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整整兩天,晏恣都沒從這句話裏回過神來。
大梁是她的天下?
那個“父親”是大梁的皇帝燕伯弘?
她居然是流落在民間的公主?
當她是傻子啊!一定是這個什麽陛下為了晏若昀這個前朝公主來騙她的。
不過,這樣也好,先認他做兩天便宜爹爹,等她救出晏若昀,再戳穿他也不遲。
只是,每次燕伯宏來的時候,那親切的笑臉,那溫柔的眼神,都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這些年來,她內心深處無時無刻地盼望着有一個父親,而今,滿腔的孺慕之思被燕伯宏勾起,讓她忍不住起了一點貪念,就連做夢都夢見她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場景。
她試探着問過幾次晏若昀的消息,卻被燕伯宏顧左右而言他岔開話題,幾次之後,她便心焦了起來,一邊敷衍着燕伯弘,一邊小心謹慎地查探着地形,從伺候的宮女口中套話。
這裏叫做昭蘭宮,是已故蘭貴人的寝宮,若幹年前一場大火燒了個精光,元和十年時重建,一共一座主殿,四座偏殿,是宮中除了長樂宮和承乾宮最大的宮殿。
晏若昀被關在哪裏不知道,青舟只是知道昭蘭宮的正殿毓蘭殿裏的确搬進了一個人,一大群宮女和太監守着,不讓人靠近。
幸好,她雖然被困在昭蘭宮卻并沒有被限制自由,沒用兩天,她一個人把這座昭蘭宮都摸熟了,身體也恢複得差不多了。
當天中午,她便興致勃勃地說要玩游戲,順手揪了一個小宮女,說是要和她一組,躲起來讓那些大宮女找人,找到了便賞銀子,找不到便罰着從昭蘭宮這頭跳到那頭。
宮裏稀奇古怪的主子多着,晏恣這樣不打不罵閑暇了還玩點小游戲發銀子的倒也挺好,青舟和幾個宮女笑吟吟的守在殿門口,來了兩輪,第三輪的時候一等就等了快要一炷香了也沒見那小宮女出來喊人。
青舟叫了半天,推門一看傻了眼了,後窗開了,小宮女被剝去了外套,嘴裏塞了布頭躺在地上直掉眼淚呢。
晏恣躲在床底,耳聽着昭蘭宮裏亂作一團,禦前侍衛一隊隊地跑了進來如臨大敵,宮女們都被集中在一起一個個盤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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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兒,那些侍衛們把偏殿裏翻了個底朝天,朝外搜查去了,她得意地哼了一聲,拍了拍身上偷來的太監服,從後窗翻出了屋子,又垂首混在人群中出了偏殿。
毓蘭殿外也有些鬧哄哄了起來,禦前侍衛要進去搜,可守在門口的太監卻不讓,說是奉陛下之令,一律不許進出。
晏恣等了片刻,侍衛們去請了旨意到裏面搜查了一遍出來後,她溜到了毓蘭殿的後牆根,翻上了牆頭。
她在牆頭趴了片刻,把裏面的地形看得一清二楚,後園裏有個假山,假山後是個絕妙的藏身之所。
這回她準備充分,身上帶了好些幹果,一個個都用布包了起來纏在腰上,支撐個兩天完全沒有問題。
外面鬧哄哄的,這毓蘭殿裏卻安靜得很,晏恣破罐子破摔,索性美美地在假山後睡了一覺。
等她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面的喧鬧聲也已經聽不見了。她壓了壓帽檐,從假山後走了出來,沿着靠北的牆根小心翼翼地朝着中間那棟最高最大的屋子摸去
兩個宮女端着飯菜從不遠處的游廊走過,悄聲閑聊。
“屋裏那位今兒個又沒吃東西。”
“這樣下去撐不了幾天。”
晏恣的心一緊,悄無聲息地一閃身,到了那屋子的後窗下。
她戳開了窗戶紙瞧了瞧,只見屋子裏燈光昏暗,中間也是一張大床,床上斜靠着一個人,旁邊有個宮女半跪在床前,正在替床上的人拭臉。
“蘭貴人……不……公主……”那宮女的聲音低而顫抖,“你就別置氣了,身子要緊,陛下他……這些年……”
晏恣的手顫了顫,鋪天蓋地的恐懼席卷而來,難道……晏若昀居然和那個死去的蘭貴人有關?難道……那個什麽皇帝說的話會是真的?
她無暇細想,從地上拾起了一塊石子在窗戶上輕輕敲了一下。
那宮女住了口,凝神聽了片刻,走了過來推開窗戶往外看去……
晏恣躲在窗下,一下子竄了出來,用盡全身力氣在她的脖子上砍了一下,那人哼了一聲,一下子軟倒在地。
她跳進窗戶,掩上窗,幾步便撲到了床前,一邊從懷裏掏出藏的小酥餅,一邊壓低聲音急促地道:“娘,我來了,你先吃點東西攢點力氣,我偷了個火折子和一套太監服,等會着火了我們趁亂……”
晏若昀無力地靠在床上,向來清冷的眸子裏浮起了一層淚光。她搖了搖頭,朝着她顫巍巍地伸出手去,幾不可聞地叫了一聲:“小恣。”
晏恣懵了,什麽意思?難道她不想走?
晏若昀的指尖觸到了她的臉頰,那指尖冰冷,帶着幾分絕望:“我們……走不了了。”
晏恣打了個冷顫,忽然感覺到了什麽,朝後一看,只見門口悄無聲息地站着兩個人,一個是燕伯宏,而另一個,正是霍言祁。
“言祁,還是你了解小恣,”燕伯宏寵溺地看向晏恣,“真不愧是朕的女兒,把這麽多人耍得團團轉。”
晏恣差點把牙都咬碎了,惡狠狠地看向霍言祁。
霍言祁滿嘴的苦澀,澀然道:“小恣重情重義,必然不會扔下……她母親獨自離去。”
“誰要你拍馬屁了!”晏恣氣得發抖,“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嗎?霍言祁,我們的梁子結大了,你最好祈禱我不是什麽破公主,不然的話,你走着瞧!”
霍言祁失神地看着她,低聲道:“不論何種手段,我都甘之若怡。”
燕伯宏沉下臉來:“好了,小孩子說什麽氣話。”
晏恣緊緊地握住了晏若昀的手,懇求地看着他:“那個……什麽陛下,你把我們放了成不成?什麽公主不公主的,我和我娘都隐姓埋名了這麽多年了,我發誓,以後我們不會給你惹一星半點的麻煩。”
燕伯宏氣樂了,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晏若昀:“她不信我,那好,你來告訴她,她到底是不是我們的女兒?”
晏恣沖着他做了個鬼臉:“你是不是沒女兒才這麽想要一個女兒?你要就自己去生個養個,這樣想白撿便宜可不行……”
“小恣!”晏若昀忽然捏緊了她的手。
晏恣不明所以轉過頭去,只見晏若昀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眼神中飽含着無數的情感,複雜得讓她不解。
是留戀?是遺憾?是愧疚?
她的心中隐隐浮起了一種不妙的預感,急急地道:“娘,你放心,我不會被他騙的,就算你要掉腦袋,我陪着你一起……”
晏若昀打斷了她的話:“不,他的話有一半說對了,你,的确是他的女兒。”
晏恣震驚地看着她,忽然局促地道:“是……是嗎?那也不錯,我們一家三口團聚了……對,團聚了。”
她擡頭看着燕伯宏,眼神仿佛一頭驚恐的麋鹿:“爹……不對陛下……不不……”
她神經質地站了起來,踉跄着走了幾步,擠出了一絲笑容:“你好好照顧娘……我……我不折騰了……我回去休息。”
“小恣,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晏若昀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已經是一片漠然,“你不是我的女兒,你是我十六年前為了報複燕伯宏,從他的後宮中偷出來的孩子,當時适逢阿雲産子,她生的是龍鳳胎,我買通了所有的人用一死嬰将你換走,為的就是讓燕伯宏嘗嘗這蝕心的喪子之痛,這十六年來,我縱容你的一切,便是為了讓燕伯宏看看,他應該嬌寵着長大的金枝玉葉,成了現在這樣的一個野丫頭!”
耳邊嗡嗡作響,腦袋疼得仿佛要被一劈為二。
晏恣瞪大眼睛,臉色慘白。
霍言祁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忍不住沉聲道:“夠了,你別說了!”
“不……不可能!”晏恣忽然好像抓住了一根浮木,沖着他揮拳打了幾下嘶聲叫道,“娘,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是氣我我不肯搬家,氣我把他引來害了你,娘,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霍言祁渾身一僵,任憑那拳頭一下下地落在他的身上,緊緊地抱着她,固執地不肯松手。
晏若昀深吸了一口氣,傲然挺直了後背,迎視着燕伯宏的目光,聲音清晰冷靜:“對不起,小恣,我這輩子對不起的人有兩個,你就是其中一個。燕伯宏,我縱火出宮,奪走你的女兒十六年,你若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媽媽的,一杯毒酒一條白绫,我只求速死。”
燕伯宏的呼吸粗重了起來,目光仿如鐵鈎死死地落在晏若昀的臉上,半晌才道:“你們……你們都給朕出去。”
“不!”晏恣驚恐地看着他,“你要幹什麽!別殺我娘!”
霍言祁一下子就把她橫抱了起來大步朝外走去。
晏恣驚怒交加,手腳亂踢卻被他的手鐵鉗般地抓住動彈不得。
“小恣,”霍言祁俯下身來在她耳邊道,“我向你保證,你娘不會死。”
晏恣不動了,良久,她勾起嘴唇笑了笑:“霍将軍,你的保證,值幾錢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