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已經入秋了,只是一陣勝似一陣的蟬鳴隐約可聞,烈日的餘晖依然蒸騰着大地。
洛安山莊裏卻清涼宜人,遮天蔽日的綠蔭将暑意隔絕,仿佛步入了另一處天地。
一名少女正半靠在軟榻上休憩,一層薄紗似的輕绡蓋在她的身上,陽光透過樹蔭的微隙在她臉上留下了一小簇的光點。
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她的睫毛微翕,眼珠轉了轉,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頓時,那滿林子的幽靜仿佛一下子遠去,重新生機勃勃了起來。
曲寧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臉被暑意蒸騰得通紅,不時地擡手在額角抹汗:“晏小恣,我可算明白這座山莊為什麽會造在這裏了,這十有□□是前朝的達官貴人避暑用的吧?”
的确,這是晏恣過得最舒服的夏季,相比別處的酷暑,整個洛安山莊涼意沁人。
“舒服吧,納涼費、房租費交了沒?在這裏賴上瘾了?”晏恣瞟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道。
曲寧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随手撈起旁邊的涼白開咕咚咕咚地喝上了幾大口,惬意地道:“誰愛回去啊,回去就等着聽我爹整日訓話,到時候去哪個衙門做個幹雜活的,哪有在這裏快活自在。”
曲寧一去北邊就是兩個多月,回來的時候人都黑了一圈,結實了不少,所有的貨品都賣光了還帶來了千兩銀子的利潤,按照晏恣事先和他的約定,三七分成,他口袋裏一下子多了幾百兩的銀子,神氣活現了起來。
說也奇怪,從前他有了銀子花天酒地,現今卻半分都不肯花,整日裏在山莊裏蹭吃蹭喝,順帶琢磨着什麽行當賺錢,就連那些相好也不去找了。
曲府早就忍不住了,祖母偷偷摸摸地遣人來叫了好幾回,父親也裝着不知道。這一趟外出下來,曲寧也總算明白了老人的不易,也時不時地回去瞧瞧母親和祖母,不過,說什麽他都不肯住到京城去了。
“行行行,我喜歡你賴着,賴到底最好。”晏恣樂了起來,的确,曲寧在幫了她很大的忙,晏洛和晏安沒見過世面只會跑跑腿、做做家事,洪伯老了又不愛搭理人,這山莊對外的一些事情都是曲寧在那裏操持,這陣子他正在和晏恣謀劃着把手頭上的餘錢買地收租呢。
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晏安領着錢校尉走了進來。
一回生兩回熟,晏恣自打去過一趟禁軍大營後,便經常借口探望霍言祁的名義混進去,一來二去,和一些将士尤其是霍言祁的親衛營都混得很熟了,也都知道了她的女兒身。
回到洛鎮後,霍言祁倒是來了幾趟,他對發財沒什麽興趣,只是那日見了主屋中金絲楠木家具倒是頗有興致,那日搬了一個梳妝臺走,說是請人去鑒定鑒定。
錢校尉是來替霍言祁送信的,不過,信卻是霍言岚寫的,說是那日一別之後十分想念,八月十五将至,京城裏有好多好玩的事情,邀她到府中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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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将軍從嶺南回來了嗎?”晏恣應了邀約,随口問道。
錢校尉嘿嘿一笑道:“回來了,将軍惦念你得很,原來要和我一起過來看你,不過半途被宮裏的人叫走了。”
“他怎麽老去嶺南?”晏恣好奇地問,“那裏有相好的等着他嗎?
錢校尉噎了一下,心想,将軍的相好……難道不就是你嗎?
不過,霍言祁治軍甚嚴,他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是義正詞嚴地替霍言祁辯護:“将軍素來持身秉正,從來不去花天酒地之所。”
曲寧在旁邊嗤笑一聲,暧昧地笑笑:“話可不要說得太滿,男人嘛,都是一樣,瞧見漂亮的就走不動路了,霍小哥……只怕也不能免俗吧。”
錢校尉沉下臉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曲少爺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将軍之腹。”
到底是沙場上厮殺過的,臉一沉就帶了幾分煞氣,曲寧一縮脖子賠笑着說:“好好好,我小人,霍小哥是大人,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行了吧?”
錢校尉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将軍是去公幹找人,只是那人太過狡猾,我們統統被她牽着鼻子走了一圈,根本不在嶺南,又兜回京城了。”
這是晏恣第三次聽到找人,轶勒人、辛子洛,現在又攤上了霍言祁,如果他們都是在找同一個人的話,那人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什麽樣的人要你們南衙禁軍這樣勞師動衆地找人?”晏恣有些好奇了起來。
“不知道,神秘着呢,連副畫像都沒有,都是将軍親自出馬,我們幾個只是打打下手。”錢校尉也有些納悶,照南衙禁軍的效率,真要是鋪開來找,只怕一只鳥兒都逃不出他們的手心。
“看來霍小哥這份俸祿不太好拿啊,倒不如我在山莊裏逍遙自在。”晏恣惬意地朝着自己嘴裏扔了一顆炒黃豆,咬得嘎嘣脆響,為霍言祁掬了一把同情之淚。
八月十五沒幾天便到了,霍府的馬車一大早便等在洛鎮,載着晏恣慢悠悠地朝着京城而去。
晏恣平日裏整天都野在外面,沒見過幾個大家閨秀,更沒有什麽女友,不過,霍言岚不嬌縱不扭捏,倒還挺對她的脾氣。
到了寧國公府,管家等候在門口,一臉不好意思地道:“晏姑娘,今日裕王妃在府裏辦了個賞菊宴,我家小姐臨時被請去了,她特意為你讨了請柬,讓你務必一同過去。”
裕王府?
晏恣的腦海中浮現出梨園裏那個大殿下的模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可半分都不想和這種人打上一點交道,談笑間就能随意定人生死。
她剛想搖頭,管家緊跟着又道:“今日我家小公爺也會在裕王府,晏姑娘,你就一起去湊個熱鬧吧。”
莫名的,晏恣的心便定了下來,算算她和霍言祁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更何況,她還有東西要送給他呢。
裕王府自然華麗富貴得不用贅言,亭臺樓閣,衣香鬓影,就連引路的家仆都帶着幾分傲慢。
穿過抄手游廊,又過了兩道月洞門,晏恣來到了一座大園子裏,園子裏聚着好些人,十分熱鬧。
幾名女子從晏恣身旁走過,餘香袅袅,其中一個還回頭看了她一眼,用團扇掩着嘴唇低低地笑了。
“姐姐你瞧,她怎麽打扮成這樣?”
“哪家的丫鬟吧。”
“丫鬟也打扮得比她強。”
……
晏恣看了看自己,除了一根簪子插在發際,她全身上下一幹二淨,脂粉未施,素淨簡單的裙衫,看起來的确寒酸。
不過,看着她們蓮步輕挪,走路說話都不敢大聲,連笑容都恨不得拿尺子量一量的模樣,誰可憐誰不可憐,那可真的不好說。
她也不急着找人,往旁邊的樹幹上一靠,打量起園子裏的盛況來。
園子裏男女老幼皆有,不過年輕的占多,女的個個都裝扮得十分精致華貴,裙釵粉黛,人一走過,餘香袅袅,而男的則錦衣玉袍,看起來都一表人才。
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這該不是那個什麽裕王妃弄的什麽相親宴吧?怪不得,寧國公府兩個沒有婚嫁的公子小姐都被邀請了。
果不其然,不遠處的廊檐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眼簾,一身玄色長袍矜貴冷傲,一如既往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隔得老遠,晏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氣息,在一群華貴公子中顯得卓爾不群。
她心裏一喜,剛想上前,霍言祁的身後走來了一名女子,一身猩紅色的綜裙,眉眼豔麗,乍眼看去仿佛要把人的呼吸都奪走。
那女子在霍言祁身旁停了下來,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話,掩着嘴嬌媚地笑了。霍言祁臉上的表情稍有緩和,應了一句。
兩個人站在那裏一來一去地說起話來,看上去俨如一對金童玉女,十分般配。
晏恣的呼吸忍不住窒了窒,一股莫名的滋味湧上心頭。
曲寧說的果然沒錯,男人都是喜歡漂亮女人的,霍小哥也不例外,這才多大,就眼巴巴地挑媳婦來了。
許是看到霍言祁并沒有拒人于千裏之外,旁邊又有兩個女子半掩着團扇走了過去。
眼不見為淨,晏恣懶得再看正想離開,身後有人困惑地叫了一聲:“小……小恣……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