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霍言祁站在院子中,神情肅然,氣宇軒昂,讓這小小的民宅一下子顯得逼仄了起來。
晏恣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面前,吶吶地道:“你……怎麽來了?”
霍言祁看着她的眼睛,眉頭輕皺了起來:“你哭了?”
“沒……沒有。”晏恣揉了揉眼睛,胡亂找了個借口,“眼睛裏進東西了。”
霍言祁凝視着她,正色道:“一定是你太調皮,惹你母親生氣了。”
晏恣頗為緊張地看了一眼晏若昀緊閉的房門,小聲道:“有事嗎?我們出去說吧。”
她生怕霍言祁暴露身份又惹晏若昀生氣,恨不得拽了他就走。
霍言祁有些莫名其妙,晃了晃手裏的盒子:“我上回聽說你母親身體欠安,這是千年雪蛤膏,對頭疼失眠很有療效,特意送過來讓她試試。”
晏若昀七月生過一場大病後身體一直不好,用了好些藥都不見好轉,晏恣和吳嬸都很擔憂。
“真的?”晏恣很是高興,接過了盒子回頭叫道:“娘——”
話音未落,門吱呀一聲開了,晏若昀從裏面走了出來,霍言祁定睛一瞧,和上次見到的相比,她的身形瘦削了很多,臉色也略顯蒼白,不過,即便如此,她的舉手投足間依然沉靜娴雅,帶着一種讓人特有的風華。
霍言祁有片刻的失神,眼前的人和燕伯弘描述的容貌有些相似,可氣質上卻相去甚遠。
他的目光掠過晏若昀的眉眼,落在她低垂的袖口上,旋即便上前一步,雙手将禮盒遞出,恭謹地道:“打攪夫人了,小恣一直為你的身體憂煩,還請夫人多多保重身體。”
晏若昀遲疑了幾秒,擡手接過了禮盒,袖口一起一落之間,霍言祁看到了她的十指纖細白皙,俨如美玉,唯有小指處有個黑色的癍疤。
她的眉頭輕蹙:“你太客氣了,敢問你是……”
“鄙姓霍,名言祁,夫人叫我名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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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若昀怔了一下,仔細地打量起他來,神情複雜。晏恣在一旁心裏直打鼓,祈禱晏若昀不知道當朝有個威武大将軍是姓霍的。
“霍公子,我平日裏疏于管教,小恣一定替你惹了不少麻煩。”晏若昀淡淡地道。
霍言祁輕咳了一聲,瞥了晏恣一眼:“夫人客氣了。”
“只是寒舍簡陋,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就不請你歇息了,以後還要勞煩你幫我多照看着點小恣,省得我挂牽。”晏若昀叮囑道。
晏恣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娘,你說什麽啊……”
霍言祁隐隐覺得有些不對,還沒等他說話,晏若昀沖着裏面叫了一聲:“阿月,奉茶。”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回屋去了。
吳嬸出來敬上了一杯茶,霍言祁自然知道,這是在趕他走了。
送霍言祁出來的時候,晏恣變得很沉默,一路從街頭走到街尾。
這樣的晏恣實在讓人陌生,素來沉默寡言的霍言祁也有點忍不住了,只好率先開口逗她:“你這是把洛安山莊又輸出去了嗎?”
晏恣的嘴角扯了扯,可惜最終還是沒有釀成一抹笑意。她仰起臉來,小聲道:“霍小哥,要是我不見了,你會想我嗎?”
霍言祁心裏一凜:“你要去哪裏?”
“我可能要出趟遠門,”晏恣吸了吸鼻子。
“好端端的出什麽遠門,你有什麽事情要辦交給我就好。”霍言祁的眉頭緊皺。
“我……非得我親自去不可,”晏恣的喉嚨有點堵,擠出了一絲笑容,“沒啥大事,反正你寧國公府是逃不掉的,我一回來就來找你。”
霍言祁還有事情,只好匆匆安慰了她兩句便回京去了,晏恣心裏難受,卻不得不去了洛安山莊,和曲寧把事情都交代好了,只說自己要出趟遠門。
曲寧樂呵呵地調侃:“好啊,最好你去了就別回來了,這座山莊就讓我霸占了。”
“行,要是我不回來了,我的那份就讓給你了。”晏恣慷慨地道。
“晏小恣,你沒撞壞腦子吧?”曲寧被氣到了,“開個玩笑懂不懂?你不會真以為我惦記着你這些家産吧?趕緊辦完事就麻溜地回來。”
晏恣撐着笑臉,獨自一人在山莊裏兜了一圈,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是她親眼看着一點點地整修起來的,都帶了不一樣的感情。
最後,那片最喜歡的桃林出現在她眼前。
雖然已經是秋季了,桃葉卻依然蒼翠,她情不自禁地擡手摸了摸,忽然發現樹葉間多了幾個毛絨絨的桃果。
這裏的桃子居然到了秋天才結果,她驚喜地摘下了一個,用衣袖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嘎嘣一聲脆響,爽口中帶着幾分甘甜。
一個桃果下肚,晏恣想通了。
沒什麽了不起,不就是搬家嘛,搬就搬。
娘一定有她的苦衷,何必惹她不高興。
山莊和好友都在這裏,又不會失蹤,等跟着娘落下了腳,她再偷偷摸摸地回來就好,娘避着的人就算再厲害,也不會留意她這麽一個小人物吧?
困擾着她的煩惱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晏恣重新高興了起來。
回到家裏,晏若昀和吳嬸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吳嬸在旁邊抹眼淚,一見晏恣便拽住了她的手,哽咽着說:“若昀你真是狠心,我不舍得把小恣丢下。”
晏若昀沉着臉一聲不吭。
晏恣調皮地蹭了蹭吳嬸的臉:“嬸嬸你哭起來好難看。”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孩子……”吳嬸氣壞了,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鼻子。
“誰沒心沒肺了,誰要一個人留下來了,”晏恣理直氣壯地道,“都是娘一個人在那裏胡說八道,我當然和你們一起走啊,我已經是個沒爹的孩子了,怎麽可以沒有娘和嬸嬸!”
晏若昀愣了一下,吳嬸破涕為笑,抱着晏恣便叫:“這才是嬸嬸的乖孩子。”
“什麽時候走?我的東西還沒收拾呢,娘你也不等等我。”晏恣湊到了晏若昀身旁,撒嬌道。
晏若昀的眉眼舒展了開來,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還不快去,我們亥正出發。”
萬籁俱寂,“梆梆”的打更聲一下下地傳來,又漸漸遠去。
屋外吳嬸在來回走動,想必在做最後的檢查,晏若昀靠在床上閉目養神,晏恣則睡不着,無聊地趴在桌旁,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母親聊天。
“娘,我們這次去哪裏落腳?”
“沛城。”
沛城在京城的正南方,估計離洛鎮也就一天的路程。晏恣的心裏稍定,又問道:“娘,你怎麽老喜歡在京城這圈打轉?”
晏若昀愣了一下,淡淡地道:“多事。”
“我來猜猜,京城裏是不是有你挂念的人啊?”晏恣笑嘻嘻地試探。
“沒有。”晏若昀生硬地道。
“那你一定是以前住在京城,所以不舍得離得太遠對不對?”
“你今天怎麽這麽多話?”晏若昀沉下臉來。
“我再多話也是你生的,”晏恣嬉皮笑臉地道,“娘,難道我不随你,随我爹嗎?”
晏若昀閉上眼睛不理她了。
晏恣沒趣地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想,不知道自己那個便宜老爹死了沒有,要是沒死的話,可真是太過分了,這麽多年都沒找她們娘兒倆。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要到亥正了。
油燈發出“噼啪”的爆芯聲,火光忽明忽暗。無來由的,晏恣感到一陣心跳氣促,她坐了起來,習慣性地去懷裏掏銅板想要蔔上一卦。
銅板被抛在桌面上,打了兩個轉停了下來。
“陰……陽……陽……”晏恣念叨着,忽然揉了揉眼睛,“咦,見鬼了,怎麽一直抖個不停……”
她握住了銅板,卻猛然發現不是銅板在抖,而是桌面在抖,不光是桌面,整個地面都在抖。
轉瞬之間,鋪天蓋地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沖着這座小民宅席卷而來。
晏恣霍地站了起來,一個箭步竄到了床邊。
晏若昀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從床上直跳了起來。
幾乎就在同時,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響起,“哐啷”一聲,院門被一腳踹開。
“圍起來,全部圍起來。”
“一個都不許走脫。”
有人在大聲呼喝。
說時遲那時快,晏若昀一把拽住了晏恣的衣領,一手掀開了床板,露出了一個黑洞。
還沒等晏恣回過神來,她整個人都被推了進去。
“不要,嬸嬸還在外面!”晏恣用力地去掰晏若昀的手,想要出來。
“趕緊逃!來不及了!”晏若昀急促地道。
厚重的床板蓋了下來,最後一抹光亮即将消失在她眼前。
晏恣徒勞地想要握住晏若昀的手,絕望地低喊:“娘,你呢,你快進來!”
手中的指尖用力脫出,床板合攏了。
晏恣木然地鑽在地洞中,聽着外面雜亂的聲音。
門被踢開了,許多人湧了進來。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一步,兩步,三步……
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下地敲在她心上。
“你就是當初名滿天下的盛陽公主?這麽多人找破頭都沒找到你,今日孤拔得頭籌,實在是三生有幸啊。”有人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那聲音十分熟悉,晏恣打了個寒戰,這不就是那個反掌之間便能奪人生死的大殿下嗎?
驟然之間,霍言祁的身影在她眼前掠過。
她要趕緊逃出去,去找霍言祁,他救了她那麽多次,這次也一定有辦法可以救出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