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呼呼的風聲在耳邊掠過。
這一片的大街小巷,晏恣閉着眼睛都能來去自如。
地道通的是一個幾百米外的一個市集的斷頭路小巷,她從那裏鑽出來以後,跳上斷牆,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家,咬緊牙關竄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她不知道那個燕成璋知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去搜查洛安山莊。
這洛鎮太小,随便一問就能把她的底細翻個底朝天。
她該怎樣才能見到霍言祁?
霍言祁肯不肯為了幫她得罪當朝的皇子?
她不敢想下去了,救出母親和吳嬸是她現在逃走的支柱,不然,她寧願陪着母親一起去死。
她不敢留在洛鎮,更不敢冒失地前往京城,只好一路狂奔入了洛安山。
這片山頭就是晏恣的後花園,繞過山徑,又往密林深處走了片刻,她到了一個隐秘的所在,這是一處南山的斷崖,從這裏,往上可以看到三生觀,往下便能看到洛安山莊,又有山洞和野果,呆上個六七天不成問題。
她混亂的腦子漸漸冷靜了下來,只要她能在這裏躲到燕成璋離開洛鎮,她便去三生觀求老馮給霍言祁送個信,再不濟就親自去趟南衙禁軍。
晨曦微露,晏恣站在斷崖上極目遠眺,果不其然,洛安山莊前隐隐有人頭攢動,過了好一會兒,不遠的山徑上也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
果然有人搜山,三生觀看來是不能去了。
她不敢再看,胡亂弄了一堆野草和枯枝推在山洞口,自己蜷縮在洞中,腦子裏一片空白。
要是晏若昀沒有生病……
要是她不反對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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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沒有洛安山莊……
可能晏若昀早就帶着她們離開了洛鎮,沒有人能找到她們。
都怪她……她把自己的母親和嬸嬸害死了!
無邊無際的自責鋪天蓋地而來,她咬緊了唇,抑制不住的嗚咽溢了出來。
渾渾噩噩的,不知道過了多久。餓了便用果子充饑,渴了便嚼些野草。入秋了,天氣漸涼,尤其是夜晚,山風刮過她那薄薄的秋衣,凍得她發抖。
半夜裏,山風嗚咽,晏恣依稀聽到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小恣……你在哪裏……”
她的頭昏沉沉的,再凝神細聽,卻只有嗚嗚的風聲。
第三天傍晚的時候,晏恣終于忍不住了,偷偷摸摸潛出去一些路,卻發現那些搜山的士兵依然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絲毫沒有松懈的痕跡。
她不能再躲,再躲下去只怕要被甕中捉鼈。她退回了山洞,仔細打量着旁邊的懸崖。
這懸崖不高,約莫有十幾丈,下面就是一個緩坡,緩坡過後又是一個斷崖,緊接着就是山腳,直通洛安山莊的後園。
懸崖上爬滿了藤條,這些都是老藤,足夠撐得住晏恣的重量,這也是她選在這裏落腳的原因之一,萬不得已的時候,這是一條逃生之路。
扯了扯藤條,晏恣心一橫,小心翼翼地拽住了,慢慢地順着懸崖往下爬去。
短短的幾十丈路,她足足攀援了大半個時辰,出了一身冷汗濕了後背,轉瞬又被風吹幹。
爬到山腳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晏恣潛入了洛安山莊的後園。
在山上的時候,她就已經看清,搜查山莊的人已經撤走了,只是曲寧他們還可不可信,卻另當別論,唯一還能相信的,只能是那個一直守着山莊的洪伯。
時間緊迫,晏恣從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袍上扯下一塊布來,咬破了手指,顫抖着寫了幾個字:言祁,救我母親。
她把血書往懷裏一塞,借着牆角樹叢和夜色的掩護往裏走去。
經過幾個月洞門,晏恣瞧見了山莊的廚房,她已經三天沒有正經吃過東西,手腳餓得有點發軟,她猶豫了片刻,看看四下沒人,一貓腰鑽了進去。
廚房裏放着幾盤冷菜,竈臺上還有幾個饅頭,晏恣如獲至寶,抓起來狼吞虎咽地咬了幾口。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晏恣心中一凜,胡亂把饅頭往懷裏一塞,一溜煙鑽到了竈臺的後面。
“呸,得瑟什麽,不就是個看門狗嘛,狗仗人勢。”曲寧氣呼呼地進來了,哐啷踢翻了一把小凳子。
凳子滾了兩下,到了晏恣的眼前,晏恣一動不動,緊緊地咬着嘴唇,深怕自己忍不住出聲叫他。
“害得我跑前跑後的飯都沒吃,要是這樣還要把山莊封了我咒他八輩祖宗。”曲寧罵罵咧咧地掀開了蒸籠,頓時愣住了。
廚房裏安靜得仿佛掉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忽然,曲寧“砰”的一下合上了蒸籠蓋,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摸出了幾張銀票往地上一扔,自言自語地道:“銀票太多了,掉了都不想撿,誰撿了就算誰的。對了,這幾天山上都是兵,也不知道在搜什麽,山莊裏來了好幾撥人,現在還有兩個瘟神在廳裏杵着,上回去跑商的那條路倒是沒人管,南下的路盤查得很嚴,也不知道抽什麽瘋……”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擡腿朝外走去,沒過一會兒又折返了回來,聲音都有些顫抖:“要走就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晏恣哆嗦着從竈臺後走了出來,撿起了地上的銀票。
五百兩一張,一共四張。
山莊裏的全部現銀可能都在這裏了,連同他自己的身家。
晏恣的鼻子一陣發酸,剛想拉門,忽然,門外又有腳步聲傳來。
“大晚上的廚房裏沒什麽吃的了,你們別進去了,那裏髒,我讓人給你們下點面條。”曲寧大聲叫着,聲音帶着點誇張的扭曲。
她的心跳加速,一閃身,又躲進了竈臺後。
“晏洛說廚房裏還有幾個饅頭,我将就着用點就好,大殿下,你呢?”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
晏恣一口氣堵在胸口幾欲暈倒,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霍言祁居然就在這洛安山莊!
“我還不餓,言祁你吃就好。”燕成璋皺着眉頭看着這間簡陋冷清的廚房。
曲寧在一旁急得鼻尖冒汗,硬着頭皮道:“霍……霍将軍……剛才那兩個饅頭讓我吃了,廚房裏就一點剩飯了。”
霍言祁面如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就在這裏随便走走,你別跟着了。”
“這……這黑燈瞎火的,大殿下金身玉體,萬一磕着了我們擔待不起啊,還是早早回去歇息吧。”曲寧陪着笑臉道。
燕成璋笑着說:“你是曲侍郎的幺兒?可得好好謝謝我們霍将軍,不然再弄下去,你就是前朝餘孽的同黨了。”
“是是是,”曲寧的嘴角動了動,低着頭,咬牙切齒地道,“霍将軍真是深謀遠慮,我們這等小人物自愧不如。”
燕成璋大笑了起來,親切地道:“言祁,要是早知道你也奉了聖旨在查這件事情,那天晚上我就不多事了。”
“豈敢,言祁将人犯提走都是陛下所示,還望大殿下海涵。”霍言祁面無表情地道。
“好了我們不要客套了,”燕成璋笑道,“言祁辦事的确厲害,這些日子潛伏在那賊女身旁,真是辛苦你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
腳步聲踏入了廚房。
晏恣呆在竈臺後,腦中一片空白。
為什麽他們說的,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是霍言祁偵辦的此案?
晏若昀現在在霍言祁的手裏?
這些日子來……霍言祁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通過她來查探晏若昀的身份?
“幸未辱陛下之命。”霍言祁簡潔地道。
“那日賞菊宴時我便在納悶,以我們言祁這等人才,怎麽會對這麽一個黃毛丫頭青睐有加?俞妹妹還向我哭訴的時候我還摸不着頭腦呢,原來言祁你居然藏了這麽一手。”燕成璋笑着說。
霍言祁好半天才道:“讓大殿下見笑了。”
曲寧在旁邊哼了一聲,假笑了兩聲,陰陽怪氣地道:“霍将軍居然還用上了美男計,真是我們大梁的棟梁啊。”
霍言祁的手一緊,冷冷地瞥了曲寧一眼,那目光俨如利刃,刮過他的臉龐。
曲寧一縮脖子不吭聲了,眼睛不時地瞟向竈臺,帶着幾分焦灼。
廚房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霍言祁掃了一眼廚房,不動聲色地道:“曲寧,你帶大殿下去歇息,我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曲寧硬着頭皮道:“是,霍将軍不如一起去前廳稍等片刻……”
“咦,怎麽有好像窸窣聲?”燕成璋凝神細聽。
“老鼠。”霍言祁淡淡地道。
“對對對,”曲寧緊張地一邊解釋一邊比劃,“這兩天莊裏老鼠成災,一個個都這麽大個的。”
燕成璋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擠出一絲笑容道:“那言祁你在這裏盯着,我就先回京了。”
“大殿下慢走,曲寧,你送送。”霍言祁躬身施禮。
曲寧沒辦法,膽戰心驚地朝着屋子看了看,躬身把燕成璋往外送去。
霍言祁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窸窣聲停了片刻,又響了起來。
伴随着幾不可聞的咯咯聲,像是牙齒在抑制不住地上下發抖。
霍言祁的目光掠過半開的蒸籠,掠過翻倒的凳子,最後定定地落在了竈臺旁。
他臉上的漠然一點一點地開始崩裂,呼吸漸漸粗重。
“小恣……”他低低地叫了一聲,“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