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對蔣時钰而言,抽到中部醫院的實習機會是好事,不管臺北還是中部,都是居外游子,同樣的租金,當然是住中部可以享受比較大的居住環境,但大到一整棟?
站在門外的蔣時钰忍不住張大嘴巴,怔直着雙眼。
透天厝耶!她老家在南部還是紅磚的三合院,在臺北住的是鴿子籠,現在居然在中部可以享受這種百坪──三層樓加一加,應該有百坪吧?豪宅耶!
日正當中,應該烈曬得讓人眼冒金星,但整排沿着人行道栽種的菩堤樹,枝葉繁茂,婆娑的樹影迎着風,奉送着一股涼意。
蔣時钰抖着手,拿出鑰匙打開重新粉刷過紅色油漆的鐵門,還可以聞得到松香水的刺鼻味。
她未來實習的半年內,真的要住在這個像天堂的房子裏,而且月租金還不到六千?一切簡直是夢。
美好的夢!
“你笑得很像白癡耶!”實時視訊中,傳來一陣男聲。
蔣時钰簡單的整理好行李,其實她也沒有帶多少衣物,畢竟只是短暫的停留半年時間,但她現在已經開始渴望可以再住更久。
“急忙的要我上線,就是讓我看你傻笑?”
“才不是!先說說手術結果。”蔣時钰知道酆寅初為了實行新型态的微型心導管手術花了多少心血,只需要動刀開出很小的傷口,就可以完成的心室重建,運用的是幫浦原理,細節的繁複無法想象,尤其是術前的病況評估,他為了這項研究已經耗費三年時間研究。
“手術成功,現在就看病人的複原狀态,但依目前的情況看來,非常樂觀。”酆寅初難得露出微笑。金錢之于他,已不再重要,他認為要做,就要做到頂尖,所以他要在醫史上留下一筆紀錄,就看這一次了!“你急着找我,到底是什麽事?”
“你看!”獻寶的心态,蔣時钰移動攝影鏡頭,讓計算機另一端的人看清楚四周環境,“你覺得怎樣?”
“家徒四壁。”
“才不是!你不覺得這屋子很有味道嗎?重點是它很大!”
“所以?大到講話有回音,大到有人潛進屋子偷東西,你可能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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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潛進屋子?男人的說法讓她弓起背,整個人發毛,“這裏的治安應該不錯。”
從小認識到大,這女人的膽子就跟麻雀一樣大,講白一點根本是俗辣,他敢提頭做擔保,今天晚上她八成不用睡了。
“如果沒事就別吵我,我今晚趕着處理完病人後去約會。”
“蕾易絲嗎?”
“不然還有誰?我們約好要去聽紐約愛樂交響樂團演奏會,你對這種古典音樂沒有興趣。”酆寅初語氣中帶着不耐。
蔣時钰晶亮的瞳孔一縮,“是啊,我聽古典樂會想睡覺,聯合公園的比較适合我。”
“還有什麽事嗎?”他永遠也搞不懂那種撕裂嗓門的吼叫音樂傳承的價值在哪裏,反正他也沒有興趣搞懂。
冷漠的詢問方式凍得她發冷,明明是夏天。
“沒事!我就不打擾你,Bye-bye.”她迅速切斷計算機聯機。
蔣時钰雙手捂着小嘴,悶聲大叫。看,她連表達怒氣都這麽沒種!
其實,随着年紀的增長,她已經漸漸清楚和酆寅初之間的差距,他們分處兩個不同的世界;當他意氣風發站在牛津醫學院當客座教授時,她連什麽是心髒動脈血管剝離都不懂;當他聽着鋼琴演奏會,還會批評表演者的指法不專業時,她只會唱可愛的女人這首歌,甚至節奏還沒有落在拍子上。
明明關掉視訊後總是告訴自己,下次再開就讓自己手斷。如果每次這種詛咒都會成真,她大概會成為複健科最佳代言病人了。
其實,她真的有點害怕,怕哪一天連按通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們之間的距離,真的就是太平洋,遙遙相隔,連對岸的身影都無法瞻仰。
嚴重的睡眠不足,讓蔣時钰呵欠連連,幸好要報到的醫院就在同條街上,走路只要兩分鐘,尤其跨進醫院那端,就覺得人聲鼎沸,明明同樣栽種菩堤、榕樹,吹亂樹梢,讓枝桠發出騷聲的風兒,拂上臉卻滿是燥熱。
可能是醫院附近,求診的病人和家屬都有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所以大型的醫療器材專賣店林立,叫賣聲不斷的攤販,從探病用的高級水果到應有盡有的南北小食,人多才讓這裏顯得雜亂,醫院聘用的保全人員偶爾還要身兼交通警察指揮交通。
站在傳感器前,電動門一開,濃郁的消毒水氣味撲鼻而來,純白的建築物用黑色毛筆揮毫寫上“慎重紀念醫院”六個大字,挂號櫃臺後方的牆上,叫號機不停播送着號碼,才早上七點五十分,就已經叫號到三百六十二號。
蔣時钰咋舌,看樣子醫療體系的濫用已經到了極限。順着指示标志,她今天要先到第二會議室報到,時間是八點整開始。會議室在八樓,同樓層的還有圖書館和辦公室,幾乎都是屬于醫院內部人員的使用範圍,所以眼前同電梯,也穿一身便服的男子是實習生?
斯文白淨的臉孔戴着一副金屬框眼鏡,白皙的指節扣着一只手提電腦袋,什麽叫溫文儒雅,就是這模樣了!非常有氣勢,反觀自己,白色T恤,黑色牛仔褲,總之,就是和她截然不同,唉……
“八樓,你不出去嗎?”好聽的男聲響起。
居然看到出神,蔣時钰尴尬的微笑,“電梯很平穩,一點感覺都沒有。”
踩出電梯,喝!怎麽會這麽近?蔣時钰沒有發現門外站着人要進來,就這麽和對方面對面,相距不到十五公分,讓她下意識往後傾。
“小心!”
隔着薄薄的T恤,蔣時钰感覺到一股溫熱落在敏感的腰間。
哈哈哈……扭着腰,她笑着躲開。從小就怕癢,尤其是敏感的腰肚肉。她知道是身後的男人幫助她平衡,避免摔得四腳朝天的窘境,但她真的很怕癢!
彎着腰,她先向門外的人鞠躬,“對不起……謝謝!”
後面那句是向身後的人說的,可她已經沒有勇氣再擡頭了。
“假斯文,又在騙人。”站在電梯外的唐樂耘不屑的撇着嘴,發言很明顯是針對電梯內的男子。
“今年的實習生好像很有趣!”紀勤之等電梯外的男子進來後,才按下十樓鍵,讓電梯門阖上。
“幼稚,不膩嗎?”
“上班工作時間這麽長,我總要适時找些放松情緒的娛樂吧。”
“聽說昨天又有急診室醫生被黑道的人揍?”
“那些瞎了狗眼的,我已經讓保全把他們的長相登錄在監視辨識系統內,未來只要上門求診,一律不醫。”也不事先去探查清楚,慎重紀念醫院可是黑道的天堂門,凡是槍炮彈藥重傷者,刀劍斧頭輕傷的,哪個不是躺着進來,最後活蹦亂跳的出去報仇雪恨,每個道上混的都知道,居然敢上門找砸。
呿!簡直是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簽名。出來混的,早晚要還。沖着這句名言,紀勤之早晚都會等到那不長眼的家夥送上門。
複健科在醫院的地位向來不如那些外科,總是窩在角落當無聲蟲。別以為同樣是醫生,就是社會階級一樣高不可攀,那是外人看的假象,內行人才知道白色巨塔內鬥得可兇狠,尤其是大型教學醫院,獲得最多社會資源分配。但慎重紀念醫院是私人所有,現在感受不到那股濃厚的派系味道──原來不是沒有,而是她太渺小!
第一天報到,就是與掌管她成績的指導醫生見面,很簡單的介紹環境和認識同梯次的實習員。
“我是蔣時钰,目前就讀臺北醫學大學,未來會朝複健師專業走,謝謝大家。”
好安靜,看樣子這次的實習生都內向偏靜。一連串落落長的議程下來,蔣時钰睡眠不足的腦袋已經被瞌睡蟲占領不下六次,其中有兩次腦袋瓜子還差點靠在臨座女生的肩上,惹來幾記白眼。
“看樣子有人覺得很無聊,不如我們就請臺下身穿白色T恤的同學上臺用不同诠釋方式表達,我看你頻頻點頭,似乎對臺上講的深表認同?”透過麥克風,突然高揚的聲音讓臺下開始騷動。
窸窣的聲音不絕于耳,蔣時钰向來比別人還要短路的神經依舊大條,一顆腦袋還不知死活的往右傾。
“在叫你!”左邊的女生看不下去,用力推了蔣時钰,差點讓她跌出椅子。
講完了嗎?蔣時钰環顧四周,迷蒙間發現自己成為注目焦點,霎時寒毛直豎。
發生什麽事了?
“這位同學,你快點上臺啊!剛才點頭如搗蒜,想必你有很多事情要跟大家分享,說說你的未來展望啊。”
死了!完蛋!蔣時钰漲紅着一張臉,用力揮手,“對不起,我口拙,還是不要獻醜!”
“那不是很可惜?可以藉這機會讓教授充分認識你啊,這對分數很有利喔。”
“對不起,我不敢再打瞌睡了!”牙一咬,她大聲喊。
哈哈哈……哄堂大笑響徹整間會議室,雖然很糗,但蔣時钰相信自首無罪,雖然真的很蠢。
真的,蠢爆了!
“影哥哥,為什麽過年要貼春聯?”
問一位在國外出生長大的小孩?酆寅初嘴角上揚,“這樣才能提醒春天來啊!不然祂可能會忘記出現。”
酆寅初已經決定要當蔣時钰心目中那位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天神。
“不能打電話嗎?萬一祂沒有看見呢?”
“很久以前怎麽會有電話這種東西?而且沒有人知道春天的電話號碼啊!所以才會家家戶戶都貼,祂總是會看見一張。”
蔣時钰皺着圓圓的鼻頭,“可是這筆軟軟的,好難寫!”
“那是我用的,這一張給你。”酆寅初搶回狼毫筆。居然被她當成掃把揮舞,筆端都開花了。
這些字帖是爺爺派的功課之一,要他不能忘本的首件要事,就是學習中國國粹,什麽柳公權楷體的,幸好不是跳扇子舞。
沒錯!他對這件功課非常不以為然。
“可是我要寫什麽?”蔣時钰握着她慣用的黑色粉蠟筆。
煞有一回事兒!大字認識沒幾個,路都不會走還想飛!酆寅初惡意的笑着,拿了一張自己寫的春字紅帖,“寫字這件事太簡單,交給我就好,你做比較擅長的,就畫圖,畫兩條毛毛蟲。”
“畫蟲?不可以畫蝴蝶嗎?”蔣時钰最讨厭蟲,尤其是爺爺田裏的壞蟲,把菜都啃得好醜斠也說蟲蟲是壞東西!
“可是我們要提醒春天不能像蟲蟲一樣慢吞吞的,畫蝴蝶不适合。”
“哦?是要告訴祂,不可以壞壞嗎?”
“對。”
“那我知道!”蔣時钰很認真的在紅帖上畫毛毛蟲。
當她得意洋洋的帶着努力很久,好不容易畫了一堆的紅帖紙回家,希望給家人一個驚喜,所以她貼了好幾個地方,客廳、廚房、卧室,連來福的籠子也沒有遺漏,不夠高的,還拿椅子踮腳呢。
“哎喲,是誰這麽麽壽,怎麽貼得厝內都是蠢!”
蠢?什麽是蠢?小時候的蔣時钰還很懵懂。
但現在的她應該身經百戰,卻仍躲不過命運……不,應該說是與蠢字,結下不解之緣。
“哈啰,打瞌睡學妹。”
“如果可以去掉前面的三個字,我會很愉快的跟你說聲嗨。”蔣時钰皮笑肉不笑。拜第一天報到之賜,一直走低調路線的她,現在是素人爆紅中。
“那改個封號,紀勤之欽點小公主?”
“紀勤之?”哪派人馬?
“不會吧?你連是誰讓你出這麽大糗的罪魁禍首都不認識?”
“打瞌睡是我有錯在先,也不能怪別人吧。”對于學長的壞心眼,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态,她一直當是關在不見天日的白塔所造成的後遺症,“欽典小公主?聽起來像什麽美麗殿之類的紅牌耶。”
“憑你?”
烏鴉一群結隊飛過頭頂,蔣時钰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總之,別再幫我取什麽渾號,我希望平安度過這半年的實習。”
“紀勤之耶!你不好奇?”學長三八的用壯碩的身子推她一記。
這種媲美泰山壓頂的身材學起妖嬌的身段,真的讓人從頭到腳都不舒服。蔣時钰發現這幾天會來攀談結交的學長、姊,似乎都有點不太正常,但又說不出哪裏怪!
“好奇什麽?”
“紀勤之是院長欽點的未來接班人,傳奇色彩濃厚,專長是腎脾分泌,但聽說他的外科精密手術幻化到無人能出其右,尤其是縫合的部分,談笑之間就解決了子彈穿透造成的脾、胃大量出血。”
“子彈?”大多數的外科手術應該是車禍之類吧?
“重點不是這個!”看着學妹一臉迷糊,他才瞠目結舌,“你真的不知道?”
不會吧?這學妹是天兵來的!
蕾易絲坐在副駕駛座,看着一旁的男子;濃黑的雙眉飛揚入發鬓,琥珀色的眼瞳深處,只有她才能看見的熱情,她清楚的知道當他深陷在情欲中,那眸子會濃郁到呈現融化的可可色。
“今天真的不來我家?”雖然舉行過訂婚儀式,但他們仍各自保有私人領域。蕾易絲單手輕捏着他的後頸肌肉,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只要這麽做,就能讓他出現愉悅的表情。
“我答應時钰要和她通視訊。”
蕾易絲輕蹙着精心描繪的眉型。又是她!努力壓下不悅,她不想破壞一直呈現美好的夜晚,至少在讨論到這個話題前,今晚真的很愉快,甚至可以說是精采。
一陣刻意營造的沉默,讓親昵氣氛凍結,清楚的傳遞蕾易絲的不悅。
酆寅初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美麗的蕾易絲在鬧脾氣,但這些對他向來不是問題,大家都是成年人,應該學會整理自己的情緒。他從來不認為該隐瞞或者調整自己的行為,如果蕾易絲要成為他的另外一半就應該清楚,獨立的人格是他最在意的,婚姻并不代表改變根本,相反的,應該是接受彼此,不管是優點或缺點。
當然,他是有絕對的自信才會在愛情中顯得狂妄,蕾易絲也很優秀,美麗又聰明的她從來不缺乏追求者,但他們的共通點就是:要就要最好的!
誰能贏得了他?至少目前沒有。
“有時候我真的想大聲尖叫,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酆寅初挑挑眉,“潑婦罵街不是你的風格。”
“你和蔣時钰的友情實在太暧昧。”
“如果今天她是男人呢?”
“你從來不會用如果這種假設性的字彙,只有在形容你們之間的友誼才會。你知道這像什麽嗎?中國有一句古老諺語。”
“欲蓋彌彰。”字正腔圓的中文,酆寅初對這個成語有非常深刻的體會。
“對!你常說這句話。要我猜嗎?八成又和蔣時钰脫離不了關系。”
有時候聰明是件壞事。酆寅初沒有回答蕾易絲的話,反而停下車,車外就是蕾易絲目前居住的高級公寓,“早點休息,我相信今天和韋爾斯的會晤能夠讓你有一晚美夢。”
“韋爾斯是GP藥廠最大的持股者,我需要他的支持!”
“當然,所以我才介紹你們認識啊。”酆寅初笑得非常誠懇。在床上纏綿的耳鬓厮磨,蕾易絲嬌喃着說想認識韋爾斯。既然都訂婚,未來準備走上紅毯,他并不介意成就另一半的事業,甚至成為“賢內助”也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啊。
蕾易絲信了他的話,巧笑倩兮的奉上香吻,唇舌的追逐讓彼此的體溫開始上升,“你真的不上樓?”
“你知道我的自制力!”帶着笑意,酆寅初趁她下車時,捏了她的豐臀一記,惹得她嬌嗔。
“今天晚上就放過你。”蕾易絲抛了記媚眼後,才搖曳生姿的走進公寓。
調情的把戲只要施展适當,女人可以對男人予取予求,男人則可藉此安撫女人,讓女人相信自己依舊魅力無窮。這些和智慧無關,純粹只是一種生理上的人性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