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燕恣仰起臉來看着自己的父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同情他還是晏若昀。
她小心翼翼地道:“父皇是想要親自為娘複仇嗎?”
燕伯弘的目光怔然地落在不知名的某處,良久才道:“當年你娘的父親撇下京城逃走,被轶勒人斬殺,母親和一些嫔妃在睡夢中被轶勒人俘虜,被困宮中肆意侮辱,最後被轶勒人縱火燒死。而她被忠仆所救,躲在後宮的密道中足足十天,親耳聽着那些不堪入耳的事情,幾近崩潰。”
燕恣打了個寒顫,晏若昀當時一定恨不得死了吧?
“她逃出京城後,吃了很多苦,更以為是我為了皇位,引轶勒人入京,對我恨之入骨,”燕伯弘澀然一笑,“那年她化名為蘭盛之入宮而來,就是為了複仇,可她哪裏想到,就算她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她……”
“父皇你很早以前就認得娘了?”燕恣好奇地問。
燕伯弘點了點頭,長嘆一聲:“前塵往事,就不提了,總而言之,我和你娘之間誤會重重,只怕這有這一件事情,能夠打開她的心結,小恣,朕戎馬一生,少有憾事,唯有此事一直就是心頭難解之痛,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線轉機,朕就算窮盡全力也要親手将痛擊轶勒的捷報親手送到你娘跟前。”
燕恣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鄭重地道:“父皇,你一定要凱旋歸來,女兒等着你和娘盡釋前嫌,從此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燕伯弘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小恣?”
“為什麽不是?”燕恣有點莫名其妙。
“你有沒有什麽事情和你娘一起瞞着我?”燕伯弘看着她的目光銳利。
燕恣撓了撓頭道:“娘這兩年口味變了,喜歡吃清淡的了,這個算嗎?”
燕伯弘愕然,旋即笑了,在她額頭上輕敲了一下:“頑皮,既然知道,怎麽不早說?”
“我怕我娘罵我,”燕恣吐了吐舌頭又道,“還有,除了吳嬸,我娘還有個叫劉叔的部下,你下回抓到他了,千萬可別殺他,不然我娘肯定又要不理你了。”
燕伯弘無奈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他是前朝的禦前侍衛隊長,曾得罪權貴被你娘所救。”
父女倆一起說了一會兒悄悄話,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敲門聲響了起來,榮公公在門外道:“陛下,霍将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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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言祁下朝後就去了兵部,被榮公公派人緊趕慢趕找回宮中。
一見燕伯弘,霍言祁精神抖擻,這兩年來,他厲兵秣馬,就為了在這一刻能為大梁掃清轶勒之患。
“陛下,請允臣帶一隊禁軍率先進發以解昌北之圍,此去西北,急行軍需八日,兵貴神速……”
“言祁,別忙,”燕伯弘打斷了他的話,“朕叫你來,便是告訴你,這次出征的名單上不會有你,你需留守京城。”
此話一出,霍言祁和燕恣都愣住了。
霍言祁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沉聲問道:“陛下,為什麽?”
燕恣也忿忿不平:“父皇,男子漢大丈夫當建功立業,你讓他躲在京城象什麽話?”
燕伯弘笑了起來:“怎麽,什麽時候和言祁這麽要好了?居然幫着他說起話來?”
燕恣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撒嬌着晃了晃燕伯弘的胳膊。
燕伯弘看向霍言祁,神情漸漸凝重了起來:“留守京師,責任之大,絲毫不亞于随朕出征,前朝毀于旦夕之間,便是因為這京師交給了一個酒囊飯袋,當時只要那皇帝能撐得住五天,勤王之師便可援馳,京師未必就會被轶勒攻破。”
燕恣吃驚地道:“五天……都沒守住?”
“轶勒圍城的第一天,那皇帝便要逃,被朝臣攔住了,第二天深夜,他召集了羽林軍護駕南逃,第三天城便破了。”想起前塵往事,燕伯弘有些感慨,“轶勒離京師急行軍不過幾日,若是京師有失,大梁則危矣。”
霍言祁急了:“陛下,那不如讓我父親留守京師,我随陛下征伐轶勒,父親經驗豐富,必能保京師萬無一失。”
燕伯弘定定地看着他,輕吐出一口濁氣:“言祁,除了京師,朕還有一事相托,這件事情,只怕連你父親也勝任不了。”
霍言祁隐隐明白了什麽,情不自禁地看向燕恣。
“朕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還有最寶貝的女兒,都在這京城之中,都交于愛卿之手,只有你,能得她們和朕的全心信任,”燕伯弘的語聲鄭重,“你發誓,不管發生什麽,都要把她們的安危放在首位,身為男兒,就算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能讓她們受到任何人的一絲傷害!”
燕伯弘心意已決,無人可再撼動。
當日晌午,三位國公和中書令、各部尚書被輪番召見,燕成璋和燕允彧也分別在禦書房內被召見,長談了将近一個時辰。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除了禮部尚書依然固執己見之外,反對禦駕親政之人已經寥寥無幾。
兵将、糧草開始集結,忙而有序,急而不亂。
燕恣借着霍言祁的便利,跟在他的身旁一起在兵部、禁軍來回奔走,其實,雖然對着那些大臣放出了豪言壯語,可她靜下心來細細一想,那股不安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刀槍無眼,世上沒有常勝将軍,要是燕伯弘有個萬一……
霍言祁曾去過一趟三生觀,可老馮卻已經雲游天下去了,歸期不定,那星象之憂沒法解除了。
霍言祁安慰她,轶勒大王子雖然骁勇善戰,但為人剛愎自用,更何況,今時非同往日,大梁的軍力經過這些年的修身養性,早已不是前朝可以比拟,只要燕伯弘沒有後顧之憂,贏面很大,更不可能會有生命的危險。
燕伯弘的後顧之憂是什麽,顯而易見。
和外面全城的亢奮不同,晏宅仿如世外桃源,寧靜而安詳。
燕恣和霍言祁走進晏若昀居住的庭院時,晏若昀正在剪花枝,她的側影優雅淡然,令人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燕恣屏息看了一會兒,忽然叫道:“娘,父皇明天就要出征轶勒了,你就不想在臨別前見他一面嗎?”
晏若昀的手一抖,剪子歪了歪,一抹殷紅滲出指尖。
旁邊伺候的人立刻手忙腳亂,止血的止血,拿藥的拿藥。
晏若昀呆呆地站在原地,木頭人似的任憑他們折騰。
“聽說這次是轶勒大王子紮布剛領軍,他承襲了他祖父的骁勇善戰,橫掃西北各部沒有敵手,父皇此去,吉兇難料。”燕恣添油加醋地道。
晏若昀顯然不信,看向她身旁的霍言祁。
霍言祁上前一步,沉聲道:“夫人,轶勒蓄養二十載有備而來,此戰的确兇險。”
“他……為何要親征?你們這麽多人,就沒人攔的住他?”晏若昀澀然道。
“夫人,陛下為何要親征,你應該最清楚,”霍言祁一字一頓地道,“難道說,聰慧如夫人,也需要自欺欺人來傷害一個愛你的人嗎?”
晏若昀沉默良久,淡淡地道:“多事。”
霍言祁被她這麽不軟不硬地噎了一句,簡直哭笑不得,燕恣趕緊上前晃着晏若昀的手臂打圓場:“娘,我去兵部瞧了一眼,他們說起以前父皇征讨轶勒的戰績,父皇好厲害呢,要是我也能親自去戰場看父皇打仗就好了……”
燕恣眉飛色舞地聊起燕伯弘從前的往事,霍言祁偶爾在旁邊插上一句,兩個人搭配得天衣無縫,一左一右陪在晏若昀身旁,從庭院一直說到正廳。
晏若昀默默地聽了好一會兒,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了起來,眼角的餘光一直瞟向大門,不知道是想起了從前,還是在等着那個期盼着的身影。
燕恣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這個父皇,平時日日來,關鍵時刻怎麽連人影都不見了?
晚膳快用完的時候,燕伯弘才姍姍來遲。
旁邊的人剛想問他要不要再讓廚房備菜,他便擺了擺手,略帶疲憊地道:“朕明日一早就出發,說兩句話便走了。”
燕恣拽了拽晏若昀的衣角,懇求地看着她。
晏若昀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沒說,起身朝外走去。
看着那個冷漠的背影,燕伯弘只覺得手腳冰涼,滿嘴苦澀。
燕恣急了,推了燕伯弘一下:“父皇,女人都是這樣,面上越是讨厭誰,心裏就越是在意誰,你快去啊。”
燕伯弘呆了呆,疾步往外追去。
燕恣長舒了一口氣,正想再夾兩筷好吃的,卻發現霍言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這是什麽表情?”燕恣奇怪地問。
“我記得你說過,你最讨厭我,”霍言祁一臉的深思,“原來是最喜歡我的意思。”
“你……你胡說八道!”燕恣沖着他龇着牙,揮了揮拳頭,只是配着她白裏透紅的臉頰,一閃而過的羞窘,俨然一只紙老虎。
那晚,晏若昀和燕伯弘之間說了什麽,燕恣就不得而知了,她只看到翌日清晨,一身戎裝的燕伯弘在千軍萬馬之間,初生的朝陽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俨如天神;旌旗招展,刀槍凜凜,大梁之軍威在這一刻展現無疑。
呆呆地盯着看了很久,直到那千軍萬馬一點點地淡出她的視線。
她雙掌合十,誠心誠意地祈求上蒼,保佑他們能平安歸來。
元和十九年秋,大梁梁元帝禦駕親政西北,着信王燕成璋主理朝政,平、安倆位國公和中書令傅澤行監國,懷化大将軍霍言祁率京師戍衛軍、南衙禁軍總領京畿防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