕭潇的事，我想跟你聊聊。”
對面沉默了一會，“好。”
說完便挂斷了。
白承澤瞪着姜素素，實在想不到她看起來這麽安安靜靜的人也會做出這種事來。
“那個，謝謝了。”
姜素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禮貌，連忙朝白承澤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行了。”白承澤嘆了口氣，又環顧了下四周，低聲道，“你說蕭潇，是那個，柴遠平教授主刀的？”
其實他認識蕭潇，只不過在姜素素面前，不能暴露太多。
“嗯。”姜素素沒有察覺他有些異樣的眼神，點頭道，“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白承澤看着她的側臉，一時間，心裏那些勸慰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有時候，還是別亂戳破別人的希望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