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辛子洛滿心酸澀卻無處排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燕恣的身影出了庭院,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有人将他引至了公主府的東頭,客房溫暖舒适,家仆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錯處。
只是他無心睡眠,臨走前,燕恣那疲憊哀傷的神情就在他眼前來回晃動。
是他錯了嗎?
不,他沒錯。
他只是喜歡燕恣,他也沒有趁人之危,當初他并不知道燕恣會是安陽公主。
他深信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只是該怎樣才能把燕恣從霍言祁手裏奪過來?雖然他名正言順有了燕伯弘的婚約,可若是強搶,只怕大家臉面上都會弄得不高興;可若是在這裏耗着,霍言祁有這功夫,他卻是耗不起,他這次匆匆從轶勒趕到大梁,已經是犯了大忌,若是滞留不回,只怕紮布剛留下的餘部會要反撲。
他眉頭緊鎖,在院子裏踱起步來。一旁跟随的親衛看着有些忍不住了,湊了過去道:“二王子,他們大梁人婆婆媽媽的,等成了親生了娃,就算不喜歡也喜歡了,你不如先下手為強。”
辛子洛怔了怔:“什麽先下手為強?”
那親衛附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辛子洛的心突突一跳,下意識搖了搖頭。
“二王子,我看公主對你未必無情,今夜你宿在公主府,這可是天賜的良機,”那親衛苦口婆心地勸道,“明日一走,再想用此計就難了。”
辛子洛整個人都燥熱了起來,心跳越來越快,腦中好像有個聲音在不斷叫嚣着:對啊,事急從權……這又不是殺人放火……他霍言祁能弄排燈籠騙小恣夜賞桃花,我和小恣飲酒賞月那又怎樣?
那親衛見他不出聲,心領神會地一笑道:“二王子,我去禀告公主,就說你一個人獨在異鄉,思及母親,愁緒難解,請公主前來勸解一二。”
辛子洛在屋子裏坐立難安,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好像漫長得無邊無際一般。
院門嘎吱一聲響了,他幾乎是搶步而出,看着那親衛一個人回來,心裏不知道是失望還是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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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子,”那親衛壓低了聲音,十分振奮,“真是天助你也,公主她正一個人自飲自斟,說要是你不嫌棄,可到她院中一敘。”
剛過戌正,整個公主府十分安靜,只有幾隊侍衛巡視走動的腳步聲。
辛子洛在家仆的帶領下,一路穿過抄手游廊,走了片刻才到了燕恣所在的庭院。
庭院寬敞而幽靜,從小徑一路往裏走,經過一排修竹和花叢,便看到了一排殿房,想必就是燕恣栖息之所。
離殿房左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玲珑的小亭子,背靠假山流水,兩盞燈籠高懸,裏面擺着一張小桌兩把椅子,燕恣正一個人靠在桌前舉杯獨酌。
一旁有個女婢神情惶恐,想去奪她的酒杯卻又不敢,聲音都快急哭了:“公主,你別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你們都管東管西的,我不愛聽。”燕恣拍開了她的手,聲音有些迷糊,“我還從來沒喝醉過呢,喝醉是啥滋味?”
這樣的燕恣讓人陌生。
這兩年來,燕恣的模樣早已刻入他的腦海,飛揚跳脫的神情,輕松歡快的笑臉,宛如銀鈴的笑語,就好像晨起的一縷縷陽光,時時照着他早已陰霾的心。
經歷了那勾心鬥角、肮髒龌龊的宮廷秘事,辛子洛的心早已鍛煉得如鋼鐵般強硬,到了最後,他的手段比起紮布剛有過之而無不及。
唯有記憶中的燕恣,是他留在心底的最後一方淨土。
可現在,傻瓜都看得出來,燕恣不快樂,她在借酒澆愁。
辛子洛心中百味陳雜,情不自禁地朝前走去,低低地叫了一聲“小恣”。
一旁的青舟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還真好意思來!要不是你來橫插一腳,公主至于弄成這幅模樣嗎?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你還是歇歇手吧!”
辛子洛漠然看了她一眼,一股戾氣撲面而來,青舟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往燕恣身旁靠了靠。
“你叽叽呱呱的好吵,”燕恣嫌棄地擺了擺手,“好了,你退下吧,不叫你不要來了。”
“公主!”青舟不甘心地叫了一聲,燕恣卻沒睬她,她只好一步三回頭,悻悻然地退了下去。
辛子洛順勢坐了下來,擡手就替燕恣滿了一杯酒。
燕恣趴在桌上,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展顏一笑:“子洛,是你。”
那雙清亮的眸子仿佛被酒氣蒸騰得綿軟了,滿是濕漉漉的霧氣,看得人心都熏染欲醉。
辛子洛的手心有些發熱,順勢把酒遞入她的手中。
燕恣接過來一飲而盡,手一松,酒杯“叮”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子洛,我好難受……”她拍了拍胸口喃喃地道,神情痛苦,“好想把裏面的東西揪出來……”
辛子洛的心一顫,手腕有點發抖,酒灑了一手。
“你有喜歡的姑娘嗎……”燕恣擡眼看着他,傻呵呵地笑了笑。
“有。”辛子洛心一橫,把酒杯又往她手裏一塞,自己也倒了一杯,兩杯一捧,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幹杯,為了喜歡的姑娘。”
“噓,”燕恣将手指放在唇邊,神秘地道,“別告訴霍小哥,我很喜歡他。”
辛子洛的指尖一緊,“啪”的一聲,酒杯被他捏碎了,手指劃出一道血痕。他卻恍若未覺,一字一句地問:“什麽時候……喜歡的……”
燕恣歪着頭,顯然在用心地想,只是酒後的腦子有些麻木,好一會兒才皺着眉頭說:“他騎着小
白菜救我的時候?不對,還要早……爬到景福樓看星星的時候……也不對。”
她困惑了,掰着手指頭算了好一會兒,才托着下巴甜甜地笑了:“算不清楚怎麽辦……可能一開始就喜歡了吧……”
好像有什麽在啃噬着心口,痛徹心扉,辛子洛咬緊了牙關,倒了第三杯酒遞給燕恣。
燕恣盯着酒杯看了一會兒,苦惱地揚起臉來:“子洛,言祁不讓我喝酒。”
“他……管得太寬了。”辛子洛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他生氣了會難過……我也會難過……”燕恣的眼神重新迷蒙了起來,“子洛,我……我不能沒有他……”
“沒有他又怎麽樣!”辛子洛生硬地道,“你還有其他人。”
燕恣靜靜地坐在那裏,眼眸低垂,忽然便沒了聲息。
一股濃重的哀傷從她的四肢百骸散出。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睫毛輕顫,仿如蝶翼,原本白裏透紅的臉頰一片慘白。
辛子洛那燥熱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
良久,燕恣一仰脖,再次一飲而盡。
“行屍走肉罷了。”她沖着辛子洛笑了笑,“咕咚”一聲,一頭栽倒在桌上。
辛子洛木然坐在桌前,忽然拎起了酒壺,對着壺嘴一口氣便将壺中酒喝得一幹二淨。
酒意在胸口蒸騰,他踉跄着站了起來,附身便把燕恣抱起,朝着前面的卧房走去。
四周被青舟退得遠遠的,一見不對,立刻急急地走了過來:“二王子,把公主交給奴婢吧,奴婢這就去叫……”
辛子洛掃了她一眼:“你抱得動嗎?”
“這……二王子你抱着公主于禮不合啊……”青舟伸手去拽,辛子洛卻理也沒理她,大步進了屋子。
屋裏還有三四名婢女,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都面面相觑,青舟急匆匆地追了進來,無奈地看着辛子洛把燕恣放在了床上。
“你快走吧,我來伺候公主。”青舟攔在床前警惕地看着他。
辛子洛心裏冷哼了一聲,佯作觀賞,在屋裏轉了一圈,不動聲色地打開了窗銷子:“好,我走了。”
他轉身便朝外走去,籠在袖間的指尖一彈,一股看不見的粉末朝着青舟的鼻翼而去。
走到門外,辛子洛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對着門外的婢女道:“公主要休息了,青舟在裏面伺候,你們不得進去打擾。”
婢女們齊齊應了一聲是,各自散去了。
辛子洛在屋外繞了一圈,推開窗戶跳了進去,果不其然,青舟已經軟倒在了地上。
燕恣側卧在床上,雙眸緊閉,雙唇微翕,好像在喃喃自語。
辛子洛屏住呼吸,半跪在了窗前,顫抖着握住了她的手。
“等成了親生了娃,她不喜歡也就喜歡了。”
“她這麽相信你,你居然動這麽卑鄙無恥的念頭?”
“她當初舍生忘死地救你,怎麽會不喜歡你?她只是一時被那個姓霍的迷了眼罷了。”
“你忍心讓她日日郁郁寡歡黯然神傷?”
“先下手為強,生米煮成熟飯!”
……
腦中仿佛有好多個小人在吵架,吵得他頭都暈了。
他伸向燕恣領口的手停在半空,再要往下,那手卻重若千鈞,怎麽也伸不下去。
“子洛,我們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不離不棄。”
“你力拔山兮氣蓋世,是要做當世豪傑的。”
“子洛小心!”
……
今晚過後,他得到的,會是燕恣的身心,還是燕恣一輩子的憎恨?
這張魂牽夢萦的臉上,就算出現那麽一星半點的厭憎,他都無法忍受吧?
他到底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