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執着到死

四周陰氣濃重,此刻又正是黎雲笙精神力最脆弱的時候,為避免再出岔子,祁陌将頸間銀墜子摘下給他戴好,而後直接打橫抱起他朝來時路走去。

雪色負手跟在後面,半晌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生死牆,不禁秀眉微蹙。

或許是在這世間行走太久了吧,她并不在乎生死,也不懼怕離別,所以執念麽,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但她能理解,人類和翼靈終究不同,人類的壽命短短數十載,悲傷總比快樂要來得多,越是銘記痛苦的回憶,就越容易招致心魔。

即使身為獵殺者,身處紅塵,也未必能參透這一切,她幫不了黎雲笙,也無法代替他變得堅強。

而自己做不到的,她希望祁陌終能做到。

祁陌敲開了一家村民的門,對方是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剛才顯然是聽到了動靜,知道他們是外來人口而且還靠近了生死牆,說什麽也不肯留宿他們。而正當後者将要關門的時候,祁陌擡起一只手撐在了門框上。

“我們只借宿一晚,請你行個方便。”

“一晚也不行!你們不怕死,我還怕死呢!”

祁陌笑了,語調極溫柔,可其中蘊含的威脅意味卻毫不掩飾:“這座村子的厲鬼能殺你,我也同樣能殺你,是留一線生機還是立刻就死,很難選麽?”

那年輕人顯然不相信,覺得他在随口亂講:“開玩笑!你以為你是神通廣大玉皇大帝麽?也敢胡說八道來吓唬我……呃!”

話語戛然而止,因為對方清楚看到,祁陌搭在門框上的修長手指緩緩移開,方才觸碰過的地方,赫然留下了一處被燒得焦黑的印記。

“不讓我們進門,我這只手很快就會掐在你脖子上。”

“……”

雪色也随着進了屋,并順手将門關緊,她迎着那人警惕畏懼的目光,忽而露出一抹少女般毫無城府的笑來。

“叫什麽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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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魏東。”

“噢,我曉得了。”她示意祁陌把黎雲笙抱到裏屋床上去,自己則繼續安撫魏東的情緒,“你不要怕,我們不是惡人,而是專門來給南村消災解禍的——作為借住一晚的報酬,明天我們就去把那堵牆拆了如何?”

魏東下意識打了個寒顫:“你們可真是不怕死。”

“我們剛才也研究過那堵牆了,現在不還是好端端站在這與你講話。”

這番言辭顯然是具有說服力的,魏東小心翼翼瞥她一眼,神色略顯動搖。

“你的意思是……你們是道士?但之前我們這裏已經死過一個道士了。”他不禁哀嘆,“那堵會殺人的牆,可不就是道士死了之後才立起來的。”

“我們不是道士,比道士厲害多了。”

“啊?”

雪色見他傻乎乎的一臉茫然,覺得同他講再多,他也不會理解的,于是幹脆開門見山:“我問你,這村裏以前是不是來過一夥強盜,他們禍害了五位清白的姑娘?”

“對……就在五年前。”

“是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做的那種肮髒事,全村人都看見了?”

“基本上算是吧,不過我也是聽我爹敘述的,那時我恰好出村去尋親戚,回來後這事情已經發生了,所以沒有親眼見到。”

雪色問:“你爹呢?”

魏東神色一滞,他眼簾低垂,顯出了幾分要哭的表情:“我爹死了,在那堵牆剛剛出現的時候,他跟着村裏人一起去看熱鬧,然後……”

“……”

“我原本想要逃出村去的,可搶在我前面出去的人全死了,我才知道,自己恐怕要一輩子被困在這裏了。”他喃喃地講,“我娘死得早,我爹也沒了,我喜歡的姑娘在距此幾十裏外的鎮子上,以後怕是也見不到了,我都沒來得及告訴她,不要再等我了,嫁了吧。”

他才二十三歲而已,只是最普通的人,向往最平淡的生活,可如今孤苦伶仃看不到前路,就連見心愛的女孩一面都成奢望。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什麽了呢?

聽得雪色嘆息一聲:“如果她一直等着你,就說明你們兩人天生一對,到時候一定得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啊。”

魏東含着眼淚答道:“哪裏還有那種機會?”

“本來是沒有的,但我們這不是來了麽,你只要乖乖在家待着,離出村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

裏屋的爐火燃得正濃,祁陌站在油漆斑駁的木桌旁,神色平靜地斟了一杯溫水,然後他回過頭去,就迎上了床邊黎雲笙投來的目光。

他頓了頓,語調很柔和地問着:“醒了?”

黎雲笙臉色泛着病态的蒼白,但一雙狹長俊俏的眼睛依然清亮如昔,他将手覆在頸間的銀墜子上,半晌,語氣無波無瀾地開口。

“叫你看笑話了。”

祁陌道:“我能看你什麽笑話?若非當時有這墜子護着,恐怕我的情形也比你好不到哪裏去。”

“過來。”

“嗯?”

黎雲笙一字一句重複着:“過來,你又受傷了?”他指的是祁陌流血的那只手。

祁陌顯然并不怎麽在意自己的傷口,只是從之前包裹紅薯幹的手帕上撕了一塊,草草包紮了事,可血也沒完全止住,還在絲絲滲出。

“小傷而已,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愈合了。”

黎雲笙輕笑一聲,擡眸沉沉地注視着他:“那對你來說,什麽才不是小傷?”

祁陌坐在床邊,把手中盛水的瓷杯遞了過去:“譬如方才那一刀沒有劃過我的手,卻紮在了你心口,于我而言,就是難以挽回的錯誤了。”

“哎,你這樣說,豈不是讓我欠你人情?”

“你我之前沒有誰欠誰的區別,活着就行了。”

“那你要求還真是不高。”

“我們是獵殺者,這種要求,已經算很難了。”

常年在刀尖上行走,不曉得何時就要命赴黃泉,單是活着兩個字,便不簡單了。

黎雲笙也沉默下來,他阖目良久,終是起身與祁陌并肩而坐,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煙霧逸散開來的瞬間,他輕聲嘆氣:“我有時也會想,說不定哪天我就交代在了這條路上,像我師父和師哥一樣,為古往今來獵殺者的名冊再多加一筆血跡,其實……那樣也不錯了。”

生與死都轟轟烈烈,問心無愧,就算不枉一世。

祁陌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你的師哥,也許還活着。”

“那無非是我給自己找的借口而已,否則我就連前行的理由都沒有了。”黎雲笙盯着指間那點明滅的火光出神,片刻,眸底隐約有淚意浮現,“但事實上,在當年那種局勢下,師哥怎麽可能還有生還的希望呢?”

他總是在自我催眠,自我欺騙,明明說服不了自己,卻還要守着這個謊言,仿佛固執地在夢中不願醒來一般。

“雲笙,你……”

“可是沒關系,縱使一輩子找不到師哥,我也得繼續走下去。”黎雲笙笑了笑,“在沒有手刃真兇之前,我是不會輕易就認輸的。”

他會變得更勇敢強大,哪怕只是為了能坦坦蕩蕩去九泉之下,與他們相見。

不肯妥協,執着到死。

心髒深處恍若泛起酸澀的暖流,祁陌悄然移開了視線,他望向窗外,似在對黎雲笙講,也像在自言自語。

“我也是,會努力活到讓你如願以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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