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忘川水
“山水間”傳媒公司的總裁辦公室內,正在和孫實聊天的男人微微走神,他不自覺地撚了撚自己的手指,回味着某人滑膩的手感。
孫實用手拍了拍他:“問你呢,你倆怎麽又碰到的,當年不是拍完節目止可就回耋山村了嗎?”
慵懶坐在沙發上的岸粱雙眸這才聚焦,他舔了舔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當初你要送他回去的時候我說過什麽,恐怕孫導您早就不記得了吧。”
孫實一愣,挑眉:“當時你不就只顧着拿眼睛瞪我們,拉着止可的手怎麽說都不肯松……後來還是趁你不注意,我們才把人給送回去的。你和古玉霄,真是一個比一個麻煩”
岸粱聽了這話卻不僅沒有臉紅和懊惱,反倒帶着兩絲笑意,他右手握拳抵住嘴角,頓了頓才點頭:“是真的挺舍不得他離開的。孫導,當時你可真夠狠心的。”
孫實聞言趕忙打了個哈哈,這件事就這麽掀過去了。
孫實當年做導演正是電視臺剛發展的時候,所以很容易就成為了元老級人物,轉眼十二年過去,孫實已經很少再參與圈子內的事情,只需要安靜地做一位前輩就好了。
至于今天到“山水間”來,再次打算操起寶刀,則是為了眼前這個人。
孫實看向岸粱,當年的混小子已經換了一身皮,穿上了高定的西裝,将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坐上了一把無人能撼動的傳媒大亨交椅。
他問出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我要接手的這部電影主角聽說早就內定了,怎麽着,這些年沒聽說你對誰這麽上心啊。到底是何方神聖,不說來聽聽?”
岸粱将身子靠在沙發上,懶懶嘆了口氣,“不是剛見完嗎,這就把人給忘了。要不我再讓秘書把他請過來一趟?”
孫實頓時愣住了。
…
止可走進電梯,按了16樓的按鈕,只等着回化妝間補完妝,和新經紀人進行交接之後就去參加下午的試鏡。
然而剛從回憶中走出來的人還微微恍惚,仿佛有點難以分清現實和過去,難以解釋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才會讓兩者産生了如此大的差距。
他退後幾步,将身子輕輕靠在電梯內側,閉上眼睛想要放松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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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卻感覺電梯忽的一陣顫動。
止可被這陣顫動搞得一驚,立即便睜開眼睛,然而電梯頂部的燈卻明明滅滅閃了了沒兩下,就滅了。
頓時,逼仄的電梯內陷入一片漆黑。
摸不準是哪裏出了問題,止可趕忙打開手機,盈着微弱的光芒去按下緊急電話的按鈕。
他知道,一般電梯出點小故障都不會耽誤多久,只需要保持鎮靜等待維修就好了。
誰知就在下一秒,電梯就再次劇烈顫動起來,緊接着,整個箱體一點阻攔也沒受到地,極速滑落了。
耳邊是一陣随之而來的刺耳轟鳴,止可只覺得頭上一陣劇疼,意識便陷入了昏迷。
…
止可在食堂吃完飯,正要往教室裏趕,剛好碰到了從辦公室出來的班主任,他趕忙站在原地,乖乖打招呼:“王老師好。”
王老師對他點點頭:“怎麽回教室這麽早,兩點才上課呢。”
“去教室睡一會兒,怕下午上課沒精神。”
王老師這才忽的想起一件事,她趕忙攔住要回教室的男孩,“我是不是還沒給你領宿舍用品?”
止可睜着一雙眼睛,滿滿的疑惑,輕聲問:“什麽是宿舍用品啊老師?”
王老師一聽這話,趕忙回辦公室拿了鑰匙,“還好碰到你了,不然我真的要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說着便帶着止可到了倉庫。
正是午休的時候,校園的道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兩旁魁梧的梧桐樹挺立着。
止可拿了自己的宿舍用品,用手抱着,一步一步走在校園小路上。
王老師本來是要幫他送到宿舍的,不巧的是剛好有一個學生家長給她打電話,看樣子很着急。
所以止可便善解人意地主動抱着東西去找宿舍了。
他原本想的是自己又不是沒有嘴,不認識路,問一問就可以了。
誰知道會這麽不湊巧,從他抱着東西從倉庫走出來到現在,一個人都不曾遇到。
止可望着偌大的校園,順着王老師跟他說過的方向摸索着往前走,然而走的越遠,心中就越是沒底。
抱着一大堆東西的男孩回頭,無助地望了望身後跟着的劇組,用那雙又大又明亮的遠遠瞅着孫實,輕聲道:“叔叔,我好像有點迷路了。”
孫實剛拒絕幫助過止可一次——劇組的小歡看止可抱的東西太多想上前幫忙,被他吼了回去。
于是這次止可一開口,劇組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在孫實身上。大有種不告訴男孩答案,他就是個千古罪人的恐怖直覺。
孫實清了清嗓子:“這個任務本是該由你自己完成的,但念在你是第一天來到這邊,中午還要睡會補充體力……”
止可乖乖站在路中間,抱着一摞東西認真聽着。兩只胳膊從挽起的袖子中露出來,骨型很好看。
路邊翠綠的梧桐和上面盛開的粉色花瓣,隐隐帶着香氣。引得人身心愉悅。
孫實繼續:“但我也不能直接告訴你答案,破壞規則。要不我把明天的任務給你,今天提前做完吧。”
止可抓了抓手中抱着的東西,不安道:“任務?”
“對。我沒告訴過你嗎,交換人生每天都會發布任務給嘉賓,完成後有獎勵,完不成則會有懲罰。”孫實伸手指了指左前方的位置,“宿舍樓就在那邊,你要完成的任務內容是:到達宿舍,和你的舍友吵一架。”
止可眸子閃了閃,微微掙紮:“可是,和舍友第一次見面就吵架……會不會不太好?”
為了營造節目效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孫實繼續信口胡謅:“不打不相識,男孩子嘛,還不都是打出來的情誼!”
從小與人和平相處、從來不闖禍的止可面上懵懵懂懂的,然後像是學到了很有用的知識般認真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說完便抱着手裏一摞東西繼續往宿舍方向走了。
而劇組所有人員,則在心底罵孫實這個禽獸罵的更厲害了。什麽狗屁每日任務,他們之前怎麽都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呵,為了節目效果不惜誤人子弟的老狐貍!差勁!
有了孫實的指引,止可接下來就很順利了,他抱着東西不一會兒就來到了206宿舍門口。
止可伸手推了推門,沒能推開,這才意識到門已經從裏面關上了,他只好将推門改成了敲門。
然而裏面卻一直沒回應,止可微微疑惑,繼續敲門,直到敲響第三次門,裏面才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吼聲,“誰?!”
止可被這一聲吓得一個激靈,趕忙回答:“你好,我是新來的同學,止可。”
裏面安靜了一會兒,接着傳出了一陣混亂聲響,那道不耐煩的聲音吼得更大聲了:“等一下!”
孫實看到止可這樣老實乖巧、任人宰割的模樣,立馬提醒:“娃娃,你要和你的舍友吵架才行啊!脾氣這麽軟行不通,完不成任務要受到懲罰的!”
止可聞言,一張懵懂無助的臉上閃過點點迷茫和無措。
——和舍友吵架,會讓人讨厭的吧?
兩分鐘後,頂着一腦袋雞窩頭的寧岑将門拉開,斜倚在門框上滿臉不耐煩,他斜眼瞧門外老實站着的止可,擰眉:“小窮酸,你跑來敲我宿舍做什麽,走錯門了吧?”
止可望着面前神色不耐的人,緊張到腳趾都蜷緊了,他下意識就想回答對方自己沒走錯地方,是班主任讓自己來的,孫實卻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假裝不經意地輕輕咳嗽一聲。
于是止可就猶豫着不敢回答了,他垂下眸子,抿着唇沒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寧岑卻伸出胳膊,用手指戳着止可的肩膀,“小爺我問你話呢,不回答是幾個意思,啞巴啦?”
止可卻只是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瞧他,抿着唇,一句話都不講。
寧岑心中感到不快,手指戳着止可的力氣更大了幾分,他質問:“幹嘛這樣瞪着我,跟我比誰眼睛大嗎?”
他剛剛只是無心扯了一句,扯完之後才去瞧了下男孩的眼睛。
然而只一眼,寧岑就覺得自己的手指頭有點發癢。
他不想戳止可的肩頭了,他想摸摸他的眼睛。
甚至還想問問他,這只眼睛傷心時也是和他一樣流出眼淚嗎,還是說,會掉出晶瑩剔透的水晶?
然而不管是這樣的話還是這樣的動作,都蠢極了。他當然不會去開口,也不會去行動。
于是寧岑砸吧了一下嘴,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順便轉身走回了宿舍,嘴裏嘀嘀咕咕的:“跟你說話都不知道回答,小窮酸,你這樣很沒禮貌的!”
“我不叫小窮酸,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止可。”止可站在宿舍門口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對方的地盤,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洗漱用品,滿臉無措。
聞言,已經走到屋內的寧岑步伐一頓,宿舍裏的其他人也因為沒有寧岑的遮擋,而一個個顯露出面孔來。
他們睜着眼睛在止可和寧岑身上不住地好奇打量。
寧岑在這麽多人面前被人反駁,尤其反駁他的還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小窮酸,頓時覺得自己下不來臺。
他怼人怼慣了,所以張口就來了句:“你家裏這麽窮,身上還帶着一股酸臭味,不是小窮酸是什麽?我叫錯你了嗎?!”
止可聞言,眸子深處的光點一陣亂顫。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驚天大秘密一般,整個人都僵硬在原地。
但其實他沒有聽到什麽驚天大秘密,他只是被人用飛镖紮破了自己的痛處。
然後止可就抿着唇不再說話,只是用那雙清澈又好看的眼睛瞧着自己的腳尖,站在宿舍門外一動不動。
而宿舍內卻幾乎是在瞬間,就響起了響亮的笑聲。
這笑聲穿過寬敞的宿舍,順着白色大理石地面一路爬過來,将兩個男孩包圍在低沉的氣壓內。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一個則是隐隐自卑的無助男孩。
正是青春期,誰的自尊心也不比誰少。
所以宿舍門外的男孩瞬間就紅透了臉,他尴尬地站在原地,手指抓着懷裏的鋪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
止可擡頭瞧了一眼宿舍裏面仍在放肆大笑的同學,曾經被他在心底羨慕過無數次的城市孩子,原來和他想象中的模樣,還是有很多不同的。
比如說,他們會不喜歡自己。
就在這時,對面的宿舍門被人打開,一聲微微帶着點冷冽的聲音在止可身後響起。
“吵完了嗎?”
如流水一般,對方說的不緊不慢,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鑽進止可的耳朵裏,結實地砸在他的鼓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