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四滴燈油

在聽祁陌說完那句“沒得商量”之後,張應龍已然氣勢洶洶騰空而起,帶着魚死網破的決心朝這邊撲來。豈料黎雲笙就算受傷,反應速度也絲毫未減,紅葉手钏霎時化作千百道利光交織成網,破風而去,将對方牢牢禁锢在內。

傷口再度傳來劇痛,他身體一歪,尚未觸及地面已被祁陌伸手托住。

祁陌單手扶着黎雲笙,紅蓮業火正于另一手的掌心緩慢燃燒起來,張應龍懸在半空中,自知實力遠不如他們,此次怕是在劫難逃,只得認命苦笑,随即将目光投向柳如煙。

他一刻也不想再耽誤,因為每看她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後一眼。

雪色道:“祁小哥,先等等。”然後松開了手,任由柳如煙踉踉跄跄奔向張應龍。

“如煙!不要過來了,很危險。”張應龍急切喚住了妻子,他見柳如煙順從地停下腳步,這才安下心來,試圖撫慰已經泣不成聲的她,“無妨,大不了就是灰飛煙滅,我心願已了,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柳如煙含淚凝視着他,她哀戚地哽咽着:“可對我來說,很遺憾……”

很遺憾,縱使足夠珍惜,也依舊沒能好好和你走完這一生。

“在我心裏,你始終最堅強善良,相信我,時間會淡化一切的。”血色眸底泛起濃重淚意,張應龍艱難地笑了笑,“只是委屈你,今後要獨自将孩子們拉扯大了。”

她悲傷颔首,終是鼓起勇氣一步一步走向他,她伸出手去觸碰那赤色光牢,光牢溫度灼熱,刺痛肌膚,可她竟似毫不在意,仿佛在撫摸他的臉頰一般,神色愈發溫柔。

“我會将他們撫養成人,只當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一滴血淚淌下張應龍的眼眶,他輕聲說:“真抱歉,最後還要以這麽狼狽的姿态和你相見。”

柳如煙莞爾一笑:“但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初次見面時的英俊模樣。”

是我最深愛的、難以忘卻的模樣。

“如煙。”

那是他在這茫茫塵世間,留給她的最後一聲呼喚,再沒有了下文,充滿懷念與不舍,卻也含着欣慰和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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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光牢驟然收緊,将化形的執念融為一滴燈油,落入祁陌手中的白玉古燈。

祁陌擡眸看向柳如煙,靜冷開口。

“你若要對得起他,就該放下往事認真活着,畢竟來日方長。”

柳如煙雙膝一軟萎頓在地,她以袖掩面,渾身顫抖地流淚,卻半點聲息也無。

黎雲笙嘆了口氣:“你放心,刺我這一刀的賬,我不跟你清算了。”

“笙笙,我感覺這廟裏還是有些不對勁啊。”雪色緩步走來,她神情古怪地吸了吸鼻子,“張應龍一消失,似乎先前某些被壓制的游魂氣息,現在顯露出來了。”

問題是在哪裏呢?

祁陌淡然道:“我突然想到,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在狻猊雕像上,未免糊塗,真正要查看的,其實是張應龍鑄造的螭吻雕像。”

話音未落,忽覺不遠處風聲有異,黎雲笙指間的四張符紙已搶先甩出,将廟門封住,他低喝一聲:“現形!”

果然,出現在眼前的四位,分別是趙孟安和其他三位家主——他們在被張應龍殺死後,靈魂就被禁锢在那螭吻雕像之中,本以為張應龍灰飛煙滅,他們可以伺機逃脫,誰知運氣不佳,還是被發現了。

趙孟安意識到,今天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栽在這兩位年輕人手裏了,思及至此,他頓時兇相畢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改變方向,搶先撲向仍無助哭泣的柳如煙。

“該死的賤人!下地獄去吧!”

祁陌神色微沉,他穩穩将黎雲笙推到了迎面而來的雪色懷裏,轉而果斷閃身攔截,在趙孟安那雙利爪碰到柳如煙的前一刻,紅蓮業火已然自對方指尖瘋狂蔓延至全身,焦臭氣息随青煙騰起,後沿着青石板路呼嘯而去,片刻未停即纏上了另外三位家主的游魂。

慘嚎聲響徹游龍廟上空,仿佛要将剛剛降臨的夜幕撕裂,火焰經久未息,映着祁陌沉靜的面容,他一雙黑眸在夜裏寂寂生輝。

聽得黎雲笙低聲道:“我以為你會選擇渡他們。”

“你要是了解我,就不會這麽想了。”祁陌笑了笑,“畢竟我怕髒了自己的手。”

“……對,确實是你的風格。”黎雲笙說完又瞥了雪色一眼,“喂,這都塵埃落定了,不必再抱着我了吧?”

常年落在肩膀上的白鳥,此時突然變成個嬌俏甜美的小姑娘,還和自己親密接觸,估計換誰都會不習慣。

雪色對此嗤之以鼻:“你當誰樂意抱你啊?一身血味。趕緊的,就借柳夫人家中一用,把傷口給你包紮了去!”

柳如煙并沒有再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她沉默地帶三人回了家,為黎雲笙準備好了所需的藥膏和紗布,然後又下廚做了三碗素面端給他們。

她是心存歉意的,從眼神中就能看出來,只不過沒有說出口罷了。

一個痛失摯愛、背負着不公命運的女人,又還能苛責她什麽呢?

客房之中,黎雲笙正受到格外細致的待遇,由雪色喂飯,祁陌包紮,而且時不時還有心情喊一嗓子。

“嗷!祁陌你能不能輕點?!”

祁陌頭也不擡溫聲道:“已經很輕了,男子漢大丈夫,忍一忍。”

雪色動作麻利往他嘴裏灌了一勺湯:“多吃多吃,補充體力。”

“我捅你一刀試試,那是喝勺湯就管用的嗎?”

“沒空搭理你。”她白了他一眼,收了空碗起身出屋,順便把門帶上,只留下了兩人單獨相處。

在視線被完全隔絕的一瞬間,她迫不及待從懷裏掏出筆記本和鋼筆,興奮不已地寫下:我猜笙笙此刻,一定有很重要的話想問祁小哥。

與此同時,屋內的黎雲笙懶洋洋開口。

“诶,祁陌,我有話問你。”

祁陌風輕雲淡地應着:“你說,我聽着。”

他注視着對方的眼睛,似猶豫了片刻:“……在張應龍附我身的時候,你不會真的存了自殺念頭吧?”

“你覺得呢?”

黎雲笙向後靠在床邊,深深嘆了口氣:“我覺得你應該沒那麽傻。”

祁陌唇邊隐約含笑:“自然,當時雪色就在身後,我相信她不會坐視不理的。”

“哦?也就是說,所謂大義凜然的自殺行為,只是做做樣子了?”

“你希望我只是做做樣子嗎?”祁陌反問,“聽你的語氣,好像很失望?”

“……”

眼看黎雲笙滿臉無語神色,就勢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就要睡覺,他伸手替前者掖好被角,沉吟片刻,驀然湊近前去,在對方耳邊低語了一句。

“退一萬步講,如果當真毫無選擇的餘地,那一刀,我也刺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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