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電影的名字叫做《鲛人魚》,故事發生在七十年代的中國,被迫下鄉的知青蔣令青來到了沿江城市北州邊陲的一個村莊。他內心厭惡着自己周遭封閉愚昧的一切,除了在他初到時在村莊的河裏看見的人魚。然而他發現村妓的兒子,濛生,卻與他所見到的浪漫幻象有同一張臉龐……

八月底他們就入駐到了北州,切實地找了個偏僻的小村莊拍電影。周邊離大城市遠,條件最好的也就是鎮上的招待所。兩人住一間,張老指名叫陳昭和杜聿柏每天面對面培養感情,快點入戲去。陳昭有點忐忑不安,又有點心懷鬼胎地竊喜。

只是他們也沒獲得太多的時間去培養感情,劇組用了兩天時間把東西安置好以後便開機運作了起來……

蔣令青背着軍綠色的背包坐在驢車上,面無表情地盯着移動的路面。這座深處白河谷腹地中的村莊令他不适,潮濕的水汽和嘈雜的蟲鳴灌進他的七竅中,令他感覺要爆裂開來。他勉強還是借了一點家裏的關系,

不至于要進牛棚,瞧着來接應的隊員态度也不錯,但依舊無法改變蔣令青對于這一切煩悶抵觸的心情。

他剛一下車,便聽到一陣吵鬧聲,路過一看是有人辦喪事,只是磕碜得很,也就兩個壯年人在往一口薄棺材上填土,圍觀的人臉上也不見悲傷,倒是女人們還帶了點鄙夷和喜色。

“村裏的妓女死了,她生的小孽障給他娘一口棺材,雇人埋了。但報應子不知道去哪啦。”隊長一邊跟蔣令青解釋,一邊啐了口唾沫。蔣令青皺了皺眉頭,沒說話,跟着隊長去登記了以後把東西往破房子裏一放,到處轉悠去了。

其實白河谷還挺山明水秀的,只是蔣令青的心全在遙遠的西方國度上,他本應該在丹麥留學,在那個童話一般的國度,讀着英文原版的小美人魚。天氣很熱,讓他眼前的視線都有些模糊。蔣令青看着面前的河水,撿起腳下的小石子用力地抛出去。

那顆石子在水上彈跳幾下,泛起一連串的漣漪,然後沉入了水面。蔣令青的心緒好像更亂了,暴曬讓他有些神志不清。他剛要轉身離去的時候,水那邊傳來了響聲,有什麽活物破開水面朝岸邊游了過來。

蔣令青看見了屬于人類光滑雪白的脊背,也看見了青色鱗片覆蓋着的魚尾,那玩意從水面伸出了手扶在岸邊,緩緩地露出半個身子來,好奇地望着蔣令青。它長得很漂亮,陽光照在它身上映出一粒一粒的光,大抵是因為在肌膚上面還有一層透明的薄鱗在反光。

它将一粒石子放在岸邊,然後要沉入水中離開。蔣令青突然回光返照一般,伸手想去抓住它,但最終還是失之交臂。他的指尖觸到了那東西的皮膚,滑膩冰涼的,并不似常人,大約确實真的是人魚。

蔣令青想張口,但他最終還是因體力不支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他躺在一張破木床上,村裏的赤腳醫生大聲地叫喊着:“你們這些知青真是嬌貴!得多接受再改造再教育才行!”他坐起來,努力回想着自己在河邊所見到的一切,然而他只能記得那是一張缪斯的臉龐,還有手上一瞬間粘膩光滑的觸感。蔣令青睜大了眼睛,麻木地擡起手,食指和拇指合在一起搓撚。

他心裏慌慌張張的,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草棚房裏,從背包裏拿出一本紅封皮的書出來背誦這唯物主義。然而那水光潋滟的畫面就如同鬼魅一樣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它的臉龐就好像自己幻想了千百次的夢中情人終于走到了現實中一般。

然而現實并不會讓蔣令青有閑暇去反刍這詭異的旖旎,他跟随着其他同夥一起上山割草,下河挑水。蔣令青站在河裏,卷起褲腳,被太陽曬得溫熱的水從他的小腿肚子上流過。他被這水刺激到了神經,悄悄地靠近隊長,問:“這村裏有沒有什麽怪力亂神的傳說?”

隊長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小蔣,就算有,那都是封建迷信的糟粕,你作為新時代的青年,應該去打倒這些東西才對。”蔣令青用手臂擦了一下脖子上的汗,沉默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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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蔣令青還在忍着疼痛挑手上的水泡時,幾個年輕的農婦領着孩子站到了草棚子門口。隊長掀開簾子走進了跟他講話,村裏人想讓他教教娃兒們,工分可以照樣記,一周裏拿出幾個早晨來教教孩子們算術寫字什麽的。

這對蔣令青來說是大好的事情,連忙答應了下來。原先還只有那麽幾個小孩子,一個星期過去以後,蔣令青便要面對十幾個髒兮兮的泥猴子了。他發現要認真地教這些小孩子沒有什麽用處,但是唱歌和講故事卻是一頂一的管用。

蔣令青總算有些許透過了氣的感覺,只是他依舊孤獨、煩惱。深夜裏他在草棚裏醒來,走到外面去,站在河邊嗅着水腥味,望見水中皎潔的月亮,又想起那只水邊的人魚。蔣令青突然非常渴望見到它,即便它無法說話也好。

他莫名地篤定那玩意不是自己被陽光暴曬後産生的幻象,而是真實存在的美麗生物。他長期被這愚昧土笨山村生活壓抑着的浪漫文藝情懷,突然就找到了一個寄托,噴湧而出地充斥滿了他的胸膛。蔣令青從岸邊撿起一塊石頭扔出去,然而這回那粒石子确實悠悠地沉了下去,再無回音。

他不死心地又嘗試了幾次,然而沒有一回,再沒有什麽水下的生物對他産生回應。

蔣令青失落地回到了草棚裏,點起了一盞煤油燈,拿出自己藏着的安徒生童話集讀起來。那是資本主義的禁書,只有在這無人知道的時候能夠悄悄拿出來瞄上一兩眼——突然,屋外響起了敲門聲。蔣令青連忙把那本書往自己屁股下一坐,拿起一疊桌子上的草稿紙假裝自己在趕蚊蟲。

那人進來了,不是隊長也不是其他的村民,接着微弱的燈火,蔣令青看清了那張臉,竟然和自己魂牽夢繞的它,有着一模一樣的面貌!他的動作僵住了,手上的紙張被用力攥出了皺褶。

可是他走近了以後,蔣令青看清了那有一雙人類的腿,并且那張臉上一點也沒有他所喜愛的天真純淨,畏畏縮縮的,視線到處打量,不免令人讨厭。蔣令青放下了草稿紙和煤油燈,臉上的驚喜一瞬間無影無蹤,只剩下帶點嫌惡的冷漠。

“你是誰?有什麽事嗎?”

“我……我叫濛生……我想問問,你是不是城裏來的……小蔣老師?就是,我聽人說,你能教人識字”

他說話的聲音有一點抖,雙手局促不安地抓着衣服下擺。濛生看起來比那些泥猴子要大幾歲,穿的衣服上面都是補丁,但一點髒污也沒有。蔣令青因為他的幹淨稍稍緩解了幾分惡感,沖他點了點頭。

“怎麽,你也想學嗎?我一般周一三五日上午九點到十一點的時候上課。上課的地點在村東的大講臺那裏。”

“我……”

蔣令青上下打量着那個窘迫嗫嚅的男孩,突然沖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他突然想起來“濛生”這個名字的由頭了——這是那個自己來到村裏頭一天便下葬的妓女的兒子。村裏人說他是沒有爹的野種,故沒有姓氏,他的妓女母親叫濛姨娘,于是他便取名叫濛生了。

“你不适合跟那些孩子待在一塊,以後你晚上十二點以後過來我這兒吧。”

他望向濛生的眼神裏帶了一些憐憫,其實他本該拒絕,但那張臉龐偏偏讓他改了口。

“卡!”

陳昭回過神來,覺得自己後背心都已經濕透了。杜聿柏完全牽制着他在走,還好他這一段,本身就是個瑟縮不安的可憐蟲,不至于出什麽問題。他坐到一邊的椅子上,接過場務遞來的一杯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杜聿柏湊在攝像機前面和兩位導演一塊在看剛剛錄下來的片段。

陳昭平緩了一下心跳,也跟過去站在旁邊聽他們讨論。

“哎,張老,你看陳昭這一條,後期給弄一點什麽效果上去,弄出點朦胧夢幻美來。”

“你們年輕人去弄這些。我看着暫時都還行,陳昭注意點,你有點被杜聿柏壓着了。”

“是,是。”

“不是我壓着他,是他還沒放開。”

杜聿柏咧開嘴笑了一下,沒出聲,不過看着大概也沒有不滿。陳昭在這兒處只感覺如履薄冰,緊張得胃裏打結起來。晚上大夥去吃飯,他推辭說自己想一個人多琢磨一會兒,勞煩到時候帶一份盒飯讓他随便吃吃就行。

陳昭知道自己确實沒敢放開,因為他怕自己的那點心思沒能把握住度,被杜聿柏發現了,那恐怕也不是一句兩句入戲了沒能出來,能夠糊弄搪塞過去的。況且趙世方也跟他說過,對杜聿柏因戲生情的,也不是少數,只是下場自然也沒能如戲一般。

他的腦子亂糟糟的,如同塞進了一團亂麻,劇本被翻得嘩嘩響,最終也沒能理出個頭緒來。北州下了雨,陳昭待在招待所裏聽雨滴砸在玻璃上的聲音,覺得更加煩躁。就連杜聿柏拿了東西回來,他也就是胡亂地扒拉了兩口。

杜聿柏見狀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麽。他們現在雖然正大光明地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根本沒多少心思去溫存,更不要提性愛。陳昭覺得自己離了攝像機就不想擺出任何表情,只想放空自我地坐着,或者躺着。

他的感情不斷翻湧,聚攏又裂開,重複攪和着,最終莫名地産生出一種恐懼,不知道如何面對杜聿柏的恐懼。在飾演濛生的時候,這種恐懼與妓女之子的卑微結合到一起,倒看不出什麽端倪來,只是戲外杜聿柏隐隐地覺得陳昭不對勁。

直到蔣令青與濛生的關系即将發生轉變的時候,趙世方也發現了問題,連忙叫停了一天,讓陳昭快些調整一下自己,也讓杜聿柏悠着點,給好好拉一把人家。

陳昭看杜聿柏的眼裏沒有光了。

作者有話說:

戲中戲一共有三章26-28  二十九章開始就不是戲中戲了  不想看滴筒子可以跳過=3=  感謝草莓累了和大褲衩拾遺的打賞!!!!爹我出息了我有打賞了嗚嗚嗚嗚!!!!我是全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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