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還是恨你
“參見皇後娘娘。”空曠的走道裏忽然傳來幾句隐約銜着顫抖的男聲。
牢頭一聽這幾字,差點将茶杯裏的茶水潑出去,他慌忙從藤椅上站起,雙腿發軟。“快,将這些茶點收拾幹淨,椅子也搬走,鹽水和辣椒水全挪到我身前來!”
“是。”獄卒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說實話,他們在牢裏待了這麽些年,從沒見皇後娘娘親自來看犯人的。
走道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牢頭滿面局促,想想又去撥了撥炭盆裏燒紅的洛鐵,興許待會兒用得着。
別人慌張,程清讓卻依舊低着頭,呼吸也沒亂一下。
他在腦中回憶着與路菀長大的一幕幕,他喜歡她的天真可人,喜歡同她在一處談心,在他看來,這就是愛。
他們倆之間是不是愛還不好說,或許等他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便會明白這其中的不同,但在此時,他認為自己愛路菀,而陳疏允害了路菀。
她讓他痛苦,他便也讓她痛苦,誰都不好過。這場婚禮沾了多少人的血,肮髒地叫人惡心。
虞子綏着一身鳳服從長長的臺階上走下,金絲鳳凰在大紅裙上翺翔九天,栩栩如生,飄逸的裙擺層層疊疊,走動間如穿雲踏霧。她梳着一頭高聳的發髻,帶着九尾金鳳流蘇步搖,額上貼着牡丹花钿,每一步都盡顯端莊高貴。
“卑職參見皇後娘娘。”牢頭等人收拾好東西後便跪在地上迎接虞子綏,額頭緊貼污穢的地面。
執行鞭刑的獄卒拿着鞭子跪在地上不敢吭聲,也不知皇後娘娘見到驸馬爺被打得如此作何感,當初可是她自己派于嬷嬷說要下狠手來着。
“嗯。”虞子綏清淺地應了一聲,随後轉向被吊在木樁子上的程清讓,這一看讓她瞬間黑了臉,偏長的眉端挑起。
他正讷讷地瞧着地面。
不用猜,他此時定是在想那個被她賜死的女子。
陳疏允是她最寵愛的公主,因為她只生了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陳疏允要什麽,她和陳詢便給什麽。
這樣一個環境裏,陳疏允活得肆意無憂,虞子綏總愁她嫁不出去,沒想有一天她跑來同她說,自己看上了榜眼郎,要招他當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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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詢立即派人告知程清讓此事,然而程清讓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說得決絕,他們皇室也是要面子的,何況只是試探,自然不會用強。
虞子綏将這一消息透露給陳疏允後,陳疏允連連哭了兩日,茶飯不思。
後來,陳疏允派南絮出宮打探才了解到真相,原是程清讓有個青梅竹馬,他們倆早定了婚約。她以往雖恃寵生嬌,可還未做過什麽實際傷害人的事,然而這一次,她為愛做了劊子手。
“程清讓,疏兒對你一片真心,你為何要在新婚夜殺害她!”虞子綏厲聲道,單憑殘害皇子這一點,他們程家足以被滅滿門。
然而都城裏的人都清楚一件事,是合襄公主陳疏允對程清讓下了藥。當時,陳疏允為阻止其他姑娘嫁給程清讓,先給他喂了毒藥,後在城裏散播他是廢人的消息。
也是因着這事,陳詢才一直沒治程清讓的罪,否則真堵不住都城百姓的悠悠之口。
程清讓對于虞子綏的話充耳不聞,連手指都沒動一下,他像是鐵了心,也像是死了心。
牢頭見狀不由大罵一聲:“大膽刁民,皇後娘娘問你話呢!”這程清讓是真不怕死了,在皇後娘娘目前也敢不出聲。
虞子綏也不廢話,他對自己尚且如此,難怪會在新婚夜傷了疏兒。她低頭睨了眼獄卒,喝道:“誰準你停了,繼續打,打到他肯說話為止。”
“是。”獄卒被虞子綏這聲吓得一個激靈,趕忙從地上起身,揚起鞭子往程清讓打去。
他手中的鞭子甩得一下比一下恨,也是鉚住了勁,之前他是圖樂子,現在是圖自己的小命。
鞭子攪着空氣呼呼地響,每一鞭下去都是皮開肉綻。
陳疏允穿好衣裳來不及梳理發髻便跑來了天牢,長發猶如黑色瀑布垂在身後,随着她的跑動微微飛揚。
她一路上總大喘氣,本就沒什麽血色的嬌美面龐,此刻透明地如同白紙一般。
“公主你歇會兒吧,歇會兒再走不遲,驸馬不差這一刻,你身子重要啊。”南絮緊跟在陳疏允身畔,生怕她突然倒下。公主怎麽愈發執拗了,這麽走下去,她怕是沒到天牢便會暈過去。
“不歇,我不想自己去晚了。”陳疏允蹙起眉尖捂上心口,那裏正疼地厲害,隐約有血跡滲出,但她不能停,她得盡快趕去天牢。
天牢這兩字意味着什麽,她再清楚不過,畢竟電視劇和小說不是白看的,便是再好的身子骨也會被各種刑具打垮,他待了這麽些天,下場可想而知。
“公主,奴婢求你了……”
好不容易到了天牢口,陳疏允只覺腦袋暈地不行,視線也在逐漸模糊。
她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南絮上前一步扶住她急道:“還是讓奴婢去吧,公主這身子實在進不去天牢。”
“你去沒用,我得自己去。”陳疏允站穩後直喘氣,她記得小說裏的劇情,虞子綏來了天牢後命人用烙鐵烙程清讓,而陳疏允并不知道這事。
她既然知道劇情又怎麽會讓悲劇發生,所以她必須親自去。
“參見公主。”門口守衛見陳疏允出現連忙下跪行禮,天牢今個兒倒是熱鬧,皇後同公主都來了。
陳疏允在南絮的攙扶下進了天牢,剛下臺階便有一陣潮濕而腐敗的氣息随風飄來,夾雜着濃厚的血腥味,熏得她幾欲作嘔。
獄卒在虞子綏的眼皮下不敢怠慢,每一次揮手都是用盡全力,打到後頭便覺虎口發麻,有些拿不住鞭子。
匆匆走過拐角,陳疏允看到了眼前這幕,與她腦海裏的畫面如出一轍,心跳驟停,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她猛地撲了上去,擋在程清讓身前。
清香撲面,程清讓這才移了視線。
誰知獄卒這一鞭子沒收住,結結實實地打在陳疏允的後背上,華麗的宮裝瞬間破開,養尊處優的肌膚哪裏受得住這一鞭。
“嘶……”陳疏允渾身一抽,下意識咬住了血色褪盡的唇瓣。
他怔怔地看着她,氤氲的雙眸似乎跟以前并不同,然而還沒等他細看,她攀在他肩頭的手漸漸滑落,整個人軟軟地摔在了地上。
“疏兒!”虞子綏驚叫一聲,臉色煞白。
“公主!”南絮幾步上前扶起陳疏允,公主方才那一沖她都沒反應過來。
獄卒被這場面吓傻,手中鞭子落地,他也不知公主從哪兒跑出,還擋在程清讓身前,完了,自己的腦袋要搬家。
他趕忙跪下使勁磕頭,求道:“皇後娘娘饒命,奴才該死,是奴才眼瞎了,皇後娘娘饒命……”
為表誠意,他不遺餘力地磕着響頭,額前用力地破了皮,看着血跡斑斑。
程清讓緩緩掃了地上的陳疏允一眼,被鐵索鎖住的手腕稍稍動了一下,然而也就那麽一瞬,他便又低下頭去。
他不需要她救,她該死,死一千次都不夠。
“疏兒……”虞子綏一把推開南絮抱起陳疏允,她吼道:“還不快喊太醫!”
“是。”南絮起身飛快往外跑。
牢頭跪在一旁不敢做聲,獄卒兀自在一旁磕頭喊着求皇後娘娘饒他一命。
虞子綏焦急地看着人事不省的陳疏允,心如刀絞,她扭頭對獄卒罵道:“你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竟敢傷公主,來人,拉出去杖……”
“母後……”陳疏允輕輕拉了拉虞子綏的衣袖,她此時無力地睜不開眼,只憑着最後一點意志力強撐,“饒過他吧。兒臣求你一件事,放了驸馬,傷在他身,痛在我心。他死,我死……”
她說完這話才徹底暈了過去。
虞子綏心口壓着強烈的心疼和極致的怒火,疏兒才從鬼門關醒來,哪裏受得住這一鞭子,她剛剛看到那傷口時差點暈過去。
“若不是公主為你求情,本宮必定将你當場杖斃,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将他拉下去杖責四十大板。”
“謝皇後娘娘開恩,謝皇後娘娘開恩……”獄卒頓時松了口氣,随後有人進來将他拉走,沒一會兒,隔壁房間傳來了慘叫聲。
一聲比一聲高,他嚎得撕心裂肺。
牢頭暗自松了口氣,前兩日都是他親自動手,今日右手不舒服便讓獄卒代替,沒想皇後會來,更沒想公主也來了,還好自己沒上,不然此時被杖責的人就是他。
“愣着做什麽!還不将公主扶回寝殿!”若疏兒真出了什麽事,今日在這兒的人一個也逃不掉。
“是。”宮女們蹲下身,小心翼翼扶起陳疏允。
“小心點,若是碰着公主的傷口,本宮要你們好看。”虞子綏擡頭,程清讓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要不是疏兒拼死為他求情,就憑他現在這态度,她恨不得立馬賜死他。“放他下來,與公主一同送去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