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日,爾晴是久違的一夜好眠,五更的梆子打完,爾晴才突然驚醒,下意識就翻身下床來,今兒是個大日子,通過複選的秀女将在今日進宮,預備殿選。
有時,爾晴真的想不通,皇後娘娘各項都稱得上六宮典範,獨獨在這穿衣打扮上,執拗了些,平素不愛那些珠羅玉翠便罷了。
可今日,是殿選的大日子,皇後娘娘仍執意挑了清雅一身,此時正身着素衣、手持金剪,認真修剪着眼前豆青釉大耳瓷瓶中的茉莉花枝。仿佛陶醉于這清脆的咔嚓聲,滿臉專注。
殿選那邊兒已經派人來催了兩次了,娘娘這邊卻仍是平心靜氣,絲毫不亂。
只是想到,儲秀宮的那位今日又要竭盡全力,喧賓奪主了。爾晴咬唇不語,只垂眉細細梳理着皇後的長發。
半路上,爾晴替皇後娘娘回宮取來手串,剛路過假山,遠遠便見着三五成群的秀女們拂柳而來,各個都是面容嬌妍,身姿婀娜,略顯稚氣的臉上無一不洋溢着對入宮生活的向往和期許。
爾晴輕扯唇角,在旁人眼中,紫禁城恐是金雕玉飾的極樂之地。
然而,宮門一入深似海,進來不易,再想出去,難如登天。
正當這時,一股香風由身側似有似無地穿過。
爾晴轉身,去循那隐約浮動的玫瑰香氣,見三名秀女恰巧經過,站在正中的綠衣秀女與左側的紫衣秀女均是一臉倨傲,面上妝容精致,再瞧這身上香雲紗的衣料,即刻就當猜到,定是出身名門。
“見過姑娘。”清脆的一聲喚,才教爾晴注意到,在那右後方,立着一高挑秀麗的白衣姑娘,登時只覺得眼前一亮,她論姿容論相貌均是上上等,尤其在那眉間輕籠的淡淡柔弱,更是使她在一衆秀女之中超脫出仙格。
綠衣紫衣二人這下也注意到爾晴,看她雖衣着樸素,卻儀态端莊大方,人長得也比一般的大宮女要清雅許多,瞧着竟有些不像奴婢了,便也識趣見了禮。
那紫衣秀女嘴巴更爽利些,接着還不忘小聲囔了那白衣姑娘一句,“陸晚晚,這才在哪兒,可就顯着你了。”
白衣姑娘想必是叫陸晚晚了,被綠衣紫衣的二位這麽一斜睨,只縮縮肩,不作聲了。
爾晴心內冷哼,說得不錯,這才在哪兒,竟就要開始揶揄争搶了麽。眼見心煩,便垂眼看向腳下,在那地面上,竟赫然映着紅色的蓮花!
眼皮狠狠一跳,“姑娘留步,”爾晴不假思索,開口便喚住了方才三人,“敢問,這…蓮花是?”指着地上的紅蓮向她們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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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衣的烏雅青黛聞言,挺身朝前移了半步,面上沾沾自喜,“是我,在殿選前專教匠人在鞋底雕镂了蓮花紋樣,方才…又嵌了玫瑰香粉在其間,所以走起來才會在地上留下紅蓮印記。”
“畫本裏潘妃的步步生蓮,也不過如此。”紫衣的納蘭純雪在一旁幫腔道。
唯獨剩下白衣的陸晚晚,垂首立在原處,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爾晴只點點頭,開口道,“姑娘有心了。”
面上自若,實則心裏卻卷起巨浪。此情此景,同她夢裏一名随後被皇上下令逐出宮門的秀女,竟是如出一轍。
夢中情境眼前重現,又怎麽能叫她泰然處之!
爾晴站在皇後娘娘身後,一整個早上都心緒難安。
“爾晴…爾晴,”富察容音看向她,見爾晴又是失神,不禁蹙眉輕語道,“扶我回宮罷。”
“是!娘娘”爾晴這才反應過來,攙過去的手甚至在略微發抖。
就在方才,之前那位在假山處偶遇的綠衣秀女烏雅青黛,竟真真受到了聖上斥責,硬生生被太監們拖扯出宮門之外!
待回到長春宮,富察容音瞧着爾晴面色着實不好,便準了她半天假在房裏休息。
為什麽?究竟為什麽會這樣?爾晴提起茶壺,漱了滿滿一杯茶水,抿下一口。
杯緣微顫的水珠正昭示着執杯之人內心的焦灼。
原以為不過是夢境,可今天竟活生生地在眼前重現了,爾晴不敢再想,手心已沁出一層冷汗。
夜間,床上的女子拆了樣式老成的旗頭,任青絲散落枕間,潔白如玉的額邊滑落下一粒豆大的汗珠。伴着屋外風雨拍打樹葉的聲響,還有她夢中的呓語,似絕望又似壓抑,“不要…不是真的…”
熊熊大火燒得通天,烈火之中突然傳來了富察容音絕望的哭喊,“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畫面一轉,皇後娘娘又換作一身素衣,登上了紫禁城的角樓。
一步一步,緩緩走至高臺,伸出手慢慢拆了珠釵、金簪,卸了花钿、護指,全都丢在了地上,赤腳從珠寶上踩過,不帶一絲留戀。
富察容音轉身最後一次望向,這肅穆的紫禁城,“四郎,我不想做皇後了,我只做富察容音……”
她展開雙臂,學着雛鳥起飛的模樣,在角樓上笑着、叫着,絕美的面容淚中帶笑,接着便一躍而下,如同一片吹散在空中的羽毛……
“不…不……皇後娘娘!”爾晴再一次從睡夢中哭喊着醒來,洶湧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困住了她的視線,緩緩睜開,只見眼前有着蒙蒙亮光。
一豆燭火随風搖曳,“爾晴姐姐?”在那燭光的映照下,一張略顯稚嫩的小臉擔憂地探過來,竟是明玉,方才在隔壁被這動靜驚醒,立時披了外衣舉了燭臺來察看。
“姐姐,你怎麽哭了?”明玉用袖口輕輕撫着爾晴挂滿淚水的面頰。
爾晴卻坐起身來,一把摟着明玉,再也不管不顧地,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