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滴燈油
趙安乍一見着百草,掙紮着就要坐起來,他流着眼淚想去摸一摸女兒的臉,豈料手指徑直穿過一片空氣,什麽也沒有碰到,不禁惶然失措。
“這,這是……”
“你女兒百草已經不屬于人間了,我給你們個道別的機會,然後就送她去輪回。”黎雲笙懶洋洋擺弄着手中餘下的符紙,語氣平淡,像是在敘述一件極其稀松平常的事情,“以及,李才也算得到了該得的報應,我希望你能就此放下執念,免得害了自己也害了百草。”
趙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就是你們二位讓我能再見女兒一面的麽?你們是真有修行的人?”
祁陌在旁嘆了口氣,很委婉地回答:“并沒有多少修行,但都是真本事,自然和李才那種江湖騙子的性質不同。”
話音未落,趙安突然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的雙目外凸,臉色變得愈發鐵青發黑,表情扭曲,猙獰可怖。
百草哭喊着:“爹!爹你怎麽了?”
趙妻顯然也是被這一幕吓住了,在原地愣了片刻,登時慌張地就要撲過去扶住趙安,但中途被黎雲笙單手攔下了,她絕望地哭泣着。
“兩位大師,求求你們救一救我丈夫,我現在只有他了,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
“兩位哥哥,都是百草錯了,百草不該殺人。”百草小心翼翼想去扯黎雲笙的衣角,然而扯了個空,她委屈看着自己的雙手,晶瑩剔透的小臉上滿是無助,“求你們跟那位李叔叔說,讓他不要再傷害我爹了……”
她能看到李才附在趙安的身上,卻又無能為力,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請求。
黎雲笙示意她退後幾步,轉而将目光投向床前,薄唇上揚,扯出一抹不屑的笑。
“不必擔心,這位李叔叔是在和我挑釁呢,他可能覺得天底下的符紙都是随便畫的,除了騙人錢財半點實用價值沒有——也好,那我就讓他好好瞧瞧。”
符紙帶起一道暗金光芒,劃破空氣發出微響,轉眼間已被他緊緊按在趙安的眉心。四散的火光并不會燒傷趙安,卻具有逼出游魂的特殊力量。
聽得一聲凄厲慘叫,李才的身形已在衆人面前逐漸顯現,而同一時刻,脫離控制的趙安長長呼出一口氣,像是被抽取了全身的力氣般癱倒在床上。
趙妻連忙湊上前去,喂給他半杯溫水,哽咽撫着他的背,而百草就乖巧地伏在床邊,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爹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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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李才撩開額前雜亂的碎發,伸出尖利五指,目露兇光,還想再轉過身去找趙安一家算賬,黎雲笙也不跟他多作廢話,直接像他剛才對趙安那樣,掐着脖子将他撞向身後牆壁。
執念獵殺者與常人不同,他們可将執念化形,自然也能觸碰到依托執念而存在的游魂。
“我耐心有限,不想跟你浪費時間。”黎雲笙道,“你自稱半仙斂財,制假藥害人性命,罪孽深重還不知悔改,照我的脾氣就該當場獵殺你——不過今天他也在場,總是要問問他的意見,看願不願意渡你一程了。”
所謂的“他”,當然指的是祁陌。
祁陌淡然旁觀良久,此時被黎雲笙點名提起,倒也沒什麽意外之色,只微笑搖頭。
“此等敗類,我還怕髒了自己的手。”
李才睜着一雙血紅的眼,咬牙切齒道:“趙家的王八蛋也撺掇這小女娃來掏我心髒了,一樣是害人性命,有何區別!”
“在我看來,你這屬于以命償命,是天道好輪回,沒資格比較。”祁陌不緊不慢回答,“所以你本來就該死,即使不死在百草手裏,也遲早也要死在別人手裏,黎雲笙現在肯給你個了結,已經算便宜你了。”
“……無知小兒!我跟你們拼了!”
腕間的紅葉手钏倏地亮起灼目赤芒,下一刻已在黎雲笙掌心化作鋒利鈎鎖,将李才道道纏緊。
黎雲笙笑了笑:“恭喜你,沒有下輩子了。”
但見一縷黑煙随風而逝,李才的影像轉瞬消失,被他獵殺的游魂從來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再無踏上輪回之路的可能。
祁陌見這邊已經輕松搞定,于是轉過身來面對着百草,很溫柔地喚着:“去跟爹娘道別,我們也該上路了。”
青蓮業火從地面燃起,緩慢覆上百草的腳踝,一直向上蔓延,直至把小姑娘籠罩在幻化出的花海之間。
百草哭泣着跪在地上,給趙氏夫妻磕了兩個頭。
“爹,娘,百草下輩子也還要做你們的女兒。”
趙妻緊緊捂着嘴泣不成聲,而趙安亦是淚流滿面,連連點頭。
“好女兒,好女兒……”
小小的身影逐漸融入青色冷焰之中,屋中重歸平靜,仿佛誰都不曾來過。
今世緣分已經終結,若是來世,只盼再續。
祁陌召喚出白玉古燈在手中,他垂眸一瞥,見燈芯處有微光一閃即逝,像是一滴水泛起的漣漪,無聲無息。
他說:“這是第一滴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