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趙家
柳如煙給兩人收拾出來的住處,說是客房,其實空間很窄,那張床也比普通的單人床寬不了多少,所以黎雲笙和祁陌睡在一起,說不擠是不現實的。
陽光暖意融融透過窗棂,早起的雪色正站在窗臺前活動筋骨,然後她轉過頭去,中氣十足喊了一嗓子:“起床了——”
黎雲笙從朦胧的睡夢中被驚醒,他下意識朝旁側翻身,結果重心不穩險些跌下床去,關鍵時刻,身後的祁陌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直接伸手把他扯了回來。
祁陌心髒跳動的聲音,強烈撞擊着黎雲笙的耳膜,他瞬間清醒過來,忙不疊掀被起身:“你幹嘛?”
“只是為防止你臉着地摔下去罷了。”祁陌緩緩睜眼,眸光清亮地瞧着他,“你不說謝謝我可以理解,不過責問我就不合适了吧?”
“……誰有那閑工夫責問你。”黎雲笙披衣下床,順手抄起桌上那杯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趕緊的吧,不是說今天要去趙家麽?”
雪色扇着翅膀問道:“不吃完早飯再走了麽?”
他瞥她一眼:“正事要緊,你多少有點長輩的樣子行不行?”
“無非是一頓飯而已,有必要上升到原則高度嗎?你以為我稀罕做你的長輩?”吃不上早飯的雪色很氣憤,而所謂氣憤的後果,就是她叼着黎雲笙的領子,幹脆利落将他扔出了門,“廢話少說,盡快行動!”
“……”
考慮到柳如煙始終在為二人的安全問題擔心,為避免她一介弱女子胡思亂想,黎雲笙和祁陌繞過了前院,讓雪色帶着自己翻牆離開了。
自然,去趙家這一趟不會太順利,畢竟他們當衆攔截祭廟的童男童女,又背上了殺害鎮長、與厲鬼私通的嫌疑,現在已經被全鎮居民視為豺狼猛獸,想要登門到訪,哪裏有容易的道理?
但黎雲笙是不管這一套的,站在石階上,他毫不猶豫敲響了那扇朱漆大門,不多時聽得裏面腳步聲傳來,門開了,視線內出現了一張濃妝豔抹的臉。
那少婦仔仔細細辨認他一回,登時變了神色:“你……你不是那個謀殺鎮長的兇手?!”
她慌慌張張招呼宅子裏的青壯勞力圍過來,就好像稍有差池,對面這兩位年輕人就要大開殺戒似的。
沐浴着那些人或鄙夷或厭惡或畏懼的目光,黎雲笙滿不在乎,他很懶散地抓了抓頭發,頗不耐煩道:“這是要幹什麽?人雲亦雲的,莫非你們親眼見着我殺人了?”
Advertisement
有人當即反駁:“就算你沒殺人,也跟這鎮上作祟的厲鬼脫不開幹系,昨晚錢家老四都明明瞧見你們倆逃進了游龍廟,後半夜鬧鬼,家家戶戶都看到那張鬼臉了——可你們竟然沒死,這怎麽解釋?!”
“你這人真奇怪,還不許我們福大命大了?”
“你這屬于胡攪蠻纏!”
祁陌聞言微笑:“在你們看來厲鬼很可怕,但在我們眼裏,那些孽障跟咬人的惡犬也沒什麽區別,更不要說致命了。”
這本是大實話,只可惜并不能夠說服眼前這些固執的人,尤其是趙家那位少婦。
“你以為用這種似是而非的說辭,就能騙過我們了?”
祁陌還是很好脾氣地應着:“須知我們也不是本地人,欺瞞各位毫無意義,我們只是身懷法術,專職獵殺在人間作祟的孤魂野鬼,碰巧找到這裏,想還這鎮子一方安寧而已。”
少婦冷笑一聲:“說得倒挺好聽,那你表演一下法術給我們看看啊?”此言一出,周圍那些趙家的壯勞力們都連聲附和,滿帶着看好戲的嘲諷神色。
黎雲笙沒好氣道:“我們又不是江湖賣藝的,難道你們讓表演,我們就非得表演不可了?神經病。”
“既然如此,就足以證明你們是在撒謊。”少婦不屑道,“早在那天,你們幫着柳如煙那個賤人沖撞鎮長,我就知道你們倆不是什麽好東西,說不定這游龍鎮上的種種怪事,就是你們夥同柳如煙一起搞出來的——現在就把他們抓起來,帶到鎮公所去,叫他們償命!”
某位虎背熊腰的漢子,聽到指示後氣勢洶洶就要來抓黎雲笙的胳膊,豈料在觸碰到那串紅葉手钏的瞬間,他像是被雷電擊中般痛呼一聲,忙不疊倒退數步。
“這小子有妖法!”
黎雲笙迎着他們驚疑不定的眼神,也不多說,只徑直走向那名少婦,見她杏眼圓睜擡手要扇自己耳光,幹脆鉗住了她的手腕,将其牢牢控制在了門邊。
“你是趙孟安的妻子對吧?這個家如今是你在管事?”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的意思是想問,當初由趙家鑄造的那座狻猊雕像,究竟被藏到哪裏去了?你若管事,應該是了解的。”
趙妻咬牙切齒地推開他:“這和你就更加沒關系了吧!”
祁陌視線微轉,在發現那些趙家壯丁想要上前拉開黎雲笙的時候,他輕描淡寫攔住了他們。
他的語氣十分溫和:“請諸位稍安勿躁,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我們是不會輕易動粗的。”
“……”
“但如果你們執意不肯配合,那後面的事态怎樣發展,我便也不好保證了。”
而偏偏就有人不信這個邪,覺得他又白又瘦一定很好揍,于是掄起砂鍋大的拳頭就要往他臉上招呼,剛好黎雲笙一回頭看了個正着,頓時飛起一腳正中那人小腹,直踹得對方摔了數米遠。
黎雲笙攥攏修長五指,關節咯咯作響:“趙夫人,我只是在向你打聽雕像的去處罷了,又不是要取你性命辱你貞潔,你這麽抵觸,莫非是所顧慮?”
趙妻終于在他陰森森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她拒絕與他對視,可語調依舊非常強硬。
“我坦坦蕩蕩,能有什麽顧慮?我不信你們,無非是因為你們跟柳如煙那水性楊花的賤胚有來往,既然是她收留的小白臉,怎麽可能是好人!”
祁陌神色淡淡地瞧着她:“趙夫人請注意措辭,我們不曉得你和柳夫人之間曾有什麽恩怨,也并不關心,我們只想問狻猊雕像在哪裏。”
然而事實證明,到此也不必再問下去了,方才趁亂飛進趙家宅子的雪色找了一圈,終是在祠堂臺案的下面發現了那座狻猊雕像。
她用爪子抓着雕像,一路飛到黎雲笙身邊,後者接過雕像掂了掂,不禁笑道:“果然是在這裏啊。”
趙妻惱羞成怒:“是我丈夫從廟中帶回來辟邪的,我們趙家鑄造的東西,如何不能收回了?!”
“鎮上花錢請你們鑄造,鑄好了便是廟裏的東西,豈是想收回就收回的?”
祁陌從黎雲笙手中取過雕像,兩人對視一眼,很快無聲達成了共識:這雕像沒什麽問題。
可若是這雕像沒問題,那麽之前的另一重猜想,便由此生出了幾分端倪。
他溫聲開口:“希望趙夫人不要心存芥蒂,我們先前當街沖撞鎮長,也無非是可憐那一對即将赴死的孩子罷了——鎮長的确不是我們殺的,諸位信與不信都無所謂,但為禍世間的厲鬼不容放縱,除了我們,再沒有誰能辦到這件事,請趙夫人三思。”
黎雲笙有時候還是很佩服祁陌的,佩服他收放自如的情緒,永遠都是這麽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而自己就不行,自己耐心耗盡之後,就只想用暴力解決了。
很明顯,祁陌的勸說終究是起了作用,趙妻沉默半晌,果然有些遲疑了。
她說:“你們當真有驅鬼的本事?”
黎雲笙取了張符紙随手在她眼前一晃,見那張符紙無風自燃,一團火焰瞬間已被他收進了掌心,他擡手按在朱漆大門上,下一刻門環處已顯出了一道被燒焦的墨黑掌印:“喏,你剛才不是要看麽,現在看到了?”
“……”周圍衆人被駭得集體後退,趙妻連忙側身躲開,她撫着胸口心有餘悸,“好吧好吧,你們想問些什麽,快問!”
祁陌沉吟良久,這才緩聲道:“柳夫人曾與趙家有什麽淵源?”
“淵源?”趙妻忿忿地啐了一口,“煙花柳巷出來的放蕩娼妓,還能談得上和趙家有什麽淵源?我丈夫那時年少輕狂,和她有一段風流韻事,後來浪子回頭不要她了,她糾纏好久才徹底死心,随便嫁給了張應龍那個短命窮鬼。”
“張應龍?”黎雲笙驀然想起了柳如煙家中的那幅畫像,他略一蹙眉,“張應龍是怎麽死的?”
趙妻神情古怪地白他一眼:“據說是暴病身亡,具體的我怎麽知道?你們問夠了沒?問夠了就滾吧,可別忘記自己方才保證了什麽,反正這樁邪門事不解決,我看你們也走不出游龍鎮了。”
那扇大門被重新關上,門環撞擊發出清脆響聲,兩人在原地站立良久,直到雪色懊惱地嘆了口氣,向他倆提議。
“不如先去吃點東西,再把狻猊雕像送回游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