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十年前
鏡面折射出百餘道幽幽燭光,仿佛追魂讨命的鎖鏈一般,環繞在黎雲笙與祁陌周身,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他們都能在泛黃鏡中,看到自己匆匆而焦灼的影像。
毫無疑問,任何一面銅鏡的破碎,都将宣示着二人生命的終結。
符紙引路的速度,遠遠慢于紅燭燃燒的速度,燭淚似血,緩慢彙聚成泊,眼看着那一點火苗即将熄滅,最後的時辰要到來了。
“祁陌。”黎雲笙極少認認真真叫祁陌的名字,但此刻他的語氣分外嚴峻,“來不及了,要不要賭一把?”
祁陌溫聲回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在這裏動用紅葉手钏的力量,會很耗你的精力。”
“……我連死都做好準備了,難道還有比這更壞的結果嗎?”
“好,那你試一試,我陪你。”
紅葉手钏所設下的結界,并不能使他們免受離魂鏡的傷害,但卻可以短時間停滞蠟燭的燃燒——而到底能停滞多久,誰也無法保證。
說是試一試,其實這舉動有多冒險,兩人各自都清楚得很,然而別無選擇。
黎雲笙阖目,低聲念誦了幾句什麽,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瞬間,腕間的紅葉手钏已赤光大盛,幾乎要把四面折射的燭光也壓制下去,而視線中那些隐于鏡面中的、即将燃盡的蠟燭,居然當真神乎其技地停止了燃燒,仿佛被定格在了幽暗的畫中。
與此同時,符紙上沾染的黎雲笙的血跡,突然冒起了縷縷青煙,且引路的速度較之方才提升數倍,最終在臨近出口的時候,完全化作灰燼散入了空氣中。
“就是這裏!”
黎雲笙幾乎已經感覺到了夜風的寒涼,豈料在将要獲得自由的前一刻,他忽覺腕間劇痛,竟是紅葉手钏的法術失效了。
黎子淵曾說過,在極強執念所凝結成的陣法中,就算是獵殺者的法器,也見效甚微。這大約是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即使身為獵殺者,也并非無所不能。
百面銅鏡中的紅燭,剎那間光芒湮滅,鏡面所出現的每一道裂痕都溢出殺氣,随着清脆的聲響分崩離析。
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祁陌下意識擡手将黎雲笙推向出口,這個動作讓他逃離現場的腳步遲了一瞬,不過片刻,仍暴露在鏡面中的背部和雙腿已有血液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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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之際,已經踏上安全地帶的黎雲笙再度折返,他撲過去攬在祁陌腰間用力往回一扯,在就勢将祁陌救出鏡陣之外的同時,右臂也傳來撕裂般的痛感,望去已然鮮血淋漓,染透了襯衫衣袖。
兩人躺在冰冷的地面,彼此喘息良久,直至黎雲笙最先清醒過來,他忙不疊摘下銀墜子給祁陌戴好,看向對方的眼神複雜莫名。
“你……”疼痛使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但仍一字一句咬得清晰,透出幾分惡狠狠的意味,“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銀墜子暫時止住了祁陌背部的大片血跡,後者冷靜地摸了摸自己的雙腿,半晌低聲道:“骨頭沒碎,還能走。”
黎雲笙險些要被他氣死:“你對自己的要求挺低啊?你剛才差點就死在裏面了好嗎?!”
祁陌若有所思地反問:“我生與死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很重要麽?”
“……”黎雲笙聞言也是一愣,他遲疑好久,這才蹙眉應道,“你一路都跟着我,幫了我不少忙,況且剛才還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但凡是個男人,就不能袖手旁觀。”
這答案可以說非常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祁陌久久沉默着,他的臉色因失血而顯得蒼白,但一雙眼睛依舊墨黑清亮,恍然還有了笑意。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祁陌只當沒聽見這句話,他嘆了口氣環視四周,從容開口:“雲笙,你有沒有發現,這地方不太對勁?”
黎雲笙立刻會意:“你是指這裏已經不像是我們先前所處的北村了?”
“對。”
“我也覺得奇怪,因為自從你我方才逃出鏡陣之後,這座土房的氣息,就不太一樣了。”
兩人不約而同朝面前的土坯房看去,見出口處已完全恢複成了磚牆的模樣,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不多時,坐在房後的兩人,驀然聽到了距離百米開外的房前,所傳來的嘈雜叫嚷聲,那裏好像有許多人在争吵一般。
鑒于祁陌暫時行動不便,黎雲笙示意前者噤聲,自己則捂着手臂小心翼翼繞過去,謹慎地察看情況。
深沉夜幕下,原來是北村村民們正集體聚在一處,紛紛對住在這裏的一個清瘦的年輕男人,高聲譴責。
“北村不排斥外來人,當初好心收留你們夫妻住在村裏,我們也算仁至義盡了!可現在你家女人得了治不好的怪病,如果不趕緊把她處理掉,就會感染更多人,難道要我們都陪着遭殃嗎?”
那男人似乎在流淚,連聲音裏都帶着濃重哭腔:“求求各位鄉親們,李大夫已經說了,我夫人的病不是什麽絕症,只要大家不踏進這間土房,也沒有被感染的危險,她正在吃藥,會慢慢好起來的,請大家給我一點時間……”
“不行!”立刻有人斷聲拒絕,“姓李的那個蹩腳庸醫,他說的話能相信嗎?我看啊你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麽帶着你夫人快些離開北村,要麽你就放棄了她,讓我們把她燒了,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這四個字一出口,當真教人如墜冰窟,從心底直冷到了四肢百骸。
卻沒想到,這樣的提議還得到了在場大多數人的贊同。
“沒錯!早前就聽說,這種渾身生紫斑的怪病,是招惹了邪祟上身,就算趕她走,很難講那髒東西會不會還留在咱們村裏,只有一把火燒幹淨了才放心!”
眼看着呼聲越來越高,已經有村民點燃了手中的火把,那年輕男人被逼得狠了,終于“撲通”一聲跪在衆人面前,用力扣了三個頭。
他極盡聲嘶力竭:“求你們了!我夫人就是我的命!她只是病了,并沒有招惹什麽邪祟,她會好起來的啊!”
然而誰也不肯聽他解釋,鬼迷心竅的村民們,一心只想着永絕後患,所以今晚這把火,是非燒不可了。
年輕男人寡不敵衆,縱然他拼命想要攔住洶洶而來的村民,替自己病重的妻子撐起一片安全的空間,卻終于還是絕望發現,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些村民粗暴地想要扯開他,有的人甚至罵罵咧咧,威脅他再意圖阻攔,就連他一起燒死。
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無聲無息結束一條人命,似乎并非多麽值得一提的事情。
“李大夫——李大夫!你快出來說句公道話啊——”
可是作為唯一救命稻草的李大夫,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黎雲笙站在原地,手指骨節被攥得發白,就連傷口疼痛也無法令他的怒火冷卻半分。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身後祁陌的聲音。
“這大概是十年前的北村,是後來一切災禍的起源。”
“……你怎麽過來了?”
祁陌淡淡地看他一眼:“我又不是不能走。”
黎雲笙無語半晌,最終還是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攙扶住了對方:“勉強自己有意思麽?”
“相比起這種小事,我想你應該對那個悲傷的男人更感興趣。”
“我當然想幫幫那對無助的夫妻,可這是在十年前,我改變不了既定的歷史。”
“所以……”祁陌的語調意味深長,“那個男人,最後也沒能活下來。”
黎雲笙重新朝不遠處望去,見那年輕男人眼看着村民的火把,已經點燃了這座土坯房,而自己無論如何也救不了心愛的妻子了,他驀然發了瘋似地推開衆人,連滾帶爬沖進了熊熊燃燒的裏屋。
“我今晚就和她一起死在這裏!不管多少年,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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