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宛哼哧哼哧把人搬進去,安置在裏面一張長椅上,還仔細幫這個比他還高的弟弟把手腳都放放好。
結果讓人躺平之後才發現,一張夠七八人坐的長椅此人竟還躺不下去,後面突兀地支出一截小腿。
沒辦法。溫宛找到了這裏的唯一一個醫生。對方正在消消樂得起勁,讓溫宛拎了一個髒兮兮的醫藥箱出來。
打開一看,裏面的東西缺胳膊少腿,消毒傷口的雙氧水過了期,一卷泛黃的紗布是被用過之後重新纏上去的。
但并沒有打擊到溫宛的的積極性。他心情甚至很不錯,出去擰了一條幹淨的毛巾回來,蹲下來給弟弟擦傷口。
這個人手上露出的傷和老繭看不出來只有17歲。他額角的傷口格外嚴重,鮮血順着臉側蜿蜒而下,猩紅的顏色染了半邊的臉。
溫宛挽起袖子,把血跡都給擦拭掉,順便細心又周到地幫他把雙手給擦了擦,悉心給收拾得幹淨清爽了。
剛才還沒來得及看這個人的樣貌,現在一看,才發現小夥子一張臉生得真是優越。他剃着很短很野的寸頭,身高腿長,深麥色的皮膚,因為穿的是背心,露出的兩條小臂上有好看的肌肉線條,體格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成年人。
也不知道是怎麽傷到的,人也暈到現在還沒醒,這種傷口本來是該去醫院檢查一下是否腦震蕩。
但實際上,如果沒有他,這人怕是得在那裏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到明天早上。
溫宛手腳勤快,已經開始給這孩子消毒,上藥。越看那血洞洞的傷口就越是不忍,本就輕的動作放得更輕。
傷口的血勉強是止住了。他抖開那卷紗布,把發黃的抽掉,取了裏面的一點白色的芯。
這人還是不醒,倒是給了溫宛可以盡情發揮的便利。
他動作之間很是小心。纏完之後的繃帶就如同教科書裏似的好看又整潔,看着便賞心悅目。溫宛給孩子纏好之後,自己松了口氣,最後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傷者已經被照顧得分外妥帖,正因為悉心的照料,人仿佛睡得也更沉了,和之前孤苦可憐的狀況比起來已經好了太多。
溫宛目露慈祥地看着他,自己心中一本滿足。他最後修整了一下孩子頭頂紗布的小結。
收回手的時候,底下赫然露出了一雙黢黑的眼睛。
溫宛被吓得一抖。休息室裏燈光有些暗,而這人瞳仁漆黑,看過來視線像是有洞穿力一般直直看進人心底。
這雙眼睛生得簡直是上天垂憐,眼形狹長,眼睫毛又黑又密,看上去就跟上了天然眼線似的。
本來以為他不會醒,溫宛便放心大膽地盡情照顧了,滿心打算功成之後就默默身退。結果這個人在這種時候突然不聲不響地睜開眼睛。
剛才是用外套給孩子墊着腦袋的。溫宛的外套太薄,墊了跟沒墊差不多。為了纏好繃帶,他就自己上了。
所以此刻這個人是躺在溫宛大腿上的。
多麽尴尬的親密姿勢——但确實很舒服。
溫宛第一時間把那張清冷的面具帶上了。
這一刻的畫面好像被定格住。兩人一上一下地對視了半晌。
最後還是溫宛先承受不住這樣的氛圍,他開口道:“……你醒了?”
那人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樣,他沒有反應,那雙沉靜的眸子只是盯着溫宛看。
溫宛不禁開始懷疑起這個人是不是沒有睡醒。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好繼續尴尬地和人家搭話:“頭上傷還痛嗎?”
那人又盯着他看。看了大概有半個世紀那麽久。
好在溫宛有耐心。終于等到了弟弟的反應,在他腿上點點頭。
溫宛看不出對方有什麽特別的情緒。雖然長了一張俊臉,但他似乎并不愛做多餘的表情。
不管如何,有答應了就好。溫宛松了口氣,剛才的氣氛真是太尴尬了。他動作小心地把人家的腦袋從自己腿上搬下來,換成了外套墊在下面。
弟弟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還是跟着他的動作轉。
畢竟也沒有真的打過拳,溫宛的一雙手就和他本人一樣溫柔。他的頭被對方小心地放好,依稀記起來,在昏睡的時候有一雙溫暖的手一直在他身上動作,對方一邊動,還一直輕聲慢語地說話。
“我先幫你把這邊擦幹淨哦,可能會痛,要忍一忍。”
“嘶……痛不痛?吹一吹就好了。”
“好了。這樣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只是他當時醒不過來,潛意識裏總覺得這樣的溫柔并不現實。
不管有沒有人回他,他依然說得起勁。
溫宛當然起勁。他當時已經找回了真我,正是沉浸的時候,狀态已臻化境,神佛不擋。這時候就算誰來也阻止不了他對弟弟的悉心照顧。
溫宛給纏的紗布只有兩層,此時已經能看到有點點血跡從裏面滲透出來。溫宛提醒:“你待會還是去醫院看一看比較好。”畢竟頭上的傷都不是小事。
對方依然沒有出聲。說他高冷吧,可是他的腦袋自始至終都跟随着溫宛拿醫藥箱的動作轉來轉去。
“你還是先不要亂動得好。”溫宛道。
對方沒理他,溫宛才發現從剛才一直都是他在說話,于是決定維護自己的冷清人設,閉嘴了。
躺椅上的人這時擡起手,手指放到自己的喉嚨上。他依然看着溫宛,“啊、啊”地發了兩個氣音。
溫宛瞬間明白了——這個弟弟只是沒辦法說話,他是個啞巴。
是什麽家庭條件,得讓一個未成年人自己在這麽殘酷的拳場裏打拼,受傷成這樣也沒人理。
他心中嘆息了一聲。
溫宛伸手,幫他把蹭掉的繃帶提了提。想起他大概也是不會去醫院了,順手便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燙,應該也沒什麽事。
弟弟閉上眼睛。試探一般地,小心在他的手下輕輕地蹭了蹭。那模樣讓人想起某些乖順的,親人的小動物。
這誰能頂得住呢?雖然弟弟一張臉長得兇,但是這也不是人家願意的,實際上是又乖又奶的一個弟弟啊。
十七歲,還是個孩子呢。
既然弟弟已經醒了,他就不好一直呆在這裏。溫宛借口還醫藥箱,自己先帶上門退出去了。
不大的休息室裏,只剩一個人躺在那裏,睜眼看着天花板。不知為什麽,他的眼睛好像生得比別人都要黑一點,漆黑得一眼看不見底。
空氣更安靜了。
以至于一牆之隔的公共休息室裏,那些人的談話都能被聽得清楚。
“奇了怪了,”一個聲音道:“四兒,你看見瘋狗了嗎?剛才人還躺在這裏的?”說着,那人竟還有些絕望:“媽的,別是去外面發瘋了啊。”
外面那些人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另一個聲音答:“誰知道他。”
“那小子那麽兇殘,說不定現在已經能蹦會跳了呢。”
他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卻又壓抑不住話裏的情緒:“哎,說說,瘋狗真在臺上把活人的脖子給擰斷了?”
“媽的,別說了。”那聲音于是更絕望了:“就那一場比賽,我他媽得做三個月的噩夢的不可,我親眼看着那個人的牙齒從一邊臉上出來……”後面是一串的髒話。
“瘋狗”這個名字可不是瞎傳的。在這裏打拳的人,每一場,都在祈禱自己不要遇上這個名字。
他還記得,當時在臺上,那人贏了之後的咧開嘴一笑。最真實的噩夢也不過如此,他齒列上滿是猩紅色的血,那個笑燦爛又恐怖。
他想着想着,最終坐不住了:“不行,得把人找回來,他要在外面發病就壞了。”
另一個人坐了一會,後來罵罵咧咧地跟了出去。
……
另一邊,私人休息室裏躺着的人依然看着天花板沒有動,只是微微提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