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捉蟲)

晨曦微露,第一聲雞鳴還未開始,洛鎮的市集便從沉睡中漸漸蘇醒。

洛鎮位于京城大安的西邊,背靠一座洛安山,數條大江在此彙聚流向離大安不遠的另一重鎮陽州成入海。

此處山水靈秀,交通便利,水路、陸路、海路皆可,南來北往到京城來做買賣的商戶都喜歡在此落腳,久而久之,洛鎮也就形成了一個市集,加之洛鎮風景秀麗,民風淳樸,和大安城門策馬只需小半個時辰,因此城中權貴富豪都愛在這裏另置別莊,俨然成了一個小京城。

離市集不遠的一條小巷裏,一扇門嘎吱一聲開了,從民居裏走出了一個少年來。

一身天青色短打,一片嫩葉叼在唇間,臉龐白皙秀氣,嘴角自然而然微微上翹,讓人一看就心生歡喜。

少年吊兒郎當地走了幾步,一抹金色的初陽忽地跳躍在少年的臉上,原本憊懶低垂的眸子擡了起來,黑如點漆,清如山泉,那眸子一轉,整張臉頓時便好比蛟龍點睛,剎那間靈動無比。

少年穿出巷子行了幾步,沖着不遠處一個早點攤叫着:“婆婆,給我來個糯米飯團加一碗豆腐花。”

那聲音清脆,俨如金豆子掉落玉盤,叮咚作響。

攤主是對姓于的中年夫婦,于叔從忙碌中擡起頭來沖着她笑了笑:“小恣,小辛哥給你留了飯團,特意叮囑我放了你最喜歡的芝麻。”

旁邊有幾個食客打趣道:

“怎麽小恣有我們沒有?不公平啊不公平。”

“我們也這麽多年的街坊了,回頭去問問小辛哥怎麽就這麽偏心。”

……

旁邊的于嬸正在替食客裝一碗豆腐花,看着她直搖頭:“怎麽又穿成這樣了?好好的一個水靈靈的姑娘……”

“婆婆,這樣方便,”說着,晏恣沖着旁邊的食客一笑,“方便上房揭瓦。”

旁邊的食客樂了:“來,我婆娘特意多鋪了一層瓦片等你來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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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兒都哄笑了起來。

洛鎮市集這頭住着的都是窮苦人家,平日裏都為了溫飽各自奔波,也就只有這個時候能夠窮開心一下。

晏恣順勢在長凳坐下,一邊吃一邊聽着他們天南海北地吹了一通又各自抹了嘴散去,早點鋪子有了片刻的清淨。

于嬸抽空在晏恣對面坐下唠叨了起來:“我得和你娘說說,都快十六了吧?怎麽還成天在外面野。”

大梁朝綱初立尚不足二十載,承繼前朝遺風,民風開放,女子求學、外出都算得上寬松,不過,像晏恣這樣肆意的倒是不多。

晏恣吐了吐舌頭,喝完最後一口豆腐花,掏出了一個銅板放在桌上:“我娘才不會管我呢。”

“那你家那個吳嬸呢?我看她還挺穩重的樣子,得張羅着為你說個好人家了。”于嬸笑眯眯地看着她。

晏恣家裏只有母親和吳嬸一共三人,三年多前搬到這裏,和這些街坊鄰居都混熟了,大家都喜歡這個調皮開朗的女孩。

晏恣飛快地掏出了兩個銅板扔在桌上,單手一撐跳出了凳子,順手沖着她揮了揮手:“我娘說了,命數自有天定,不用我操心,對了于嬸,昨晚我夜觀星象有大事将至,這幾日你小心點,切勿與人口舌。”

于嬸樂了:“你這小丫頭片子,從哪裏學來的這些神神叨叨的!”

“三生觀啊,于嬸,以後我可是要成為神算子的,你們到時候可都要求着排隊求我幫你們算命!”晏恣咯咯笑着,眨眼便沒了身影。

三生觀坐落在洛安山的山腰,大梁道教盛行,好些富戶都喜歡把子女送去道觀修行以圖個仙緣,過個幾年再還俗各許婚嫁,前朝最盛行的時候,皇家都出了好幾個有名的女道士。

教晏恣學算卦看命的正是三生觀的挂單道長,姓馮,晏恣喜歡叫他老馮。馮道長見多識廣,尤其精通星象算卦,靠着這門手藝游遍了五湖四海。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一路走來,能看到好些踏青的游客,晏恣一邊走,一邊手都沒閑着,順手采了路邊開得正歡的迎春花編起了手環。

路旁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婢女和家仆的簇擁下緩緩而行,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她幾眼。

晏恣沖着她龇牙一笑:“這位姑娘好生漂亮,這個送給你,人面嬌花相……相什麽來着?”

說着,黃綠相間的手環在空中打了個轉,不偏不倚,朝着那位姑娘的懷裏落了下去。

那姑娘撲哧一樂:“人面桃花相映紅……可惜這花是黃的。”

“何必拘泥于皮相,”晏恣被漏了氣,也不羞惱,狡辯說,“桃花和嬌花、紅花和黃花不都是花嘛。”

“呸,你這不學無術的登徒子,膽敢調戲我家小姐!”姑娘身旁的婢女叱道。

晏恣一邊飛奔一邊笑道:“哎呦好兇,嘴長在我身上,誇誇你家小姐都不行嗎?有本事來抓我啊!”

那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山林間,驚起了一群飛鳥。

許是天氣好的緣故,三生觀今天的香客不少,晏恣和觀裏的一些小道士都混得熟了,直接進了後觀,卻沒瞧見馮道長,伺候他的小道士告訴她,今天觀裏有貴客,馮道長被觀主叫去了。

觀主端正嚴肅,晏恣不敢去放肆,只好交代了幾句,說是自己在後山遛遛,到時候再過來。

從三生觀的後門出去,便是洛安山的後山山腰,相比前山的柔美秀麗,後山因為人煙少至,多了幾分靈秀。

轉過兩個彎,前面豁然開朗,一片桃花林出現在晏恣面前。前幾日來的時候桃林還只不過是花苞點點,今日一看,已經是花蕊初現,一點點粉色暈染在枝頭,就好像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

這是晏恣最喜歡的一處地方,春賞桃花,夏吃桃果,秋聽山泉,冬看雪景,自在逍遙。

旁邊山澗依稀有水聲潺潺,春日的暖陽照在身上,晏恣摘了一朵桃花放在鼻間,一股淺香掠過,她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氣——

驟然之間,旁邊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一股血腥味傳來,她猝不及防,吸進去一大口,差點沒嘔了出來。

“真是倒黴,這是有血光之災還是否極泰來?掐指算算……”晏恣念叨着往旁邊一看,只見草叢裏墜落了兩只黑鳥,身上各插着一支不到一寸的金箭,掙紮了兩下便斷了氣。

她好奇地四下看看,沒發現有什麽異常,想必是這兩只鳥帶着箭又飛了好一會兒,這才不支掉了下來。

金箭的長度有點奇怪,不足一寸,箭尖尖銳且有血槽,尾翼上刻着奇怪的圖案,晏恣拔下來把玩了一陣,順手插/進了自己的腰中。

盯着那鳥兒看了幾眼,晏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前幾日剛學了一招叫花雞,這不是明擺着讓她嘗鮮嘛。

“原來不是血光之災,是天賜良鳥。鳥兒啊鳥兒,可不是我取的你們的性命,轉世報仇一定要找那個射死你的。”

晏恣胡亂念了幾句超度經,找了石塊和樹枝,架起了一個烤架,從道觀的廚房裏順了一些黃酒和調料,折騰了片刻烤起叫花鳥來。

過了片刻,一股香氣就從泥塊的裂縫中透了出來,晏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癢難耐地哼起自編的小曲來。

“你個小冤家……莫東躲西藏……且來讓我嘗嘗你的好味道……”

身後傳來了重重的咳嗽聲,晏恣一聽便喊道:“老馮,肚子裏的饞蟲爬出來了吧?就知道這味兒能把你勾出來,別急……”

她邊說邊轉過身來一瞧,頓時怔住了,只見不遠處一名年輕男子站在桃林旁,看上去約莫二十來歲,一襲白衣,身姿俊秀,眉目隽遠,整個人好似一把上古名劍,驕矜貴氣卻又鋒芒畢露。

他的目光犀利,直直地掃過木架上的兩團泥巴,最後落在了晏恣的臉龐。

“你是誰,怎麽會在三生觀的後山?”那人緩緩地問,聲音清冷動聽。

晏恣又驚又喜,真是沒想到,這三生觀裏居然有這麽一個青年才俊。洛鎮這麽上千口人,除了辛子洛勉強能和眼前這名男子攀個高下,其餘的人只怕騎了八匹馬都趕不上。

她素來喜愛交友,頓時熱忱了起來,朝着那人走了幾步,笑着說:“我姓晏名恣,是觀裏馮道長的忘年交,不知道這位大哥如何稱呼?相識即有緣,不如坐下來一起嘗嘗我的手藝。”

那人眉頭一皺,不着痕跡地朝旁邊讓了一步,淡淡地說:“不必,在下姓霍,只是想請問一下,不知道小哥有沒有看到我的兩只鳥兒?我剛才聽到它們的叫聲,應該在這附近。”

晏恣心裏咯噔了一聲,旋即樂呵呵地說:“兩只鳥兒倒是沒看見,不過剛才那邊林子裏撲棱棱的一陣晃,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兩只鳥兒被雌鳥兒勾走了。”

說着,她順手往外一指,指向了另一個百米遠的山丘。

那人點了點頭,疾步朝前走去,口中不時發出尖銳的呼哨聲,想必是在呼喚他的鳥兒。

晏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綠色中,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可憐,這麽大的一個山頭,去哪裏找那兩只鳥啊。”

等了片刻,見那人走遠了,晏恣飛快地去取那兩個泥團,那泥團被火烤得滾燙,她狼狽地左右騰手,燙得呼呼直喘氣,好不容易用下擺包了其中一個,另一個沒地方放,她輕輕一拍,泥團“撲”的一聲裂開了,香氣四溢,白嫩嫩的鳥肉露了出來,饞得她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晏恣四下一看,竄到了旁邊的一塊大石頭後面,一口咬了下去,這肉香滑可口,韌勁十足,比起以前打得那些野鳥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什麽鳥……肉又多又有嚼勁……真是好吃……”晏恣抓着一只腿吃得滿嘴流油,喃喃地自語着。

“知道這鳥要多少銀子嗎?五十兩銀子一個,你說好不好吃?”

一個陰森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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