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距離二十分鐘的車程,酆寅初回到上城區的公寓,随手從冰箱裏拿出綠沛雅時,左手已經使用ouch遙控器,輕易的打開柔和的四角牆燈,壁挂式的六十寸液晶電視也進入網絡聯機模式,當他在沙發坐定時,Skype已經接通了。
好醜!酆寅初皺着眉,“你那是什麽德行?”
“敷面膜啊。”
“我的眼睛告訴我,那是小黃瓜!”
“小黃瓜加優格,天然尚好,這是病患的感謝好物。”
“我記得我有送你一堆保養品,你連一次也沒有用。”
“我表姑姑和堂姊拿去用了,她們還一直誇獎你好眼光。”
把他送的幾千塊美金保養品拿去送人,自己用起那種衛生狀況不明的食物當保養品?有時候他真的搞不懂蔣時钰的邏輯,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能一直維持這種不愠不火的友誼。
畢竟從來沒有人能跳脫他的掌控,尤其深谙人性的特質,讓他無往不利,唯一一次吃癟的紀錄,應該就是眼前這個臉塗滿白漆,還可笑的在眼睛上面貼着小黃瓜的笨女人。
“如果你要繼續用那副蠢樣子虐待我的眼睛,我就要脫機以示抗議了!”
“不要、不要!我馬上去洗掉!”蔣時钰離開屏幕,但還是可以透過麥克風聽見她的聲音,“我本來還想如果試的效果不錯,也想要送你耶!”
流水淙淙,讓酆寅初的聲音變得模糊,“你說什麽?”
酆寅初知道流水聲會占據部分聽覺,才沒那麽笨再說一回。結果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反倒是她一直喊着要他再講一次。
“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次。”濕轅轅的臉蛋就這麽在鏡頭前拉近,嬰兒般稚嫩的肌膚完全不見毛細孔,這可能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最美的優點。
“那種來路不明的物品,我不會用,你就不用多費心了。說吧,急着要我上線是想說什麽?實習受了委屈?我早說過要幫你安排醫院……”憑他的能力,就算她想待在知名醫生底下當實習生,也只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情罷了。
“我住在追遠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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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飛來一筆莫名的對話,搞得酆寅初不知道要接續什麽,“全臺灣叫追遠街的,應該不少于十條吧?”
幾乎每縣市都有民族、民權這些路名,就為了告訴他住址?
“這很重要!”蔣時钰趴在桌上,“如果哪一天我出事,你一定要記住我住在追遠街!”
“出事?你到底在說什麽?出什麽事?”酆寅初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沒有聽見嗎?”蔣時钰壓低嗓音,突然把燈熄掉。
“蔣時钰?蔣時钰?”心一顫,酆寅初捉住麥克風。
鏡頭開始劇烈晃動,酆寅初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蔣時钰,你說話啊!随便說句話都好!蔣時钰?”
“你小聲一點好不好?”蔣時钰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把揚聲器音量關小。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酆寅初在心中盤算着有誰在臺灣可以聯絡,如果必要,非得請人去一趟她那兒不司。
“你可以不要說那個字嗎?”蔣時钰咬牙切齒。天啊,她的雞皮瘩疙都跑出來了。
“你現在還有心情糾正我的遺詞用字?你最好仔仔細細說清楚你在搞什麽鬼?”
漆黑的背景搭配微弱的光線,尤其屏幕藍光就折射在她的臉孔上,一切是說不出的詭谲異象,再搭配她反常的行為,讓酆寅初決定了,目前在臺灣的是傑汀,就讓傑汀跑一趟。
“又是那個字!你可以停止說那個字嗎?我現在渾身都在顫抖了。”
“到底是哪個見鬼的字,你不說清楚,我怎麽會知道?”該死!他在太平洋另一端擔心她的安危,她卻把重點放在無關緊要的文字敘述,難道他要七字成詩嗎?
“鬼,就是鬼字!”說完,她還緊張的東張西望,确定四下無“異”。
酆寅初怔忡着,一時無法響應。
坦白說,連前些日子參加醫學研讨會時,剛好美國總統歐巴馬也出現在璺會裏,還和大夥兒話說家常,席間談到年底大選的支持問題。助選基金背後換來的龐大商業利益,大夥兒算是心照不宣,他當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很自然的流暢應對,沒想到卻在這裏敗北。
“你是哪根筋有問題?這世界上壓根兒就沒有鬼,鬼只是人們作賊心虛下的捏造産物,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會認為有鬼,醫學是科學理論的實踐,這幾年你把書都念到牆上去嗎?”
“那是你沒有實際撞見!”
“你有?”
“當然……”蔣時钰咽了口口水,“當然沒有!但這只是早晚問題。你知道嗎?那個租我房子的房東不老實,我早該知道天底下哪可能有這麽好康的事會輪到我,我這輩子連一千塊錢的統一發票都沒對中獎,怎麽可能用這麽便宜的價格租到環境清幽,地理位置好,連生活機能也贊到不行的房子,而且還是透天厝,這根本說不通!所以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住的屋子有前房客上吊自殺?還是前屋主燒炭自殺?”如果不阻止她的自言自語,酆寅初相信她可以講到明天早上。
“呸呸呸!你不要吓我好嗎?我住14號,就13號的房子在鬧鬼,13號就是對門,對門耶!難怪第一天住進來,明明大街上豔陽高照,我卻覺得陣陣涼意襲身!”尤其是從背脊涼上來,這不是那個是什麽?
“按理來說,醫院才是鬼最多的地方吧!”
“所以我是複健科的啊!你有聽過複健師要輪夜班嗎?”蔣時钰理直氣壯地說。
“我以為你是分數剛剛好。如果你很怕,為什麽關燈?”
“現在是農歷七月!”
“所以?”
“最近每過午夜十二點,就有一群小鬼探訪13號,玩試膽游戲,有時候傳來的尖叫聲讓我跟着心驚膽跳,根本睡不着。”
“你好幾晚都沒有睡?”不太像,她的聲音太亢奮,“你把燈打開。”
“不要!”
“那我就下線。”
“用這種事威脅我,算什麽英雄好漢!”難得有聲音和影像可以一起壯膽。
“我數到三,一、二、三。”三字才落下,白花的亮光就反射在屏幕上。
果然眼睛泛着血絲,蔣時钰只要睡眠不足,出現的不是熊貓黑眼圈,而是眼白泛着血絲。
“你要不要搬家?”
“不行啦!我都簽好合約,如果搬家,我的押金兩個月呢?”說到底就是錢,她念書的學費可是阿爸賣很多蓮霧和橘子換來的,更別提臺北居大不易,基本的三餐溫飽都讓鈔票像流水一樣,一張千元大鈔只要換散,很快就消失在空氣裏。
“我不會跟你收押金。”
“我是說房東,誰在說你!從頭到尾你根本沒有注意聽我在講什麽。”要不是手邊沒有筆,蔣時钰早就學那位知名的證券老師丢出去。
笨蛋!
“你又在偷罵我!”光看表情,她就摸清楚他沒出口的字眼……咦?不收押金?“你的意思是這房子是你的?”
總算反應過來。
“你買鬼屋附近?而且還黑心的坑我?你這算什麽青梅竹馬?枉費我對你這麽好,一年三節我是哪一次漏了向你請安?你要用這種方式來提醒我永遠記住你的存在?”蔣時钰氣呼呼,不等他說話,快手按下OFF鍵。
怎麽有人可以笨得這麽徹底?酆寅初翻着白眼。如果要投資房地産,他大可加碼投資曼哈頓的商業大樓,怎麽算也不可能把錢投在臺灣這座蕞爾小島,就算看準兩岸三地的局勢,也該先進軍大臺北地區。果然單細胞生物是地球上最長壽的。
挂斷視訊Skype的蔣時钰,一肚子氣到可以噴出火焰。她怎麽都沒有想到那家夥居然這麽陰險,枉費她一直芳心暗許。
反正他有美麗的蕾易絲就足夠,哪還記得什麽青梅竹馬這種酸澀到無法入口的人物。
也對,小時候曾經是玩伴又如何?哪比得上未婚妻親密?更何況他們也沒有相處多久,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的黏上去,仔細計算就會發現每次都是她主動聯絡酆寅初。
男人的基因最古老可以追溯到白垩紀的獨角蒼蠅,對喜歡的女人就像看見甜食一樣揮之不去,不喜歡的連睬都不睬一眼。
所以他們就只是尋常的朋友!
又來了!熟悉的尖叫聲,把肺都喊出來似的,平常會讓她發毛,但現在她正需要這種發洩!
憑着一股沖動,蔣時钰腳踩着紅白拖鞋,身上穿的是磨出毛球的運動服,沒有半刻猶豫地沖到對門前,手推了紅色油漆已經斑駁的鐵門,居然咿呀的輕松開啓。
八成是剛才那群闖進來美其名試膽的小鬼做的好事。
不過鬼屋應該不用關門,誰會無聊到上門偷東西?萬一拿到沾染穢氣的東西,不就一身楣?
夜深露重,靜寂到呼吸的聲音都可以聽見,腳底每踩一步就出現沙沙聲,不管腳步落得再怎麽輕。蔣時钰開始後悔自己的沖動,如果想要尖叫釋放壓力,大可去看球賽臣。
她怎麽會挑這麽經濟實惠的事情做?腦袋永遠在奇怪的時候變得靈光。
突然,右邊的肩膀好像被戳了一記。
不對!這一定是錯覺,怎麽可能有人站在右手邊?這裏的隔局和她住的地方相反,右手邊應該是門。
“這麽晚,有什麽事嗎?”
氣若游絲,就在右耳。
連回頭一探究竟的勇氣也沒有,啊的一聲扯開嗓門,氣灌丹田,蔣時钰用盡吃奶的力氣尖叫,“鬼啊!”
鬼?鬼在哪裏?帶着極為興奮的眼神環顧四周,但她都還來不及問話,眼前五官十分清秀的女孩已經沖出大門,而且筆直朝對面砰的一聲用力關上鐵門。
原來她是鄰居啊!這鄰居運氣也真好,第一次來探險就可以看見,不像她都來埋伏好幾個晚上,老是遇上有人喊鬼,就她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半個,運氣直一背。
“真的有鬼!鬼出現了!”蔣時钰全身發抖,縮在餐桌下。
她怎麽會運氣這麽好!不知道買樂透會不會中獎?
蔣時钰折騰了大半夜,只要躺在床上就會想到對面……唉!主卧室的窗戶就正對着13號,就算拉上窗簾也鎖緊門窗,阖上的眼皮就是不安分,最後,她是整個人蜷曲在床角,好不容易睡着,卻睡不到三小時就讓鬧鐘叫醒。
拖着疲憊的步伐走進慎重紀念醫院,精神不濟讓她沒有放亮罩子,居然直接就和紀勤之對上眼。
“早安。”
“怎麽?看見我的臉像踩見狗大便,難道我的長相不入你的眼?”
蔣時钰翻着白眼,皮笑肉不笑的谄媚,“此人玉樹臨風,僅只天上有,怎麽會跟狗大便畫上等號呢?”
“沒睡飽?小心別把病人給摔殘。”
“你這人怎麽嘴巴這麽壞?有事針對我來就好,幹嘛要詛咒病人?”
“菩薩心腸耶!所以昨晚恩蒙佛祖召見?”
虧她還把紀勤之當成風度翩翮的有禮紳士,人不可貌相啊!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如果是佛鋤,就是祖上積德了……不對,這件事怎麽可以怪罪祖先。
“難不成撞鬼?”紀勤之臉上帶着促狹的笑容。
“你怎麽知道?”
“你不就住追遠街14號,只要附近方圓一公裏內,随便找個人問都知道13號是知名的鬼屋,生人勿近,連帶相連的房子都倒黴到沒人敢住,只是最近聽說陸續有人搬進去住,還有一家準備要開店,賣什麽還不清楚。怎樣?對方是美女還是帥哥?”
“如果你這麽好奇想知道,把八字給我,晚上幫你們引薦,讓她去找你,搞不好你們一拍即合,現代人鬼戀,新一代的寧采臣和聶小倩馬上合體上演倩女幽魂。”蔣時钰只差沒有送他一個惡狠的鬼臉,這家夥從那天讓她出糗後,每次見面就喜歡捉弄她,從言語到行為上,無一不缺。
在以訛傳訛的流言中,她居然變成倒追紀勤之,還有更誇張的說法是那天的實習生報到大糗事,是她為了吸引他的注意?
特意出現蠢行為來吸引男人的青睐?那些聽信八卦的人到底有沒有用腦袋思考加以判斷?被笨蛋吸引的人叫什麽?大笨蛋?大蠢蛋?
“這倒是不會,你也知道醫院什麽最多,尤其我又在外科。”
“你的意思是你有看見過?在這醫院?”蔣時钰瞠着黑白分明的大眼,非常靈動。
“你說呢?”加快腳步,很快就走贏小短腿,其實也不能說她腿短,畢竟他身高有一百七,但偏偏走路就是一副閑散樣。
蔣時钰也跟着加快腳步,“你不要吊人胃口,告訴我哪裏見過?手術室還是急診室?”
馬上把那地方列為禁地,在離開慎重紀念醫院前,絕不踏進一步。
哈!就是喜歡這點才逗她,又圓又大的眼睛直覺讓他聯想到可愛又天真的幼犬,只要拿顆毛球在眼前晃着,就會又跳又跑的追逐。
“你問什麽年紀的?”
“還有分年紀?”她倒抽一口氣。
“當然,棺材裝的是死人,這句話總耳熟吧?”
“你嘴巴還真不吉利。”
“真話刺耳,病人來這兒看病,總不會是希望醫生隐瞞病情吧?所以我是實話實說。”進了茶水間,他替自己倒了一杯現煮的黑咖啡,“要喝嗎?”
“要!”蔣時钰需要的不是一杯,而是一壺,如果咖啡因可以動脈注射,她應該是第一位挂號。
紀勤之才剛倒給她一杯,就看見她連聞香的動作也沒有,對嘴就咕嚕的幹杯。
這咖啡豆一磅要價兩千塊,是頂級的藍山,怎麽被她這麽一喝,就跟随處有的便利商店咖啡豆一樣?
“好喝嗎?”
“好喝,可以再給我一杯嗎?”她捧高杯子等着。
“不要!你根本沒喝出咖啡的濃香。”
“重點是咖啡因的多寡。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大不了下次回請你一杯。”撇撇嘴,她承認是比超商賣的咖啡豆香濃,還帶着淡淡的甘味,“不過這個茶水間好氣派!”
除了自動咖啡機上放着溫熱的黑咖啡,三芳還有排放整齊的雜志和報紙,柔和的鵝黃色牆壁還嵌着一盞海芋燈,更別提顯眼的L形棕色沙發上放着兩顆毛絨絨的米色大抱枕,看起來很好睡。
怎麽辦?她真的好想睡覺!
“這是我的辦公室。”
“你的惡勢力有這麽大?”一脫口而出,蔣時钰就知道該糟,都怪精神渙散,讓警覺心下降。
“惡勢力?”
“你聽錯了,我講的是有魄力。你二疋是具備尋常人所沒有的魄力,才能成為外科第一把交椅外,還能把醫院管理得有聲有色。”
“所以你聽過我的事跡?”啖了一口濃醇的黑咖啡,微微炭香在鼻尖竄動,紀勤之對于含有咖啡因這類的飲品非常節制,畢竟他的手是要拿刀的,任何會影響穩定性的事情,他絕對敬而遠之。
會喝起咖啡是有原因的。
“拿着手術刀威脅要割斷縱貫線老大的喉嚨這件事嗎?”
“你不怕?”
“怕!我怕到全身在發抖啊!所以沒事我先出去,不打擾你休息。”
“我覺得你真的很有趣!我記住你了!”
不會吧?蔣時钰忙不疊的離開,要關上門前不忘掙紮,“如果可以把記住換成禮貌的點頭微笑打招呼更好!”
想知道的問題答案,完全沒有着落,反而還引來一個更大的麻煩。
“我知道了,謝謝紀醫生的指導。”蔣時钰突然大喊,同時恭敬的對門板敬禮。
一切、頹勢來得及挽救嗎?
回頭,蔣時钰挂着完美的微笑,“陳姊,你怎麽站在這裏?”
陳姊是護士長,但在同僚間最有名的身份是慎重紀念醫院的消息包打聽。看着陳姊笑得暧昧,蔣時钰真想一頭撞死自己。
“你不要誤會!”
“我知道,年輕人嘛。”
“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姊離去的腳步讓她明白什麽叫大勢已去的感慨,無端惹得一身腥就是在講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