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叫繡球花。”此時,在小跨院裏頭,芝恩手上拿着灑水壺,正在澆花,也教小姑認識這些盆花的名稱。
“夏天到了,花都開了,是不是很漂亮?”
亭玉傻乎乎地點頭。“漂亮。”
“這盆是牡丹。”她又指着另外一盆。“二嫂在家裏也種了好幾盆,不曉得福嬸記不記得把它們搬到外頭曬太陽,有沒有忘了澆水?”
“我也要。”亭玉伸手要搶灑水壺。
芝恩把灑水壺給她。“拿好!”
“繡球……花……”她把水澆在牡丹花上。
“繡球花是這一盆。”芝恩指着另一只盆花說。
她便把灑水壺移到旁邊那一盆。“繡……球花……”
“沒錯!”芝恩不忘誇獎。“這盆是繡球花,亭玉真聰明,都記住了。”
亭玉嘻嘻一笑。“都記住了……”
當姑嫂倆有說有笑之際,雲景琛已經走進小跨院,當他循着笑聲望了過去,一眼就看到正背對着自己的兩名女子身影,認出其中一個是他剛娶進門才幾天的小丫頭,另一個則是腦後紮了條粗粗的長辮子,身形纖細的姑娘,不禁愣了幾下,明明很眼熟,卻又不敢确定。
堇芳最先發現他的到來。“二奶奶,二爺回來了!”
這一聲也驚動了原本背對他的兩名女子。
“相公,你回來了!”芝恩倏地轉過身,看到夫婿就在眼前,先是喜悅,接着有些無措,就怕他會對自己的自作主張感到不高興。
而亭玉一見到雲景琛,便想到他每次說話都好兇、好兇,真的好可怕,不禁躲到二嫂身後,尋求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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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柔聲地安撫。“別怕!他是亭玉的二哥……”
不過亭玉還是縮在她的身後,不肯出來。
雲景琛已經有多久沒看到小妹這副幹淨整潔的模樣,甚至可以說好幾年了,差點認不出來,而且愈大愈像過世的娘。“亭玉她……”
“相公先聽我說,”芝恩不由得握緊雙拳,仿佛用盡全力,才敢去打斷他的話。
“我知道相公希望小姑待在寝房內不要出來,但是……我可以負責看着她,不讓她到處亂跑。”
他怔怔地看着躲在芝恩身後的小妹,自從得了瘋病,沒見過她這麽依賴和信任一個人,那是連自己也辦不到的事。
亭玉态度相當維護。“你不要罵二嫂……”
“她叫你二嫂?”雲景琛目光略顯激動,不知她是怎麽辦到的,假以時日,是否也能聽到小妹叫他二哥?
“是,她已經學會叫二嫂了。”芝恩輕颔首。“希望相公能把亭玉交給我,讓我來試試看,雖然無法治好她的病,但是至少能讓她過得開開心心。”
芝恩不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給大家看,而且更打從心底想要幫助小姑,因為她已經嫁進雲家,小姑便是她的親人,對她好是應該的。
看着黏在她身後的小妹,顯然已經被收服了,雲景琛自然說不出半個不字。
“好,我答應暫時把她交給你。”
“多謝相公。”能得到他的信任和托付,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他似乎把這個剛娶進門的小丫頭給看扁了,以為才不過十五,還只是個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小丫頭,需要好好調教,可是這樣的她卻做到了別人辦不到的事,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這一刻,雲景琛不得不承認看走了眼,但也慶幸娶對了人,這個小丫頭還是挺有本事的,也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亭玉要乖乖聽你二嫂的話。”他囑咐道。
亭玉點頭如搗蒜。“亭玉聽話……”
“嗯。”雲景琛這才轉身離開。
“壞人走了……”她這才從芝恩身後出來。
見狀,芝恩有些哭笑不得。“亭玉要叫他二哥。”
“他好兇……還會罵人……不讓亭玉到外面玩……”亭玉一一數落對方的不是。“他是壞人……”
芝恩摸了摸小姑的頭。“他不是壞人,以後亭玉就知道了。”
“澆花……”她拾起丢在地上的灑水壺,又往那盆牡丹澆水。
“這盆已經澆過水,換這一盆……”芝恩指着另一盆,讓小姑往裏頭澆水,忍不住又回頭往小門的方向看去。
其實她真的很想念相公,看到他回來,有說不出的高興,可是一旦面對面,又不知該聊些什麽,以及如何去了解他,要是娘在世,至少還有人可以請教,現在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一直等到小姑睡着,酉時已過,芝恩才離開小跨院。
“二爺呢?”見到阿瑞端着剛泡好的毛峰茶,正從廚房出來,她便問道。
阿瑞朝她躬了下身。“回二奶奶,二爺在書房裏頭。”
“這是要送去給他的嗎?我來端就好。”她伸手接過托盤,沿着樓梯上了二樓,來到書房外頭,瞧見屋裏燭火明亮,先深吸了口氣,才往門上敲了兩下,聽見屋裏有了回應,便推門進去。
“相公。”看着坐在書案後頭看書的男人,她輕聲喚道。
雲景琛把手上的書放下,看着她走進來,最後将茶碗擱在面前。“要是累了,就回房歇着,不必等我。”
“是--”芝恩抱緊手上的托盤,臉蛋微熱地說:“多謝相公願意相信我,讓我照顧小姑。”
他合上書,口氣嚴峻。“照顧她會很辛苦。”
雲景琛就是要她先明白這一點,不希望最後又用太過勞累這個藉口,把開始學會依賴她的小妹丢下不管,他絕對不允許那種事發生。
“我不怕辛苦,再說跟小姑相處這兩天,我發現只要跟她好好說,她可以聽得懂別人的話,就像三歲孩子,多教個幾次,就會明白……”她急切地說着,生怕相
公又收回成命。“而且有人對她好,其實她心裏都很清楚的,可比咱們以為的還要聰明多了。”
聽她這麽形容,也給雲景琛帶來一線希望,或許小妹的瘋病真有慢慢轉好的那一天。“那麽小妹就拜托你了。”
能被委以重任,證明自己受到肯定,讓芝恩欣喜若狂。
“是,相公。”她想要走進相公的心,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先去睡吧!”他重新捧起書。
芝恩并沒有移動腳步,想跟相公再多相處一會兒,免得他又要出門,得等上好些日子才能見得到面。
“還有事?”雲景琛又問。
她含羞帶怯地觑了一眼。“相公也要多保重,不要累壞身子……”
其實很想問他這兩天上哪兒去,又是出門辦什麽事,但又想男人應該不喜歡被妻子問東問西,就好比每次二娘跟爹嘔氣,就是因為管太多,又喜歡追根究柢,讓爹覺得煩。
雲景琛觑着她面罩紅暈的嬌态,心中一動,明明沒有過人的姿色,對男女之事也尚還青澀,不過腼腆羞怯的模樣卻是惹人憐愛。
“我知道了。”他喉頭有些幹。
被相公那雙墨黑深幽的眼瞳盯得渾身不自在,芝恩臉頰像有火在燒似的,趕忙垂下眸子。
“那、那我先回房了。”話一說完,她連忙奪門而出。
芝恩一面下樓,一面捂着心口,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蹦出來了,從來不曾這樣過,只有面對相公時才會出現。
雖然嫁進門沒幾天,也還不太了解相公的個性和為人,可是只要偶爾對自己溫柔和體貼,心情也會跟着雀躍不已。
這應該就是喜歡吧?芝恩不禁扪心自問,喜歡上自己的相公,願意一輩子跟着他,就算又會傷心哭泣,也無法停止這份感情,更希望能被對方所疼愛。
回到正房,她也累了一天,直到一個人獨處,深沉的疲倦才傾巢而出,所以并沒有喚堇芳前來伺候,便自己解開發髻,脫下襖裙,決定先行就寝。
待芝恩猶豫是要先吹熄燭火,還是留待相公回房再說,就聽到房門被人推開又重新關上的聲響,正在想是誰來了,只見高大挺拔的男性身影走進內房,原本應該在書房內看書的雲景琛後腳也跟着回來了。
她不禁訝然。“相公不是……”
“我也有些累了。”
他不是沒有逢場作戲過,無論是妖嬈美豔的名妓,甚至風情萬種的像姑,全都見識過,卻不曾像此刻這般“沖動”,想到方才在書房中,居然連半個字都看不進去,腦中不斷浮現她掮動睫毛、含情脈脈的嬌羞模樣,只想着早點回房。
芝恩信以為真,趕緊幫忙脫下長袍。“在外頭奔波,自然會累了,相公就早點歇着,別真的累壞……”
後面的話,雲景琛沒讓她再說下去,伸臂攬住,便往床上帶。
“相、相公……”不是累了要休息嗎?
他俯下俊臉,封住芝恩的小嘴,順勢将嬌小身子壓在下方,想不到自己也有無法控制欲望的一天,雲景琛并不喜歡這種現象,但對像既是他剛娶進門的小丫頭,沒有心機和城府,便不會成為弱點,也就縱容一次。
雲景琛迫不及待地将大掌探進內衫下擺,搓揉着包覆在肚兜內的飽滿,沉甸甸的份量,令人愛不釋手,更引得芝恩不住地細細喘息。
她可以感覺到這次的歡愛似乎不太一樣,多了熱情,以及渴望,身子仿佛快要融化了般,只能随着身上的男人擺布。
待兩人的衫褲盡褪,結合的那一剎那,比之前還巨大灼熱的男性,強悍地頂入體內,讓芝恩不由得嬌呼出聲,旋即又被吻住。
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沖刺,所帶來的歡愉,也讓她初次嘗到快感,原來夫妻之間做這檔子的事,也能這般……舒服。
直到獲得滿足的男性欲望從自己體內撤出,原本覆在身上的身軀也跟着躺在她身畔,芝恩的臉蛋仍是一片羞紅,偷瞄了下緊閉眼皮的俊挺睡臉,想到相公至今還未曾喚過她一聲“娘子”,就算不想往壞處去想,還是會在意。
芝恩只好勉勵自己,再多加把勁,早晚都要聽相公親口喚她一聲娘子。
五月初,天氣漸暖。
連着好幾天,雲景琛都待在肅雍堂,并沒有出門的打算,最高興的莫過于芝恩了,白天陪伴小姑,到了夜晚,則做着夫妻之間該做的事,有了相公的疼愛,整個人跟着容光煥發,也漸漸擺脫小丫頭的外表,多了幾分少婦的韻味。
這天寅時,芝恩好夢正酣,突然有雙粗糙溫熱的大掌在未着片縷的身子上愛撫,讓她先是發癢,接着逸出嬌喘,跟着醒轉過來。
想到昨晚就寝時,相公才與她敦倫過一回,怎麽這會兒又要了?但又忍不住打心底歡喜,盡管夫妻平日交談的機會不多,多少有些落寞,但是在床第之間,可以肯定自己是受到憐愛的。
見她醒了,雲景琛動作也更大。
芝恩跟着全身發燙,随之擺動,直到在高潮的餘韻之下,心跳與呼吸漸漸平順下來,這才出聲。“相公?”
“……什麽事?”雲景琛閉着眼皮回道。
她決定先跨出去一步,拉近夫妻之間的距離。“在決定嫁進雲家之前,我曾經相當惶恐不安,擔心相公不滿意我,對自己更沒有信心,但是自從發現喜歡上相公之後,讓我變得勇敢,如今的我,真的很高興能嫁給相公……”
雲景琛掀開眼簾,在昏暗中露出訝異的神情,雖然知道她是心甘情願代替自己的二姐嫁進門,但沒想到會說很高興嫁給自己,還說喜歡他。
“雖然相公還無法把我當做妻子,而是個外人,我還是會一直努力下去,直到相公願意接受我、信任我,甚至讓我有機會能夠真正地去了解你為止。”芝恩鼓起勇氣把心裏的話說完,心情頓時變得輕松,很快地又睡着了。
雲景琛不由得思索着芝恩的話,原來自己讓她有這種感覺。
自己究竟把她當做什麽?
雲景琛不得不承認無論是成親之前,還是成親之後,确實只把她當做小丫頭,認為她什麽都不僅,需要調教,可是她卻以女人的身份表明心跡,更為了得到他的信任和接納,費盡心思。
看來真正不明白的是自己,不該以外表來論斷一個人,更該深入了解對方…一直到芝恩再度醒轉,驚覺天色已經大亮,在堇芳的伺候之下,全身還有些酸疼地下床穿衣。
“二爺呢?”她想到那番表白,臉蛋不禁紅了。
堇芳見主子虛軟無力的模樣,笑得暧昧。“二爺在書房裏,還交代等二奶奶醒來再用早膳。”
“都這麽晚了,相公一定餓壞了。”芝恩瞋她一眼,很快地梳洗之後,趕緊要堇芳去把早膳端進來,并請相公下樓。
待雲景琛又回到正房內,早膳已經擺妥。
“相公請用。”都已經是夫妻了,她還是會覺得害羞。
見她臉蛋布滿紅霞,不知不覺當中添了一股嬌态,讓雲景琛險些移不開目光,便清了下嗓子。
“你也坐下來吃。”
“是。”芝恩便舀了一碗石耳炖雞,放在相公面前,自己才要動筷,外頭突然傳來怒氣沖天的腳步聲。
“雲景琛!”一名年紀約莫二十二、三歲,五官和雲景琛有幾分神似,不過氣質卻大不相同,生得英俊風流的男子等不及奴才通報,便直接闖進肅雍堂,接着一腳跨進門扉敞開的正房。
“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肯讓我再插手雲家的生意?”雲景行用手上的摺扇指着二堂兄,連名帶姓,劈頭就吼道。
雲景琛不動如山,慢條斯理嚼着飯菜,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反倒是在座的芝恩吓了好大一跳。
“……等你學會收斂自己的行為舉止,我自然就會考慮。”雲景琛又挾了塊魚肉,才淡漠地回道。
聞言,雲景行吐出暴吼。“我做錯了什麽,需要收斂?”
他目光嚴苛地橫睨着堂弟。“為了見一個寡婦,自作主張地将運鹽販售行程延後,也影響到許多人的生計,難道就沒有錯?”
雲景行還在狡辯。“我……我只是看她才不過十七、八歲,就當上寡婦,又沒有娘家可以依靠,處境堪憐,所以才想幫幫她……”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都說你三番兩次糾纏不清,舉止輕佻下流,意圖毀人名節。”他嗓音轉厲地說。
“我看上她,是她的福氣。”雲景行索性坦白,大言不慚地說。
砰!雲景琛目光一凜,舉高右手掌心,用力往桌面拍下,碗盤全都震動,芝恩也驚跳起來,見識到相公發火的模樣。
“你到底知不知恥?”他厲聲責備堂弟的行徑。“人家是個寡婦,處境堪憐也輪不到你來關心。”
雲景行冷哼一聲。“她可以不當寡婦,只要跟着我,就有好日子過,再說她還那麽年輕,難道真要為個死人守一輩子的寡?”
“真是愈說愈不像話,別忘了你已經有了妻室,收個寡婦,成何體統。”雲景琛寒聲地說。
殊不知雲景行不但不知反省,反而還見縫插針。
“你是在替寶秀叫屈嗎?還是在嫉妒我?她選擇嫁給我,而不是你,所以一直記恨在心,寧可讓那兩個庶出的兄弟擔起運鹽的工作,也不肯派我去。”
芝恩不禁滿臉詫異,想不到這對堂兄弟曾經喜歡過同一個女人,下意識地望向雲景琛,忍不住猜相公是不是還忘不了堂弟妹,所以即便成了親,還是無法讓自己觸碰他的心。
這麽一想,她的心口不禁隐隐作痛。
“無論嫡出還是庶出,只要景初和景容都姓雲,就是雲家的子孫,與你我是堂兄弟。”雲景琛表情沒有一絲動搖。“何況我更看重的是能力,也相信他們絕不會為了女色耽擱正事。”
雲景初和雲景容是五叔所出,由于五叔的生母不過是祖父的侍妾,依他庶出的身份,在家族中的地位原本就不高,連帶所生的兩個兒子也得不到器重,不過他卻認為是可造之材,予以提拔,将他們從別莊調到雲氏莊園來工作。
雲景行旋即咬牙切齒,怒極反笑地說:“該不會因為那個女人是個寡婦,所以你擔心會害她跟大伯母一樣投井?”
沒想到此話一出,雲景琛表情甚為駭人,目光陰沉地瞪着堂弟,就連阿瑞和堇芳也都刷白了臉,因為這件事是雲家的禁忌,不準任何人提起。
而芝恩也被相公的臉色給吓到,雖然之前曾聽二姐提起過這件事,但是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此刻,看着凝聚在雲景琛眼底的狂怒和晦暗之色,顯然造成的傷害極大,讓她不禁感到心疼。
“其實她大可不必尋短,又沒人要大伯母非守寡不可,真的耐不住寂寞,想要偷偷改嫁也不是不成,只要祖母同意就好,不過對象也得挑好一點,而不是跟府裏的帳房私通……”
見二堂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雲景行愈說也愈得意,油然而生一股報複的快感,好不容易抓到把柄,當然不能放過了。“真是沒想到大伯父不過才死了半年,她就忍受不了……”
阿瑞和堇芳心急如焚,又不敢叫他閉嘴。
“你該适可而止了!”芝恩掄緊放在膝上的雙手,昂起秀氣的下巴,開口扞衛夫婿,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人欺負。
“哪些話該說、哪些話又不該說,你都這麽大的人了,應該不用別人教才對。”
她不允許有人傷害相公,想要保護他,不只因為他們是夫妻,更因為是家人,只要他需要自己,她都願意全力一搏!
雲景行這時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怔了一下,總算想起對方是誰,更沒想到會被奚落一番,陰陰地問:“你說什麽?”
“你應該稱呼我一聲二堂嫂。”她挺直腰,即使發抖,也不能表現出來,何況依自己的輩分,也足以開口教訓對方。
“不管婆母生前做過什麽,還輪不到你這個當晚輩的說三道四。”
她這番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表現,再次讓雲景琛臉上真實呈現驚訝的表情,不由得看向芝恩,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小丫頭不但挺身相護,還能端起架勢,出言教訓晚輩,真的是小看她了。
就連阿瑞和堇芳也不禁對這位剛進門不久的二奶奶刮目相看,為了保護二爺,竟敢把從小就備受寵愛的堂少爺訓斥一頓,真想拍手叫好。
“你……”雲景行才要反唇相稽,桌面又響起一聲砰的巨響。
雲景琛目光冷酷地瞪視。“說夠了嗎?”
他還沒說完。“你的意思是不肯答應了?”
瞪着堂弟死不悔改的高傲姿态,雲景琛除了失望,還是失望。“你到現在還不承認自己做錯,就別想管鹽的事。”
“好!”雲景行一臉惡狠狠地瞪着他。“咱們就走着瞧!”
丢下一句話,轉身跨出門外,和恰巧來找二叔的謙兒撞個正着。
“二叔……哇!”小小的身子不禁踉跄。
雲景行推了一把。“滾開!”
這一推,自然讓謙兒跌坐在地上,他連看也不看,便拂袖而去。
芝恩連忙起身,奔出門外,伸手要扶。“要不要緊?”
“我才不要你扶!”謙兒揮開她的手嚷道。
她只好把手縮了回去,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個孩子對自己抱有敵意。
“好,我不扶,那你自己起來。”
謙兒拍了拍屁股。“不用你說,我當然會自己起來。”
“謙兒,是誰教你用這種口氣跟你二嬸說話的?”坐在屋內的雲景琛見他進來,便開口斥責侄子。
他沒有回答,只是癟了癟小嘴。
芝恩打着圓場。“不要緊,相公別怪他。”
“不用你替我說情!”謙兒嘟嘴說道。
雲景琛對侄子的管教向來嚴格,不容許對長輩放肆。“你再說一次!”
面對二叔嚴厲的目光和口氣,他不禁紅着眼眶,也終于低頭了。“……謙兒跟二嬸道歉,下次不敢了。”
“負責伺候你的人呢?”雲景琛才這麽問,站在外頭的奴才阿保悚然一驚,連忙低着頭進屋。
阿保背脊發涼。“二爺。”
“把他帶回永譽堂,跪上一個時辰,才準起來。”自從大哥成親之後,就搬離這裏,和大嫂住進永譽堂,之後兩人過世,就只剩下侄子住在那兒。
這個處罰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有些太重了,芝恩才想要代為求情,可是見相公還在氣頭上,怎麽也說不出口。
“謙少爺,快跟奴才回去吧!”阿保說。
謙兒看了二叔一眼,用手背抹去淚水,這才跟着奴才出去。
“坐下來吃飯。”雲景琛又重新端起碗筷。
芝恩乖乖地坐下,也失去方才罵人的勇氣,直到這時才感到膽怯,不曉得自己是怎麽辦到的。
雲景琛看着坐在身邊的芝恩,已經好多年不曾有人袒護自己、為自己說話,冰冷多年的心頭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
只有身為他的妻子,才願意為自己做這些事不是嗎?
他不能再當她是個只會躲在後頭,需要自己保護的小丫頭,而是一個能與自己并肩作戰的女人了。
“多吃一點。”有些話說不出口,他只能用行動來表示,見芝恩只是吃着飯,也沒挾菜,便挾了口山筍到她碗裏。
這個突如其來的體貼舉動,讓芝恩愣了好幾下,望向相公依舊嚴酷的俊臉,不禁受寵若驚,莫非是感謝她方才訓斥雲景行,才會主動為她挾菜?
這麽一想,令芝恩臉色泛紅,甜滋滋地笑說:“多謝相公。”只要能得到回應,就算再微小,都能讓她勇氣大增。
她不禁有些懂了,相公是個不擅長把感情放在嘴巴上的人,而是用一些小動作來表達,只要細心觀察,一定可以更加了解他。
靜默片刻,雲景琛艱澀地啓唇。“至于娘的事,方才你也聽景行說了,那都已經過去,我不希望再聽到有人提起。”
芝恩見他不欲多談,只好回了一句“是,相公”,把所有的疑問又吞回去。
用過早膳,雲景琛便進了書房,一時半刻不會出來,她想了又想,既不好詢問當事人,只好從堇芳口中探聽,希望得到答案。
“二奶奶想知道什麽?”堇芳小心翼翼地問。
“就是……相公和三房奶奶之間,曾經有一段過去……”她猶豫了半天,終于問出口。“那是真的嗎?”像堂弟妹那般的絕色女子,只要是男人見了都會動心,何況相公又是正常男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堇芳這才放下心來,還以為主子是要問有關大太太的事。
“哪來的過去,是二奶奶想太多了,三房奶奶不過是太夫人的外甥孫女,曾經來府裏陪伴過太夫人一段日子,上頭的長輩見了相當喜歡,因為二爺較為年長,本來就應該先娶,誰知她最後嫁的是堂少爺。”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聽雲景行的口氣,相公似乎也喜歡對方,并不像堇芳說的那麽簡單。
“是啊!”堇芳點頭。
芝恩只要想到相公心裏有過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最後卻嫁給自己的堂弟,還要同住一個屋檐下,一定很痛苦。
“二奶奶怎麽了?”堇芳見她似乎快哭出來了,連忙關心。
芝恩搖了搖頭,她只是替相公難過,更怕一輩子也無法取代對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過就算如此,她也會盡最大的努力,讓相公喜歡上自己。
待主仆倆走進小跨院,坐在石階上等她來到的亭玉馬上興高采烈地奔了過來。
“二嫂陪我玩……”
“好,二嫂陪你玩。”芝恩暫時抛去煩惱,朝小姑笑說。
睡到大半夜,芝恩感覺到躺在身邊的男人有了動靜,有些迷糊地掀開眼皮,接着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然後在昏暗的光線下,聆聽着腳步聲走到門口,最後開了門出去。
天都還沒亮,相公要上哪裏去?是去書房嗎?
芝恩來不及思索,身子已經跟着動了起來,迅速地穿上襖裙,套上繡花鞋,蹑手蹑腳地離開寝房。
幸好今晚的月色明亮,一輪圓月就高挂在天上,還是可以看清天井四周,不至于需要摸黑行走。
她左右張望一下,瞥見高大身影正往西側走去,趕緊尾随過去,芝恩也知道不應該跟蹤,但好想多了解這個男人,只有這麽做了。
待芝恩見到他在那扇上了大鎖的小門前停住,不禁愣住了,大半夜的跑來這裏,難道裏頭真有什麽秘密?
此時的雲景琛緊握着鑰匙,在門外站了片刻,這才打開大鎖,推門進入。
“他進去了……”芝恩蹑手蹑腳地上前,不過只敢躲在門邊,往裏頭偷看,其實裏頭什麽也沒有,只是座很小的院子,一眼就可以看盡,就好像只是為了将那口水井封在裏頭。
雲景琛站得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地面對那口水井,不知在想些什麽,但是那背影卻又是如此哀傷和悲憤……
水井?
腦中陡地靈光一閃,讓她馬上露出震驚的表情,還險些叫出聲來,急忙用手心撝住嘴巴。
難道裏頭那口水井就是……
芝恩依然搗着唇,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具流露傷痛的高大身影,如果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樣,難怪相公會特地把它封起來,只因為不想看到它。
娘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根本就沒有過去,她可以肯定,那道傷害還深深地烙印在相公的心底,外表看不出來,裏頭卻流着膿。
“相公一定不希望讓人瞧見現在這副模樣……”芝恩很想進去安慰他,但也知道現在還不行,只會令他難堪,最好的方式就是當做不知情。
她悄悄地回到寝房,重新躺回床上。
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撫慰相公的心呢?
芝恩了無睡意,望着帳頂思忖,一個當娘的人,真的會狠得下心丢下三個孩子投井自盡嗎?她并不了解當寡婦的心情,會因為耐不住寂寞,而真的跟男人私通?
這些問題在芝恩腦中盤旋不去,卻怎麽也想不通,如果是她,相公若真的發生不幸,絕對不會尋死或改嫁,不是為了貞節牌坊,也不是為了得到衆人的敬重和表揚,而是為了孩子。
不管将來的日子過得再艱苦困難,她也要親手把孩子扶養長大,就像娘為了生下自己,寧可犧牲性命一樣。
所以芝恩真的不明白婆母是抱着何種心情,選擇投井自盡這條路,當年究竟發生什麽事?
就在這時,房門發出呀的一聲,被人推開來,她趕緊背過身去,感覺到相公輕手輕腳地上床,面向外頭側躺,過了許久,都沒有動靜,似乎已經睡着了,芝恩才全身放松。
她也累了,困意跟着襲來,不過睡得很不安穩,又作了好幾個亂七八糟的夢,腦袋變得很沉重。
第二天,芝恩見相公神色如常,她卻在窺探“秘密”之後,無法再以平常心看待,多希望他能把心中的憤懑、委屈,都跟自己傾吐,她真的願意傾聽。
要到何時,他們才能成為一對相知相許的夫妻?相公才願意信任自己,肯對她傾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