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寧願當啞巴
“是。”高博庸三指放在細線上,這點點,那點點。那張顯然不算年輕的面上神色愈發沉重,看得程于歸大氣也不敢出。
陳疏允此時只穿了件白中衣,披着一頭烏黑的長發,什麽發髻也沒梳,卻有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姿态。她什麽話也不說,就這麽默默地看着程清讓。
程清讓別過臉,不自在地盯着帳簾瞧。
“高禦醫,公主究竟傷着哪裏了?”
高博庸蹙起眉頭,不是他醫術不高,是他把不出東西。公主這脈象除了虛弱點,看不出什麽大病來。
程清讓忍不住問了一句:“她昨日磕到了額頭,今日還未開口,腦中是否有淤血?”
高博庸心道,公主額頭上的傷是自己磕的?可他還真把不出什麽淤血。“驸馬,公主可是受了驚吓?”
程于歸與李氏對望一眼不知如何開口,眸中隐有懼色。
南絮未将此事原委告訴高博庸?程清讓頓了頓道:“是我昨日不小心吓着她了。”
“原來如此,想必公主是因驚過度才不願開口,服幾貼安神藥便好。等過兩日,公主自會開口。”高博庸扯着紅線道,這安神藥什麽人都能喝,有病治病,沒病助睡,他也不算亂開藥。
“那便好。”程于歸松了口氣,他轉向高博庸道:“有勞高禦醫了,老夫送你。”
高博庸整理好藥箱起身,“程尚書客氣。”
程于歸與李氏出門去送高博庸,南絮扭頭看了眼緊閉的帳簾,擡腳跟了出去,也不知是公主不想說話還是真受了驚吓。
屋內其他人一走,帳簾內的氣息無端生出了點旖旎的錯覺來,女的看着男的,男的看着帳簾。
“我去用早膳,你想吃什麽?”程清讓側着身子問陳疏允。
她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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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來看她,劍眉揚起,不覺中便加重了語氣,“說話。”
陳疏允本身并不愛說話,她一個人生活的日子太多,所以即便幾天不說話也不會有什麽。如果自己不開口能讓他多跟她說話,那她可以一直不說話。
“不說我走了。”他見不得她這幅樣子,心頭煩,撩開帳簾便要走。
陳疏允張口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她仰頭靜靜地望着他。
也許是她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程清讓覺得自己看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可正是因為看懂,他心頭更惱。
他掰開她的手,一撩帳簾出了屋子。
她咬着唇畔,視線漸漸落下。
程清讓一到廚房,裏頭做事的三位廚娘便圍了上來,她們一早聽說高博庸來府裏看陳疏允都驚了,其中燕嬸最擔心。
“少爺,公主她沒事吧?”
“高禦醫怎麽說?”
“公主想吃什麽?我立馬給她做。”
程清讓本就生了悶氣,被三人一問愈加不快。難道她們都忘了莞兒麽,她才走多久,不久之前,她們還在自己面前說她的好話,怎麽沒過幾日便轉了态度。
爹娘如此,她們亦是如此。
這府裏怕是只有自己還沒忘記莞兒。
程清讓冷着臉道:“她沒事。燕嬸,麻煩你盛碗清粥給我。”
“好勒。”
雨過天晴,下過雨後的空氣中總彌漫着一股泥土味,園子裏的花瓣上全接了雨水,晶瑩剔透。
人死之後一切事便都成過去了?當真無情……
程清讓端着清粥走回卧房,正好撞見南絮在房門前左右猶豫。
南絮見程清讓過來趕忙朝他走去,她瞥了眼房門問:“驸馬,公主從昨晚起便一直沒說過話?”
程清讓不假思索道:“做夢時說過。”
南絮接着問:“她說了什麽?”
“聽不清楚。”
“是麽?”她不信,她昨晚在外頭都聽見了,他在哄公主,怎會聽不清楚。
“我還有事要處理,既然你在這裏,那你将這碗粥端進去喂給她。”程清讓說着将手中托盤往前一遞。
誰知南絮快速往後退了一步,她皺臉捂着肚子道:“哎呀,奴婢肚子疼,今日身體不适怕是伺候不了公主。”
程清讓看着南絮逃似的背影,俊臉一沉。他推門走進卧房,陳疏允猶自躺在床上未起。
他将托盤放在榻前的凳子上,随後将帳簾挂好,陳疏允正背對着他,看樣子是睡着了。
“我知道你沒睡着,起來吃東西。”他的心情經過廚房幾人洗禮後煩悶到了極致,語氣自然不善。
陳疏允聽得不舒服,她也不曉得自己怎麽了,就是想使小性子。她從來沒對宋闊撒過嬌,因為不敢,但對着程清讓,她好像有點不由自主地想撒嬌。
也許她對他們倆的喜歡終究不一樣。
她不動,程清讓黑了臉,“東西放這兒,你想吃自己吃。”他說完便走,“嘭”,房門重重被關上。
陳疏允轉身看着凳子上那碗清粥,面無表情地像是被點了穴道,不知在想什麽。
迷迷糊糊間,她又到了夢境裏,是她想忘忘不掉的那天,刀疤男的臉放大在面前,猙獰而可怖,他說着粗俗的話,手中不停扯着她的衣衫。
“不要……不要……放開我……”
沒過一個時辰,程清讓又忍不住折回來了。
碗裏的清粥一點也沒動,他正要真說話,誰知陳疏允陷入了夢魇,他抓着她的手,像昨晚一樣哄着她,直到她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
程清讓又躺在了這張榻上,抱着她攬在懷裏哄,跟哄小孩子一般。“都過去了,別怕,疏允別怕……”
不知過了多久,陳疏允終于睜了眼。對上他的眼睛,她依舊沒說話。
程清讓低頭瞧着她問,言語中溫柔不少,“醒了?”
陳疏允點點頭。
“餓麽?”
她又點點頭。
他不耐煩道:“開口,用話回答我。”
她垂着眼簾沉默下去。
程清讓自然不懂醫術,也不知是什麽阻礙了陳疏允開口說話,不過高博庸說她是驚吓過度,那過幾日應該會好。
丫鬟在門外道:“少爺,高禦醫吩咐的藥熬好了。”
“拿進來。”
“是。”丫鬟推門端了碗黑漆漆的藥過來。
程清讓的視線掃過凳子上的清粥,“這碗粥涼了,去盛碗熱的來。”
“是。”丫鬟應聲退下。
程清讓拿過藥碗,聲音僵硬道:“喝藥了。”
陳疏允賭氣地拉起被子将自己的腦袋蓋住,她以前喝過不少中藥,那滋味,真是怕了。
見她如此孩子氣的動作時,程清讓抿了抿唇角,直接一把掀了被子,他伸手去拉她,她轉頭就想咬他,結果這下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牙印。
只見白皙的皮膚上覆了一排整齊的牙印,位置在腕骨處,傷口已經結了痂。
陳疏允一愣,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好像咬了他一口。她擡頭,朦朦胧胧地看着他。
“這是你昨晚咬的,覺得愧疚就把藥喝了。”程清讓動了動手臂,袖子滑下蓋住了那道牙印。
陳疏允慢慢坐起身,程清讓将藥遞到她眼前。
她聞着面前藥味撲鼻的黑色藥汁,兩條柳眉壓地十分喜感,眼睛一閉,她低頭咕嚕咕嚕喝了一半,然後一臉委屈地看着他。
程清讓催促道:“喝完它,喝了你的病才會好。”
“……”他這麽說話,她又不想喝了。
“喝。”程清讓将藥碗往前遞了一寸。
陳疏允垂下視線搖頭。
她這幅模樣,他看得渾身不得勁,最後自己喝了剩下的半碗安神藥,他最近心神不寧不正常,補補也行。
“……”陳疏允眨了眨眼,眸中盈滿了淺淺的笑意。
“笑什麽?”程清讓瞬間冷了臉。
她抿着嘴,眼睛睜地大,嘴角弧度往上。
程清讓拿起丫鬟送上來的熱粥,沉聲道:“喝粥。”
陳疏允不動。
“我不喂,自己吃。”她只要看着他,每一個眼神他都能看懂,可他寧願自己看不懂。
那我不吃了。
“別得寸進尺,再這樣我就灌你吃。”程清讓板起臉,他從沒伺候過人,何況這個人還是陳疏允,一個他想除之後快的女人。
他此時的心裏感受相當複雜。
陳疏允并不害怕,她甚至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眼神。
“你是吃準我不會灌你是不是,我會。”程清讓兩指一并點了陳疏允的穴道。
陳疏允只覺身子一麻便動憚不得了,她阖了一下眼皮,眸子裏滿是委屈。
他掐着她的口,盛了點粥灌到她口中。
陳疏允難受地不由皺了眉。
“……”程清讓手上動作一頓,複又解了她的穴道。她如今就像孩子,心性弱,自己如此做似乎過分了些。
她埋怨地瞧了他一眼,随後從他手裏接過的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直到青瓷碗見了底。
他盯着她喝粥的模樣,櫻唇一開一合,心頭似乎有什麽東西撓過,有點癢。
下半天,程清讓去了翰林院,陳疏允一直在榻上躺着,傍晚時分,南絮來了,她為了不讓自己露相只能裝作不認識她。
南絮走上踏板,苦着臉問:“公主,你不會真成啞巴了吧?”
陳疏允:“……”
南絮心思一轉又問:“你還記得奴婢嗎?”
陳疏允只是看着她,并不說話。
南絮深吸一口氣,故作深沉道:“公主,你知道驸馬為何下午沒來這兒麽,他去了皇宮,皇上召他。”
“什麽!”陳疏允忍不住從榻上坐了起來。
南絮松了口氣道:“奴婢就知道公主是裝的。”
陳疏允擡手點了點她的眉心,“你怎麽看出來的?”
“奴婢在公主身邊伺候了這麽久,怎會不清楚公主的性子,公主騙得了別人騙不了奴婢。”南絮說着在床緣邊坐下,“不過公主這一招用得不錯,奴婢看驸馬對你的态度已經有所轉變了。昨晚,你都沒瞧見驸馬關心你的樣子。”
南絮對于程清讓昨晚如何哄陳疏允說得眉飛色舞,雖然她自己也沒瞧見,但她會想,還敢說。
陳疏允聽得心頭一陣悸動。
當然,她沒想一直裝啞巴,就想裝幾天而已,讓他多靠近自己,他今天對她笑了,所以他們之間還算有點進展。
“慢慢來吧。”
南絮笑道:“公主不急了?”
陳疏允不解道:“我為什麽要急?”
“怕別人搶走驸馬啊,公主當初難道不是為了阻止別的姑娘搶驸馬才讓黃禦醫……”
“別說了!”陳疏允出聲喝住南絮,“我不想聽那件事,別說了,以後都別說了。”
這時,程清讓正好進屋。他對上榻上的陳疏允,看樣子,她醒了。
陳疏允急忙閉了嘴。
“奴婢先回房休息了。”南絮低頭連忙退了出去。
程清讓淡然地收回視線,徑自去衣櫃裏拿了床被子鋪在地上,陳疏允坐在榻上,呆呆地看着程清讓。
他是不是發現自己騙他了。
“昨天的事,謝謝你。”
程清讓背對她躺着,許久才出聲,“你救了我娘,我只是還你人情。”
“哦。”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回來的那點進展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