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趙家百草
經趙妻引領,兩人穿過院子來到裏屋,見這間住房中很是狹窄,一張木桌,一張板床,再加上堆在牆角的鍋碗瓢盆和鐵鍬等工具,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了。
之前聽雪色提到過,這家的男主人叫趙安,平時靠給別人打零工為生,趙家妻子偶爾會接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賺點閑錢。而百草的慘死,四鄰的排斥,無疑給這個清貧的家庭雪上加霜,基本上令他們斷了生活來源。
趙安此刻正奄奄一息昏睡在床上,兩頰深陷,短短幾天便已瘦成了皮包骨頭,他雙眼緊閉,印堂隐隐有黑氣浮現,旁人看不出,黎雲笙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李才執念太深,化成游魂纏住了他,尋常草藥是治不好的,再這麽下去,人的陽氣都要被吸幹了。”
趙妻在一旁聽着,知道二人也是有點來頭的人,頓時吓得六神無主,手一抖藥碗就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哭出聲來。
“李才那個無良的騙子,已經害死了我的女兒,現在居然連我的丈夫也不放過嗎?”
祁陌翻開趙安的眼皮瞧了瞧,聲音沉靜:“別擔心,我們既然來了,你的丈夫就不會死,前提是你要如實說明此事的前因後果。”
“……什麽前因後果?”
他俯身,從床下扯出了厚厚兩捆紙錢扔到她面前:“若只是為了祭奠女兒的話,并不需要這麽多紙錢,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借着燒紙錢的方式,想對百草說些什麽?”
趙妻臉色迅速灰暗下去,她盯着那兩捆紙錢,低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樣的态度,無疑便是相當于默認。
黎雲笙逐漸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眯起那雙狹長狐貍眼,略顯森然地朝她投去一瞥:“恕我直言,其實你說不說實話跟我倆都沒什麽關系,總之預想中的真相沒有得到證實,我就不會救你的丈夫,你該想想後果。”
這句話果然有效,趙妻頓時就慌亂起來,她見他作勢欲走,忙用力拽住他的衣袖:“等等!”
“還沒走呢,你說你的。”
她流着眼淚,神情凄苦而無助,斷斷續續地講述着:“是我丈夫,他在百草死後像是變了個人,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報複李才,直到他聽說,燒滿五千張紙錢可以招魂的傳言,這才……”
“看這意思,他已經燒滿五千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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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已經燒滿過一次了,但并不确定百草是否真的回來過。”趙妻猶豫着,“但後來我得知,李才他前不久就……”
黎雲笙反問:“前不久就死了?”
趙妻怯怯地點頭,算是默認。
祁陌悠然開口:“李才不僅死了,而且還是被小孩子生生掏去心髒而死,我這樣講,夫人你總該明白了吧?”
毋庸置疑,有條件做到這一切的,只有趙百草。
趙妻在黎雲笙嚴厲的注視下,終于徹底妥協,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趙安,眼底光影複雜交織,說不清是何種感情。
“那是我丈夫教給百草的方法,其實他也不曉得百草是否真能聽到,只不分晝夜地燒着紙錢,試圖告訴百草,是李才害了我們一家人再不能團聚,還念叨着讓百草去那條必經之路上等着李才,将李才的心髒掏出來捏碎了,看看這騙子的黑心是什麽樣子,令他也嘗嘗瀕臨死亡痛苦不堪的滋味。”
事實上,燒紙錢的說法不過是無稽之談,只因為百草年幼喪命,不舍慈愛雙親,執念頗深導致一直徘徊在附近,後來聽到了趙安的呼喚才懵懵懂懂意識到,自己應該去完成父親的心願。
祁陌道:“夫人可知,這樣做會加深百草的業障,害她在塵世無法得到解脫,最終化作孤魂野鬼,再難轉世?”
“……我、我不知道。”
“況且現在李才死後也纏住了你丈夫,冤冤相報何時能了,你們沒想過嗎?”黎雲笙嘆了口氣,大約是自己也曾經受過生離死別,他對這種事看得較淡,态度也比較客觀,“李才該死是該死,我也覺得他死就死了沒什麽可惜,然而沒必要為此搭上你女兒的下輩子。”
趙妻抹着眼淚,她試探性地問道:“那……事已至此,我丈夫還有得救嗎?我女兒還有轉世的機會嗎?”
黎雲笙面無表情望向門外:“不瞞你說,你女兒百草現在就站在臺階上呢。”
話音未落,他将手上一道現形符紙遠遠甩出,符紙見風即燃,待飛灰散盡,原地便出現了一個六七歲左右稚嫩女孩的身影,那女孩紮着秀氣的羊角辮,眉清目秀,不是趙百草又是誰?
“百草!”趙妻跌跌撞撞跑過去,險些要摔倒在地,她想要一把将女兒攬在懷裏,中途卻撲了個空,茫然發現自己只能看見女兒,卻并不能觸碰到女兒,“……怎麽回事?”
百草小臉上淌滿了淚水,她很委屈地叫着:“娘,爹怎麽了?我已經把爹讨厭的騙子殺死了,怎麽爹還不來接我回家呢?”
趙妻亦是淚落如雨,她将乞求的目光投向二人,卻聽得祁陌很平淡地回答:“百草她已經不屬于人間了,你自然是碰不到她的——帶她過來,最後見一眼她的父親吧。”
百草見母親含淚朝自己揮揮手,便乖巧地走上前來,一直來到趙安床邊,銀鈴般清脆地喚了聲“爹”。
奇跡般的,昏迷許久的趙安突然在此時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視線中出現了百草的模樣,他還以為自己是回光返照瞧見了幻覺,死氣沉沉的臉上,瞬間便有了幾分神采。
一滴濁淚落下,他重重應着:“哎!爹的好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