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聲音甚是熟悉,晏恣的心口突突一跳,倏地回過頭去,只見衛予墨正站在不遠處,一臉驚喜地看着她。

他的身旁是流瀑似的菊叢,黃的、粉的、紅的,各色菊花争妍鬥豔,更襯得一身白衣的他隽秀雅致,飄然出塵。

晏恣心裏一喜,正要上前,忽然想起他在洛安書院時那無情無義的模樣,立刻沉下臉來偏過頭去,傲然哼了一聲。

衛予墨幾步便走到她面前,喜滋滋地道:“小恣,真的是你,你怎麽來了?”

晏恣惱了:“我怎麽就不能來了?這地方你衛大人買下來了不成?”

衛予墨僵在原地,一臉的無措,好半晌才低聲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晏恣假笑了兩聲:“怎麽敢啊,我等是升鬥小民,衛大人你是狀元之才,國之棟梁,再也不敢高攀了。”

“小恣,是你說的,相交貴在知心,不必拘泥于表面,我是不是狀元并不重要,我也不覺得這是件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衛予墨凝視着她,神情有點傷心,“你為這個生氣,我……心裏好難過……”

晏恣差點沒跳了起來,這倒好,他還倒打一耙了!“衛予墨,你別太過分了!是你當了大官看不起我了,這麽長時間音訊皆無,連說好的夫子都不肯做了,還和我說什麽相交貴在知心!”

衛予墨驚愕地看着她:“你說什麽?我……我入京後一共托人送了四封書信給你,你……你連一封都沒回,怎麽說我音訊全無?”

兩個人找了一個僻靜的所在,一五一十,終于把事情弄清楚了。

衛予墨那日匆匆入京被梁元帝召見,随即便重入翰林院,入吏部賜禦書房行走,拜會老師,應付同僚上級,理順所轄事務,一時之間忙得不可開交。

他深怕晏恣誤解,又抽不出時間回洛鎮,只好修書向晏恣解釋。

“我怎麽可能看不起你,”衛予墨的臉都快急紅了,“要是我有這心思,讓我天打雷劈。”

晏恣傻眼了,這事情峰回路轉,一下子真成了她的不是了:“可你那時候不是說……不讓我叫你夫子了嗎?”

“我那是……”衛予墨的聲音一下子頓住了,好一會兒才略帶尴尬地道,“你我平輩論交,什麽夫子老師,太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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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恣恍然大悟:“你也不說清楚,害我難過了好幾個月。”

“對不起,傳旨的公公就候着我一起走,我要是能和你多說兩句就好了。”衛予墨愧疚地道。

“可你送來的信……都去哪裏了?總不能被人偷走了吧……”晏恣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我回去問問那個送信的家仆,”衛予墨氣得臉色發白,“難道是他偷懶丢了信不成!”

晏恣潛意識覺得不可能,連忙安慰道:“好了別生氣了,說清楚了就好,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你什麽時候有空回來,我們的宅子給你留着位置呢。”

她正想把洛安山莊的來龍去脈好好和衛予墨說道說道,有個聲音冷不丁地從她身後冒了出來:“你們倆在聊什麽?”

她回頭一看,霍言岚和霍言祁兩兄妹正站在她身側的廊檐下,一個巧笑嫣然,一個則面無表情,就好像別人欠了他十萬兩銀子似的。

晏恣剛才那不舒服的勁兒還沒過去呢,懶得理霍言祁,只是低下頭來沖着霍言岚招手:“快過來,我帶了禮物給你。”

霍言岚拎起裙擺剛想往下跳,忽然看到旁邊的衛予墨,只好蓮步輕挪,緩緩地走到晏恣身旁,略帶興奮地道:“什麽禮——”

話音未落,只見晏恣猛地擡起頭來,用力一吹,一條長長的紅舌頭驟然出現在霍言岚面前。

霍言岚尖叫了一聲,驚魂不定地跳開兩步,只見晏恣帶着一個青面獠牙的軟皮面具,呲着牙沖着她樂。“好玩吧?這舌頭一吹就會變長,吓唬人最好了。”

霍言岚朝四下一看,劈手便奪過那個面具,咬着嘴唇吃吃直笑:“你從哪裏找來的,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兩個人交頭接耳說着悄悄話,衛予墨則和霍言祁點頭致意,他們倆一文一武,同殿為臣,又同是梁元帝跟前的紅人,碰面的時候不少,不過,霍言祁性冷,衛予墨也不善拉幫結派,沒有了晏恣的熱絡,兩個人在一起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如當初一起蹴鞠的時候多。

等晏恣和霍言岚說完回過頭來時,便看到身後兩名男子一左一右,一玄一白,一冷一暖,簡直成了園子裏一道獨特而又靓麗的風景,引得路過的女子頻頻回頭。

霍言岚眼珠一轉問道:“這位……是不是狀元郎衛郎中衛大人?”

衛予墨有點詫異,拱手行禮致意:“正是在下。”

“方才裕王和裕王妃正在四處找你,看起來很是着急的樣子。”霍言岚指了指前面的正廳。

衛予墨猶豫了一下,裕王是梁元帝的弟弟,寬厚仁愛,在朝中素有名望。

“我知道他們在哪裏,你跟我來。”霍言岚自告奮勇地說着。

衛予墨沒法子,只好對晏恣說:“我去去就來,你等我片刻。”

霍言岚回頭朝着自己的哥哥眨了眨眼,領着衛予墨走了。

四周一瞬間有點安靜,晏恣低頭專心致志地玩弄着一顆小石子,霍言祁只能看到她那頭烏黑的頭發,幾縷發絲随着她的腳輕輕擺動,撩得他的心頭一片柔軟。

“相到中意的姑娘了嗎?”

“怎麽不和我說話?”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

晏恣撲哧一樂,擡起頭來:“和你說話的姑娘多着呢,不缺我一個。”

霍言祁愣了一下,解釋道:“剛才那個是俞貴妃的侄女,她喜好舞刀弄槍,想要請教幾個射箭的竅門。”

晏恣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是不是還問你何時有空,請你親自指點一二?”

“你怎麽知道?”霍言祁奇道,“順風耳嗎?”

晏恣瞪了他一眼,悻悻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傻子都能看出來吧?”

霍言祁正色道:“我和她說好了,派了南衙禁軍的神射手親自上門教她。”

晏恣忍不住悶笑了起來。

“你呢,和予墨在聊什麽?”霍言祁佯作不經意地問,“你不是說他不理你了嗎?”

“誤會,都是誤會。”晏恣快活地解釋道,“予墨送給我的信不知道被誰偷走了,我們倆和好啦。”

霍言祁心裏略略不舒服了起來,嘲弄地道:“一點小事就高興成這樣。”

“我是小人物,和你們大人物沒法比。”晏恣俏皮地沖他做了個鬼臉。

霍言祁也不和她争辯,只是從懷裏取出了一個精致的盒子遞了過去。

晏恣打開來一瞧,頓時發出了一聲驚嘆,只見盒子裏放着一支桃花簪,金色的簪針襯着白色的桃花,一溜兒的鎏金勾勒,中間的花蕊微微顫動,更顯得那桃花栩栩如生。

“我在嶺南時看到的,比起子洛送的那個桃花镯,哪個好看?”霍言祁矜持地看着她,眼神期待。

晏恣撲哧一聲樂了,這怎麽成了個小孩子似的,還非得和辛子洛的比個高低。“你的好看成了吧?”

這語氣讓霍言祁有些不滿:“太勉強就算了,我去扔了重新找。”

“別,我很喜歡。”晏恣迅速把盒子合了起來放在了身後,想了一下發起愁來,“可是……我不會用簪子。”

“不用,吳嬸會,”晏恣美滋滋的道,“吳嬸的手巧着呢,什麽飛天髻、香雲髻她都會。”

霍言祁凝視着她,腦子裏勾勒了一下晏恣身着盛裝、雲髻朱釵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心跳加促,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頭呼之欲出……

“對了,”晏恣忽然想起了什麽,手忙腳亂地在懷裏掏出一件東西來,放在霍言祁的手上,“給你,我親手做的。”

山莊裏的沉水香賣掉了一塊,剩餘的她親手跟老木匠學了好一陣子,打磨成了一個個圓溜溜的沉香珠,剛好湊齊了五串。

這串沉香珠一個個圓潤光滑,綠中帶黑,看起來分外沉穩厚重,其中一顆還刻了一個“霍”字。

“你刻的?”霍言祁十分喜歡,愛不釋手地把玩着。

晏恣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練了好一陣子,雖然不太好看,你也将就着吧。”

“很好看,”霍言祁撫摸着上面歪歪斜斜的筆劃贊道,“質樸天成。”

晏恣顯然很受用,得意地道:“這沉香手串你一定要貼身戴着,據說能延年益壽,防治百病,而且戴久了便會有暗香傳出……”

霍言祁的眉頭皺了起來,打斷了她的話:“你做了幾串?”

“我們五個人一人一串啊,我花了一整塊的沉水香料呢。”晏恣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不解地答道。

霍言祁沉下臉來,拿着手串一動不動。

晏恣恍然大悟,這人一定是從小被嬌慣了,見不得別人和他用一樣的東西,她撓了撓頭解釋道:“霍小哥,你這串珠子是最大,比他們的都好。”

霍言祁的臉色稍霁,嘴角微抿:“為什麽?”

“我算過了,你的年齡最大,排行第一,子洛和予墨一般大小,算是老二和老三,景铄第四,我第五,所以,你拿最大的,我拿最小的。”晏恣解釋道。

“你的呢?”霍言祁沖着她伸出手來。

晏恣一撸袖子,一串墨綠的珠子出現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霍言祁伸手撸了下來,慢條斯理地解開,找到那顆刻着“晏”字的珠子,把自己刻着“霍”字的換了上去,兩串手珠放在一起端詳了片刻,滿意地問:“這樣才好看,你要哪一串?”

“你……你有沒有搞錯啊……”晏恣嘟囔着,“這樣好難看。”

“很好看。”霍言祁沒理她,直接把那串小的重新套回了晏恣的手腕上,“這樣我們倆的和別人的都不一樣了。”

晏恣納悶了:“為什麽要不一樣?我們倆的交情……很特別嗎?”

霍言祁愣住了,對,為什麽要不一樣?

一直以來在他心中蠢蠢欲動的不明物體又開始湧動了起來。

為什麽見到晏恣會心跳加促?

為什麽一碰到晏恣耍賴便會無可奈何?

為什麽看見她受傷便會手腳發軟?

為什麽外出公幹會時時憶起她的笑顏?

園子裏木樨飄香,金菊吐蕊,一個個千嬌百媚的美人莺莺燕燕,卻入不了他的眼。

而近在咫尺的女子清透的眸子忽閃着,黑若點漆,卻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尖。

那種暖暖的、醺然欲醉的感覺席卷而來,遍布四肢百骸,霍言祁好像明白了什麽,喉嚨有點幹燥了起來。

他輕咳了一聲,低聲道:“小恣,我……”

話還沒出口,忽然耳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風聲,一只繡球朝着他們飛撲而來。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晏恣便一下子竄了起來,一個玉佛頂珠停住了那球,旋即一歪頭一聳肩,球一下子便到了她的腳尖,她的腳尖一點,球重入了空中,她一個空翻,腳裸一拐,一個漂亮的鳳歸巢,裙角飛揚,球重新向着來處而去。

這幾下一氣呵成,幾乎就在須臾之間,霍言祁卻定在原地,腦子裏一片混沌。

“漂亮!”有人高聲贊道。

霍言祁下意識地朝着聲音的來源處看去,二皇子燕允彧和大皇子燕成璋正站在不遠處朝着他們看。

剎那之間,霍言祁心如擂鼓,一個可怕的念頭鑽入了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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