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喊她娘子
夜市裏懸着千萬篝燈,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道上緩緩前行,今夜江邊行人似乎格外地多,其中不乏一些異族人士。
陳疏允一手拉着鬥篷帽,渾渾噩噩地走在人堆裏,雙眸仿佛失了焦距一般,呆滞而迷茫。
今夜很熱鬧,江上也熱鬧,但這些熱鬧卻不屬于她,她被人丢下了。她想,他這個時候一定遇上了女主孟千冉,他們在江邊的馄饨攤上相遇,兩人相談甚歡,不過孟千冉沒說自己是路菀。
這幾日的某些跡象讓她以為自己和程清讓終于有點了進展,實際則不盡然。他們之間的糾葛還沒結束女主就出現,後頭的路難走了,她一來,他身邊便不會再有她的位置。
陳疏允悲哀地想着自己往後的日子,越走越慢,最後竟是人群推着她往前走。
程清讓順着來時的路尋找陳疏允,許久不見她身影,他開始急了,猶如一團棉花堵在喉間,難吐難咽。
驀然,他腳下步子一停,目光跟着一頓。盡管道上行人千百,可他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外披一件漆黑的鬥篷,皎如映月的嬌顏上滿是茫然,途中有不少人撞着她,她毫無反應。
她漫無目的地走,走地失魂落魄,像是被人丢棄的孩童。
也許是這闌珊的燈火在作怪,他心頭動了,動地不經意,那是一種和路菀類似的情感,但又有些區別。若真要細說區別在哪兒,他說不上來。
“走過的人看一看,瞧一瞧,新科狀元曹際飛的字畫啊,不可多得,買了你不吃虧,買了你不上當,不買絕對是你的損失……”
道上攤主吆喝得起勁,他賣的都是都城裏的才子字畫,滿滿地擺了一攤。
陳疏允一聽程清讓的名字,不由轉頭看去,入眼處是一片字畫攤,她的腳步不聽使喚朝攤子走去。
她仰頭浏覽擺滿攤子的字畫,有對聯,有詩詞,還有水墨畫。
随後,她的視線定格在一幅字上,“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落款正是程清讓。
這副字是他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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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看你站在攤前也好一會兒了,是個才女吧,巧了,我這攤子裏可是承包了都城所有才子,你喜歡哪位,我将他的字畫全找出來。”攤主見陳疏允看得如此投入驚喜萬分,仿佛見到一堆滿滿的銀子進了口袋。“不是我跟您吹,都城裏的才子我都認得,讓他們寫副字真不是什麽難事兒,您若是想求哪位才子給您寫字,我明日就給您讨來。”
陳疏允愣了愣,她對都城裏的才子不熟,知道的也就程清讓,曹際飛那種人的字簡直侮辱眼睛。
攤主順着陳疏允的視線一看,面露喜色道:“姑娘,我看您似乎一直在看這幅字。”
“是。”陳疏允輕輕點點頭。
“這副啊,是新科榜眼程清讓的字,您一直瞧是不是欣賞他。這樣吧,看您站在這兒也看不了不少時間,人也長得美,我算您便宜點。不要二十兩就要十八兩,我跟您說,您若是欣賞程公子,這幅字畫帶回去挂起來最适合不過,瞧這字寫的,多好多有力,這詩多深情,多柔腸寸斷。見不了面,留個念想也好。”攤主說罷将那副字取下打算包一包。
“好,我買了。”陳疏允擡手往腰間一摸。嗯?她的錢袋了,怎麽沒了。
道上人多,估計是被誰順走了。可惡的賊。
“怎麽,姑娘你沒帶銀子啊?”攤主見陳疏允一臉窘迫,就算不知情也猜了個七八。“沒銀子沒事兒,你拿頭上的簪子換也成。”他一早便看出了這姑娘出身不錯,衣裳布料可是上好的煙羅,頭飾自然也不會差。
“嗯。”陳疏允撫上發髻想拿出一只簪子,反正簪子家裏多的是,可他的字,她一副也沒有。
“娘子想看我的字,我何時都能寫給你,何必要花銀子買?”程清讓快步朝陳疏允走來,他說歸說,手上卻将一錠銀子放在了攤主面前。
陳疏允一臉詫異地看向程清讓,眸中帶着三分喜悅七分疑惑,他不是去和女主隔世初見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他們沒遇到?還是說,已經見過了。
不對,見過了的話,他不會來找她。
他剛才好像喊她,“娘子”?
她在熏着暖意的燭光裏看他,他眉目如畫,風姿清舉,正望着她笑,笑中含着若有似無的溫柔。
正是這個笑,讓她明知最後結局不定也撲地義無反顧。
“程,程公子?”攤主見着程清讓也是驚了,老實說,他這攤子裏确實有不少才子的字畫,但程清讓的卻是一副也沒有,因為他從不寫情詩。所以那副所謂的字,是他請其他人仿照他的筆跡所寫。
陳疏允紅着臉轉過頭,輕輕應了一聲,“那我不買了。”
“既是喜歡,還是買了吧。”程清讓朝着攤主朗聲道,“老板,包起來。”
“好好好,我這就包。”攤主低頭不敢再看兩人,畢竟自己賣了假字畫,還被正主發現了,堪稱擺攤多年之恥。
陳疏允目視字畫不敢看程清讓,她覺得胸腔裏那不聽話的東西跳地有些快,快得她來不及發現其中的秘密。
“您,您是合襄公主?”攤主盯着陳疏允看了一會兒,全都城都曉得程清讓做了合襄公主的驸馬,他喚她“娘子”,那眼前這位定是合襄公主無疑。
傳聞是她将程清讓弄成了廢人,怎麽程清讓對她似乎并不恨,這就古怪了。
“嗯。”陳疏允含笑點點頭。
“公主,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冒犯了,還請公主見諒。”攤主面露懼意,讨好道:“這字畫便當是小人送給您賠罪的。”
“你沒冒犯我。”陳疏允從攤主手中接了長盒子。“我雖然是公主,但不是一個買東西不給錢的公主。何況我,我夫君已經将錢給你了。”
“我們走。”聽得“夫君”兩字,程清讓不自在地轉了身。
兩人走在摩肩接踵的人堆裏,靠地并不近,陳疏允緊張寶貝一樣地抱着手裏的盒子。
程清讓低頭瞥了她一眼,見她寶貝一副不是自己寫的字畫便道:“那副字不是我寫的。”
陳疏允驚愕擡頭,結巴道:“可,可那個老板,他……”
程清讓譏诮地哼了一句:“他說你就信?笨。”
陳疏允張着嘴,想反駁又反駁不了,她怎麽知道是不是他寫的,她又沒見過他的字。
“哎呀。”
人流倏地朝一處湧去,陳疏允被撞了一下,她連忙抱緊手裏的字畫。
他見她被人擠走,不由拉住了她的手腕,拉地不牢,更像是虛搭着,拉着拉着,他的手在不知不覺中牽到了她的手。
陳疏允一手抱着盒子,一手被程清讓牽着,兩人并肩走在人海裏,她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他們牽過手麽?小說裏還真沒這個情節。他是不是沒見着路菀,所以才會對自己好。
沒見着也好,或許,時間再久一點,他就不恨她了。
亥時初,兩人回到程府,程于歸與李氏還未歸。
“少爺,少夫人。”程府大門外的守衛見自家少爺與公主一道回來全懵了。
“公主回來了!”自打陳疏允出府,南絮的心便沒放下過。放她出去歸放她出去,但是擔心歸擔心,少不得,道上人那麽多,萬一怎麽樣,她想都不敢想。
南絮一喊,程清讓下意識放開了陳疏允的手,動作迅速。
陳疏允抿着唇,心頭閃過一陣失落。
“……”南絮古怪地看了看兩人,她又沒瞎。他們倆牽手了?看來,這次出去進展還不錯。
程清讓冷臉快步去了卧房。
南絮見他走遠後,好奇地湊到陳疏允身側,“公主,你和驸馬在外頭遇上什麽事了,驸馬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樣。”
陳疏允握緊手裏的盒子,目送程清讓遠去的背影問:“哪裏不一樣?”
“說不上來,好像,沒那麽冷淡了,盡管他的臉依舊冷,但他看你的眼神不怎麽冷,跟以前比完全是兩個人。”南絮不懂情愛,你要她說出什麽具體的東西或是大道理,她當然是說不出的。
“是麽?”陳疏允眨了眨眼,無意識笑了一下。
“既如此,公主,奴婢今晚便不進屋伺候了,怕打擾你和驸馬。奴婢回房休息去了,公主早點歇息。”南絮說完就走,還走得飛快。
“你再說我就找個侍衛把你嫁了!”陳疏允羞惱地跺了一腳,她抱着字畫獨自回卧房。
推開房門,程清讓正在屋裏的書案上整理卷宗,狀似專心致志。
陳疏允将字畫放在錦被上,她坐在床緣邊看了他好一會兒,縱然心頭有千言萬語,但他在忙,她沒敢打擾他。
他工作的樣子真好看。怪不得別人都說男人認真工作的樣子最帥,她現在是體會到了。
她無聊便拿過長盒,細嫩的手指一挑環扣打開蓋子。她拉着卷軸展開,這副字不是他寫的,她看多了就不是那個味兒,“噗嗤”,她瞧着瞧着不由笑出了聲,笑自己傻。
等等,她傻怎麽了,他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字畫還買,那他不是更傻麽。
程清讓原本還算心靜,可自陳疏允進屋後,他的心便靜不下來了,總會起點漣漪。他的視線會不由自主往某一處移,然後再往榻上移。
她在笑什麽。
算了,時候不早,該休息了。
自己前幾日怕她夢魇都是半夜上榻,今日省去中間打地鋪那一段也好,程清讓起身一本正經地往榻上走。
陳疏允見他過來忙将字畫收起。
“山長水闊知何處?”程清讓念得皺了眉,他當時還沒來得及看清上面的內容,原本他以為她是因他才買這副字,如今看來,她是為了那個字吧。
這麽一想,他随即冷了臉,利落轉身,從衣櫃裏拿出被子鋪在地上繼續打地鋪。
陳疏允默然看着他的一系列迷惑操作,他怎麽回事,怎麽感覺一下子又不開心了。她哪個動作惹到他了?
程清讓背對陳疏允躺着,陳疏允洗漱後上了榻,本來兩人之間好好的,不知怎麽的,忽然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折。
她轉過身,靜靜地盯着他,拉着被子包住自己問,“你睡了麽?”
程清讓哼了一聲。
“今晚在江邊,你有沒有……”她其實很想問他有沒有見着路菀,但最後想想還是咽下了那句話,如果答案是沒有還好,可如果是呢,她該怎麽辦。
陳疏允躺平身子,幽幽地看着床頂嘆氣。她這個人真不果斷。
程清讓此時确實在想孟千冉,想她跟路菀之間的相像,她們倆的小動作簡直如出一轍,想着想着,他腦中畫面一轉。
萬千燈火下,陳疏允走在人堆裏茫然無助。傾世盡攬華,此間唯有她。
打住。
怎麽回事,為何他最近一想路菀,最後都會變成陳疏允的模樣。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朝床榻上看了一眼,正好陳疏允扭頭朝他看來,兩人視線在黑暗裏相觸,雙方各自尴尬地收了回去。
“你睡不着麽?地上冷,要不……”
“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