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昀擔心他哥哥,一放假就從薊京回慶城。陳昭一直沒去買新手機,家裏的座機時間久了通話總是有沙沙聲。不過打開門瞅見自家哥哥正和外婆一塊澆花松土,一顆心頓時就放了下來。

反倒陳昭憂心忡忡地問了他好幾次,薊京那邊有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協和醫院那頭有沒有什麽為難陳昀的。陳昀每次都得連連搖頭,篤定地給陳昭否定的答案,他才能放下心來。他那天在手術室外面等的時候,杜家的兄妹過來找到自己,身邊還跟着一群其他醫護人員,說是要轉移手術。

葉聿芊留了下來跟他待在一起,杜聿柏跟院方的人很熟悉的樣子,還有一個跟他相熟的年輕人,看樣子應該是醫療系統裏有些地位的,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讓陳昀放心。他本來想跟着去,但是被攔着,不好真的起肢體沖突,最後葉聿芊就送他回了協和醫附大。

後面大概過了一周有餘,葉聿芊确實來向陳昀打聽陳昭,他就照着說了之後也沒再發生什麽別的事情。學校那頭也沒什麽好為難自己的,還是風平浪靜地讀書。

陳昭安心了下來,在慶城總算過上自己想的歲月靜好的假期。讀書看報,吃喝玩樂,養花種菜,晴天陪着外婆出門逛公園行街市,雨天趴在床上看雨滴滑落玻璃的軌跡。每逢周末同李霞霞互相串門,剛好四個人還能開一臺麻将。

陳昭打得最差,又不及女性同志老到,邏輯算術又比不上陳昀,回回都落得一鼻子灰。他越挫越勇,總算在這個年過完的時候成功能從三方圍剿中扳回一局,不至于總是墊底。

平穩而安定的生活令他十分滿足,除了身體偶爾出現不适以外。他只當做自己先天底子薄弱,之前又在杜聿柏那兒遭了一通罪還沒恢複過來,挨一挨便過去了。

直到他開始反胃惡心,一盆水煮魚端上來直接去廁所吐得膽汁都出來了,才意識到有什麽東西不對。他大約猜到是什麽結果,但潛意識裏不願意去面對。不該有的反應一天天變得頻繁起來,任誰都看得出不對勁。

最後還是陳昀拿着一個不透明的粉色盒子逼到他面前,陳昭只得面對現實:

他身體裏贅上了另個生命。

他沒有跟別人做過,所以另一個歸屬只能指向一個人。

陳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那一個星期的,只感覺自己麻木地進食睡眠,維持着生命所必要的起居。

他第一個反應是去作引産。這念頭出現的時候,他被自己吓了一下。

陳昭做不到。

并非對杜聿柏有什麽留念,亦或者想借着子嗣去将他綁到自己身邊。他只是沒辦法去做殺人犯,尤其是連着自己骨血的。

現下的積蓄,只要不大手大腳,足夠自己一年半載不出去接活。慶城本地還有那種地下診所未嘗不能花多些錢去診療和手術。孩子過幾年再以收養的名義跟在自己的戶口上面……陳昭的大腦飛速運轉着,将方方面面都思考一輪,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我能養活它,我要養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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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出這個決定後,立刻便從恍惚的狀态裏脫出來,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打算跟陳昀和外婆說了一遍。他隐去了另一個父親的內容,只着重言述自己接下來的計劃。老人家聽完後沉默不語地回了房間,陳昀陳昭在客廳了守了一個小時有餘,房門才再度打開。

陳外婆站在陳昭面前,擡起手摸了摸孫子的臉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已經失去惠蓉了。你長得跟你媽媽很像,但要比她堅強太多。”

陳昭艱難地笑了一下,努力憋着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春天來了,新生命也來了。盡管它的降臨是意外的,甚至可以被定義為不應該的,但它與它的母體依舊在努力地延伸着生命的本能。陳昀遲遲拖到開學的前幾天才離開,為了及時與家中溝通還去換了一臺全新的座機。

陳昭為了掩人耳目将頭發蓄了起來,數月後他看着鏡中的自己,倒真的像個女人一般。當他的小腹已經略有隆起的時候,他便不敢再輕易出門了,尤其是随着天氣回暖,套着厚重的大衣出門會引來一衆古怪的打量,索性只在自家的院子裏轉轉。

老房子裏的電視只能收到幾個臺,于是陳昭每日最大的消遣便是紙質讀物還有繪畫。外婆知道他的習慣,每天出門買菜散步的時候都會帶一份報紙回來。

以往陳昭常常都得依靠這東西來獲取杜聿柏的近況,只是現在好像也靈驗得很,那男人再也沒什麽花邊新聞出現,甚至連正經的電影訊息都沒多少,似乎是上天眷顧陳昭,眼不見心不煩。

僅有一次看見杜聿柏與華清安的合影:“華杜聯合進軍娛樂圈:源鳴公司大黑馬”。

他露出一個極其嘲諷的笑容,合上了報紙。

七月,陳昀一放暑假便立刻回到了老房子陪他哥哥。陳昭的情況并不好,胃灼痛與痛性痙攣尤為嚴重,激素紊亂的狀況令他時常驚醒且嘔吐。他的頭發披散下來已經過了肩膀,托着身形不算高大的福,帶上口罩,脖子纏上繃帶,穿些遮掩身形的衣服,還能扮做啞巴女人去地下診所做檢查。

八月底的時候他不得不去做提前剖産,否則胎兒對器官與盆骨的壓迫會造成不可修複的損害。又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手術,這回卻沒再有人會打斷了。

他身體狀況特殊,找的也是特殊渠道的醫院,沒法在裏面持續靜養多久。早産的嬰孩卻還需要在恒溫箱裏待好一段時間。萬幸的是兩人都沒有什麽實質大礙,他最擔心的先天性疾病和畸形都沒有一個出現在孩子的身上。

小家夥跟他一樣命硬,抓住一點養分就能拼命生長,剛出生時像奄奄一息的小貓,過了幾個月後便一點看不出那副虛弱樣。

名字是外婆取的,對着周易八卦算了好一陣,得出一個缺水的結論,又是男孩,于是選了單字“源”。陳昭想了想,就當是尊重他另一個父親,又在中間添了一個“宥”,合起來就是陳宥源。

對外他宣稱孩子是女人生的,只提及是露水情緣,母親抛下了孩子便離開。除了自己唯二的兩個親人都不知道背後的真相。頭發還是懶得去理,反正一時半會也不回薊京抛頭露面,留着還能正大光明走在路上不怕被人發現自己是誰。

鄰裏長輩只感嘆單身年輕父親不容易,也多給予了他一些照顧。宥源長得可愛,很讨人喜歡,最重要還是不吵不鬧,好像所有的頑皮和不軌都已經在他還是一枚胚胎的時候就耍盡了。

年底的時候他才用上了新號碼,與自己的一些朋友恢複了聯絡,坐吃山空終究不是個結果,也該準備準備着重新回演藝圈接活兒。他去年離開京城的時候還有些電影和雜志的存貨,上半年維持了些活躍度,但餘下的時間沒能趁熱打鐵,實際上還是有些落後。

世紀交接之際一切都在飛速的發展,任何時候都有機會,任何時候都在刷新。

另一件事情發生得稍微意外些,葉聿芊要來慶城拍戲,提前給他寫了信,說想來探望他。陳昭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回信同意,一并附上了自己的新號碼。

她是自己來了老屋子這邊的。老人帶着小孩在前院玩兒,陳昭在裏屋看書。門開的時候傳來嬉笑聲,他出去看見宥源一點不怕生地被葉聿芊抱在懷裏,默默在心裏感嘆了一下血脈的強大。

“要叫姐姐,不許叫阿姨啊!”

“路都不會走,叫什麽呢。等會兒一張嘴口水全滴你身上了。”

“叫什麽名字呀?哎,怎麽長得和我哥小時候的照片那麽像……”

“陳宥源。”

陳昭背在身後的手抖了一下,然後伸手把小孩接過來抱在自己懷裏:“那你得找他不知道去哪的媽媽問了。這個小孩就是直接送到我門口的,然後我就養着了呗。”

“真的是你親生的啊?”

“真的,小聲點,孩子在場呢。”

他領着葉聿芊進門,搓了一頓熱乎乎的火鍋。席間聊得多是影視的事情,偶爾夾雜些共同好友,甚至還打聽了一輪八角的事兒。陳昭很慶幸她一點都沒提起杜聿柏和華清安,也沒提起源鳴公司。

她在慶城的那段時間,好像一有空便過來找陳昭,隔三差五地還送些東西,其中就包括些孩童用的。狡猾得很,把标簽塗得剪得幹幹淨淨,看不出牌子和具體價格,只能從質量摸出來肯定不菲,還是全新的。

陳昭不肯收,她便裝作要扔掉的樣子,說這是她某某親戚家的小孩用舊的,眼見着标簽都扯了,你不要我只好扔去垃圾桶了。亦或者直接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就給宥源用上,軟磨硬泡的機靈方法層出不窮。

不過劇組殺青後,她也就得回薊京了。宥源仿佛知道什麽一般,圓圓的眼睛望着漂亮姐姐,伸手去揪着她的衣袖不放,硬是把人家弄得眼眶都紅。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給了陳昭一個朋友的擁抱:“陳昭,照顧好自己。”

“說什麽呢,好像我過得格外差似得。”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表示安慰,“我一直一直都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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