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阿飛耳邊嗡嗡作響,眼前視野模糊,全是眼裏的熱淚給糊的。即使看不清晰他也知道面前發生了什麽,一群彪形大漢組成的人牆把他們三人堵死在了這個小房間裏。
面前那群人鬧哄哄的,而他死路一條。他不确定自己的雙腿有沒有在抖。因為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
想他當年十八歲跟着人出來混社會,靠着一身溜須拍馬的功夫,名堂沒混出來,到底也是沒起什麽大風大浪。誰知道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溫宛的身影越過他的那一刻,阿飛整個人神思不屬的,純粹是被吓狠了。
他見過那些人。被打殘打死的都有,打得不成人樣的更有,渾身上下血呼啦的皮肉翻出來,一只手還是一條腿晃晃蕩蕩地挂在關節上……
阿飛沒能想完,他肚子上不知道被誰狠勁踹了一腳,瞬間眼淚口水都給踹出來了。他哭着,腦子裏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完了,他的肋骨斷了。
他眼冒金星,後背似乎撞上了牆。看不見,連帶着混亂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也不知道那兩位哥被揍到什麽程度了。
反正他應該是又被踹了。到處都是拳打腳踢,到處都有人揍他,阿飛如同個皮球一樣被人踢來踹去,最後他滾到一個桌子邊。模糊地看見那張桌子,那一刻他眼前仿佛出現了生命的曙光。
阿飛連滾帶爬地把自己塞進了桌子下面。一躲進裏面他就死也不肯出來了。身體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哆嗦,耳邊嗡鳴。
他感覺自己臉上是流血了,哇涼的一片,但他不敢摸也不敢動,死死縮在那張桌子下面把身體維持成一個球的姿勢。
外面的炮火紛飛。他渾渾噩噩的,想暈過去又不敢暈,腿再麻也不敢動,在桌底下躲了得是有一個世紀那麽久。
他哆哆嗦嗦地想,怎麽還沒結束。
被一只手從桌底下把整個人猛地拽出來的時候,阿飛人還是暈乎乎的。是結束了嗎?
他忽而對上一雙猩紅暴戾的眼睛。
那一幕像是驚悚片的鏡頭一樣。阿飛渾身上下抖得像篩子。
他猛然意識過來那是瘋狗的眼睛。正是因為是瘋狗才這麽恐怖。
Advertisement
阿飛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尖叫了起來。面前的宋銳簡直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一樣,血盆大口正對着他,也不說一句話,渾身上下散發駭人氣場,下一秒随時要把他生吞活剝。
外面激烈的鏖戰已經結了。小房間裏如同飓風過境一樣滿地狼藉,滾在地上的動不了人有,被砸爛的東西有,七零八落的牙齒和血點子都有。
頭上破了個窟窿的老二費勁巴拉地倚坐在牆邊打電話,一只眼睛被猩紅的血糊了,有氣無力地擡起眼皮,看了他們這邊一眼。
宋銳不管這些。是阿飛把人帶過來的,人呢?!
癱軟的阿飛從剛才被粗暴地拽起來,現在又被強橫地一頓晃。晃得他眼冒金星,頭昏腦漲,如登極樂。
在場唯一還有清醒意識的老二坐在牆邊,看人都快被弄死了,張口想勸,也因為實在沒再有多餘氣力阻止,只得喘着粗氣看向他們。
他嗎的,他現在可沒空再收拾一次爛攤子。
老二心知現在最好給宋銳來一針才是上策,只是他這會也自身難保,有心無力。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連掙紮在死線的阿飛聽到這個聲音也被刺激得短暫地清醒了一下。他一團漿糊的腦瓜子依稀還能記得,這個聲音——
是救星的聲音。
“宋銳?”
烏煙瘴氣的一個地方,但是這個聲音如同撥開雲霾的一束清澈月光,裏面清晰可辨的溫和情緒,仿佛有穿透力一般地直擊心髒而來。
宋銳的身體卻只能僵立在原地,動不了。他仿佛是很用力地轉動腦袋,看到了正站在門邊的一個溫宛。
除了那個人,一切都不在他眼睛裏。
溫宛的人好好的站在門口,和半死不活的阿飛不一樣,他的人現在看起來還好好的,沒有血也沒有能看見的傷,還能跟他如常地說話。
“你在這啊。”
宋銳聽見了這一句,又像是沒聽見。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溫宛,狀态看起來太不正常了。像是剛從溺亡的邊緣爬起來的人一樣,濕淋淋冷冰冰的一身水,心髒一下子還适應不了這種能自由呼吸的感覺。
宋銳渾身僵硬得像塊石頭,動不了,雖然深知自己現在的模樣狼狽,眼神卻還死死地盯着他一個人看。
沒人知道,當宋銳上來看到這裏癱死一地的人之後有多後怕。
溫宛朝他走去,一路上輕巧地邁過地上那些橫七豎八的身體。
“我到處在找你。”
被挾持的阿飛兩眼一白,終于得以放心地暈厥過去。
溫宛:“宋銳,放開他。”
宋銳手上還抓着一個人,他還沒有動,眼睛裏深不見底黑色瞳仁仿佛壓抑着危險暗湧的深淵,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溫宛看出來了,宋銳的狀态不太對。
宋銳動了一下唇,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他後知後覺,自己此時的臉上、以至渾身上下的肌肉都是僵的。
阿飛像個麻袋一樣被摔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牆邊唯一一個意識還算清晰的老二,他視野半是血紅色的模糊,就看到一個人影走近了宋銳。
已經打電話叫人了,應該很快會有人來。就寄希望于到時候宋銳還沒來得及把禍闖得太嚴重吧。
他看到那個看不清晰的身影有些眼熟。他看起來比宋銳還矮,卻敢伸出手去碰宋銳。
老二腦袋上的傷火辣辣地痛,意識和視線一起更模糊了。
那個人只碰了一會,已經收回了手。瘋狗卻順着他的動作,一點一點地朝着那個人把腦袋垂下去。
在場唯一一個旁觀者說不清楚當時那個畫面的感受。
預料到殘暴的狂風驟雨,猙獰的大風大浪的結局都被收斂消弭于一個無聲的動作裏。沒出籠的暴戾熄滅了,他俯首在那人肩上,什麽都沒有。
除了靠在他肩膀上,什麽都沒有了。
明明比別人高出那麽多,又很兇殘,他的人卻像是倦鳥突然收斂翅翼、終于得以鑽進他的唯一的賴以生存的巢穴之中。
又眷戀,又依賴。這些東西居然是從一個兇殘的大家夥身上能看到的。
這個人是他唯一的枷鎖,他的巢穴。
“好孩子,”溫宛兩只手一起握上了宋銳身側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反過來安慰他:“已經沒事了。”
幸虧他來得及時。
溫宛打完架就出去找宋銳了,怕人等得太久。在樓下找不到人,他卻聽到了這裏出事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這才折返回來看。
他進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銳把戰戰兢兢的無辜阿飛直接給吓暈過去了。
溫宛:……
善後的人都要到了。溫宛摸着肩上宋銳的頭,心裏默默地想,應該不關他們的事吧。
……
兩人後來一起回了家。還是那張沙發,不過坐在後面上藥的人變成了沉默的宋銳。
被上藥的是溫宛。他掀起衣服,只對身後的人露出一片脊背,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空氣中的涼意。
當時那群人帶着武器,溫宛這邊只有一個人,剩下一個裝死的,還有一個沖進敵方陣營就手腳一頓亂舞的老二……人受點傷也是在所難免的。
前面用衣服擋住了。溫宛摟着一個抱枕往沙發上趴,一邊側着臉努力往後瞧,一邊輕聲地催促宋銳:“你快點哦。”
他的背好白,白得好像能泛出柔白的光。
一片光裸白嫩的背上,在靠近後頸的地方斜亘了一道棍子粗細的傷痕,皮肉腫成淤紅泛紫的一道,最嚴重的地方泛着血絲。看着就能刺痛眼睛。
宋銳被他一催,動了。他從手上擠出一點藥膏,那只手移到看起來很嚴重的傷痕上方,小幅度地比劃一下,僵住了。他又移動到看起來不那麽嚴重的地方,比劃,僵住。
溫宛已經做好忍痛的準備了,這個人卻遲遲不下手,平白讓他的苦不斷延長。
“宋銳,”溫宛耐心地等了一會,最後語氣弱弱地問:“需不需要讓我來?”
不需要。宋銳再一次想将讓自己的手指觸碰上去。
他身體柔軟地彎折着背。美好的背部弧線優美得像半道白玉做的拱橋,像是畫的、亦或雕琢出來的美,白的,軟的,溫熱的,催生着人想要攀上去的欲望。
只不過藝術品上面橫生了一道傷口的裂痕。溫宛已經把頭轉回去了,對他說:“我不痛的,你放心上藥吧。”
宋銳的手指終于覆上去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對傷口這種東西有觸動,原來只是沒傷到要害而已。
宋銳想起來依然還是後怕。
他回想起溫宛給自己上藥的手法,越發嫌自己的手太大太笨。因而不敢多用一分力,只是盡力放輕了手上動作,在傷口上方厚敷上一層藥膏。
冰涼的藥膏在他指腹上已經有點被體溫融化了。等他終于上完藥,溫宛長長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