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得及滾到一處,房門便被人“砰”地一聲踹開。
龐然不耐煩地罵了一句,卻被直沖進來的衙役下了個半死。來人亮出明晃晃的令牌道,“煩請龐大人到監察府走一趟。”
監察府?倉平律法對官員狎妓宿娼處罰尤為嚴重,龐然吓得臉色慘白,不由兩股戰戰,跌坐在地上。
“真是無趣。”顧姣姣百無聊賴地出了屋,斜倚在門上,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面前的元夜,“大總管怎在此處,是來看我笑話的麽?”
顧姣姣只穿了長裙,卻連外衫都沒有罩一件,光潔的肩頸手臂白花花的晃眼。元夜別開眼,道:“我是來接小姐回府的。”
“小姐怎麽可能在此處?”顧姣姣嬌笑。
“這……”元夜一時無法解釋。
顧姣姣眸子一黯,委屈道:“我與大總管相識于微時,來來來,我給大總管彈首曲吧。”
元夜正欲推脫,顧姣姣銀蛇一般的手臂已經纏上了他,推推搡搡将他帶進了屋子。燭影搖紅,輕紗曼帳,乃是女子的居所。顧姣姣在輕紗後撫琴,元夜便坐在案前獨自飲酒。
她說的對,他們相識于微時,卻從未這般靠近過。或許是飲了太多酒,或許是燭光過于昏暗,元夜只覺腦子裏昏昏沉沉,鼻端卻浸淫着若有若無的馨香。
“你将龐大人告到監察府,我的金主便沒有了。”顧姣姣撒嬌。
“我……我容不得他那樣與你親密。”元夜嘆氣。
“呵。”她的笑在他耳邊輕顫,“當真是醋了。”
元夜想起此行的目的是接小姐回複,不由努力睜開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情景。屋內頗黑,月色頗亮,他清楚地瞧見她伏在他胸前。
糟糕!元夜當下覺得頭更痛了,“小姐她……”
顧姣姣輕輕啄了啄他的唇,“大總管真是個忘恩負義的,美色當前,你還有心思考慮別的?”說罷便又緊緊貼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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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夜長嘆一聲,幸好衣衫還在,他未曾趁着酒勁做出混賬之事。
月亮如銀盤一般挂在天上,元小令早已離開了榮安城,獨自在客棧裏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眼看着天色漸亮,她索性披衣起身,這便啓程。
她猶記得月重影臨行時自信的模樣,可林書落卻說建熙城已經兵變,姣姣姨娘又說建熙城平靜如往常。元小令愈發糊塗,只想盡快進城,一探究竟。
如果建熙城真的有變,便與長史裘雲商難脫幹系。元小令不由想起月重影臨行前帶走的兩塊通關令牌,一塊來自于潘玉棠、一塊卻是東陵佑所贈。東陵佑曾偷襲建熙,卻又神不知鬼不覺的逃脫,皆因城中早有內應。彼時所有證據都指向了長史的新婚妻子潘玉棠,可元小令心中卻隐隐覺得奇怪。
思前想後,元小令卻覺得所有疑點都在裘雲商身上。若她有朝一日再見裘雲商,說不定能摳出些蛛絲馬跡。
七日後,元小令已經站在建熙城外,只見城門大開,繁華如往日。城門口,百姓擠在一處,對張貼出來的告示指指點點。
元小令牽馬上前,聽衆人議論紛紛。
“那宜安公主連着三年挑選驸馬,竟無人入得了她的眼!”
“可不是嗎?”有人接道:“若非如此,又怎會诏告天下,邀約四國才俊!”
元小令來了興致,仔仔細細地将告示讀了幾遍,這才明白。原來是狄國的宜安公主到了适婚年齡,廣招天下才俊,從中甄選驸馬,告示已經張貼到了鄰國倉平,可見公主的決心。
元小令擡頭看了一會,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男子身着大紅的官袍,瘦弱而精幹,正是當日玉河縣的縣令周顯,因抗擊東陵突襲有功,調任為建熙城骁騎尉。
周顯正騎着高頭大馬,帶着一行士兵巡城,目光恰好與城門口的布衣少年相遇,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而後慌忙翻身下馬。
元小令不知他為何神色匆匆,便聽周顯朗聲道:“此人行色可以,立刻帶走!”
“是!”身後的士卒大步上前,捉住元小令便走。
作者有話要說:
☆、過往之事
元小令莫名被士卒捉捕,本以為要被送入大牢。哪知周顯帶着一行人左轉右拐,最後竟是回了自家府邸。而後遣散了衆人,臨行還吩咐道:“今日之事若有人吐出半個字來,殺無赦!”
說罷露出衆人從未見過的兇狠眼神,教元小令愈發迷惑。
士卒剛走,周顯慌忙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周某此舉實屬無奈,請少夫人海涵。”
一句少夫人,教元小令有些飄飄然,将方才的不快盡數甩到了腦後,她上前一步扶起周顯,“大人起身說話。”
周顯這才起身,見四下無人,神色謹慎地湊近她,“請少夫人随我來內室。”
元小令一路跟随着周顯,來到了府上的客房。周顯今日的舉動實在是小心謹慎到教人難以捉摸,他掩了門窗,低聲說:“建熙城此乃非常之時,少夫人此時入城,若被長史大人知曉便不妙了。這幾日最好能呆在我府上,待我禀報了公子後,再安排您離開。”
元小令蹙眉,“建熙城究竟出了什麽事?”
“這還要從你們離開建熙城說起。”周顯撓了撓腦袋,“你們前腳剛走,潘小姐就小産了。之後便将貼身的婢女倩兒認作妹妹,賜名潘倩,送給長史大人做了一房侍妾。”
“還未來得及圓房,長史大人的腰牌便不翼而飛,追查了許久,竟是被潘小姐盜去。腰牌乃是建熙官員的印信,丢了腰牌乃是大事一件。長史大人因此被罰奉三月,遂與潘小姐争吵了一番。哪知潘小姐小産後,性情大變,冷漠不可親近,更是與長史大人形同陌路,三番五次吵着要和離。”
元小令雖不能明白失去了孩子的痛苦,卻也對潘玉棠的遭遇十分同情,“後來如何了?”
“後來,長史大人便将潘小姐囚禁在府中。”周顯回憶道。
“囚禁!”元小令顯然有些難以相信,“怎會如此?”
“自那以後的數個月,我便再也沒能見過她,直至最近,城中傳出了公子要襲太守位的流言。”
“荒誕。”元小令只覺得想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太守和夫人也知道這是無稽之談,并不當真。”周顯因為緊張,喉結微動,吞了吞口水,“可是,長史大人信了。”
“自從潘小姐被軟禁以來,潘倩倒是少不了在長史耳旁吹風,索性教唆長史,竟然将太守和夫人一起囚禁起來!”周顯激動道。
裘雲商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生的那樣儒雅俊逸,怎能将自己的妻子,叔叔叔母都囚禁起來?元小令疑惑道:“縱是潘倩如何教唆,也不足以令長史犯下這等大錯,恐怕是長史自己垂涎太守之位,想取而代之?”
“少夫人所言皆在情理之中。”周顯點點頭,“他手中有太守印信,縱是我也無能為力。長史要求太守大人修書罪己,舉薦他任太守。”
“哪知太守心中早有定奪,拿出早就寫好的舉薦信,說:雲商這些年恪盡職守,叔父看在眼裏,早就想辭官告老。誰想今日卻是在侄兒的逼迫下不得已而為之。”周顯洩氣道:“許是長史良心發現,拿到了舉薦信後,便還了太守及夫人的自由身,哪知當天夜裏,二人便失蹤了!”
建熙城的故事一浪接着一浪,教元小令驚呆了,“失蹤?”
“不錯,又過了幾日,連潘家小姐也一起失蹤了。”周顯故作神秘,“起初我也不知為何,後來便明白了。”
元小令更加好奇。
“自從長史得到了太守的舉薦信,便堂而皇之地搬進了太守府。那日傍晚我在府上辦事,卻見到一位形貌極似公子的少年翻牆而入,我心中忐忑,便上前……上前偷聽了一番。”周顯講到此處,神情略顯尴尬。
想必那人便是月重影,他為何要也會裘雲商?元小令的一雙眼緊緊鎖住周顯,他繼續道:“我聽得斷斷續續,公子似乎說起了建熙城令牌之事,一枚是長史大人的,一枚卻來自于東陵。還說什麽……通敵叛國。”
故事說到此處,元小令徹底明白了。離開建熙之前,潘玉棠将裘雲商的腰牌交付給自己。而後她又從東陵佑的手中得到了一枚一模一樣,思前想後,唯一的解釋便是長史裘雲商私通東陵,既是他引狼入室,也是他放走了東陵佑。
元小令閉上眼,想起過往的種種。東陵佑逃亡後,裘雲商發覺大牢的鑰匙不翼而飛,既不詢問也不查找,而是直接來到了潘玉棠的卧房,砸了她的首飾盒……等等,問題就出在這裏,而後潘倩顫巍巍地拾起落了一地的首飾,還有一串鑰匙。
若此事真是潘玉棠所為,實乃蠢笨無可救藥。而聽到周顯将來龍去脈這麽一講,她卻隐約覺得,裘雲商與潘倩才是聯手策劃了幕後好戲之人。
“周顯,周顯!”忽聽得一個嘹亮的女聲高呼數聲,周顯一縮脖子道:“夫人喚我,我去去便來。”
周顯剛一出門,便見自個兒的妻子雙手叉腰,怒氣沖沖道:“幹什麽磨磨蹭蹭的,莫不是背着我藏了美嬌娘?”
周顯連忙捂住夫人的嘴:“噓,屋裏這位可是貴客,你一定要管住你這張烏鴉嘴。”
周夫人的眸子骨碌碌一轉,“貴客,什麽貴客?”
“乃是未來的少夫人。”周顯輕聲道。
“哦?就是丞相千金……元小姐。”周夫人喜笑顏開,“哎呀,是我無理了,這便拜會少夫人。”
“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周顯一把拉住夫人,“非常時刻,千萬不能讓長史大人知道此事。”
“可是……那潘倩又約了我去喝茶,你說我到底去是不去?”周夫人委屈道:“你常說長史有反心,可太守沒了,公子也沒了,你又能如何?”
周顯便又将夫人的嘴嚴嚴實實地捂住,“叫你不要亂講,既然是潘倩約你,自然要去,千萬不能讓她看出我們已經知道了長史的野心。”
周夫人點點頭,嗓門頗大,“知道啦。”
傍晚,周夫人乘了馬車,向太守府邸而去。周顯趁機準備了飯菜,親自給客房的少夫人送去。
元小令連日奔波,難得吃上一頓飽飯,可美味佳肴真的擺在眼前,卻有些難以下咽, “周大人可知,公子去哪裏了?”
周顯搖搖頭,“公子若有吩咐,便會主動來找我,而我卻不知他去了何處。”
“我看到建熙城只準進不準出,恐怕他還是藏在城內的罷。”元小令飲了一小口湯。
“建熙城這樣大,即便是長史搜城,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公子。”周顯說道此處,憤憤道:“太守夫婦自幼視長史為己出,誰料他竟做出這等事來,簡直是喪盡天良。”
話未說完,便聽門外的家丁喚道:“大人,夫人出事了,還請您速速前去。”
“什麽?”周顯吃了一驚,連忙出屋,但見家丁的手上捧着一只繡鞋,恰是夫人臨走前穿着的。
“是誰送來的?”周顯搶過那繡鞋,細細檢查,卻是夫人之物無疑。
“太守府。”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坑終于要完結了,喜極而泣!
☆、無處逃匿
周顯神色驚慌,翻身上馬,腦海中浮現出自己與夫人的過往種種。彼時他犯了大過,被貶為玉河縣的縣令,夫人一路相随,不離不棄。而今好不容易重回建熙城,只不過失去太守府赴宴而已,怎會出了大事?
清晰的馬蹄聲帶着主人的急躁,在燈火通明的太守府外忽然消失,周顯棄馬卸刃,只身而入。教他驚奇的是,太守府紅燈明燭,處處是安定祥和之态。行走了幾步,便見潘倩着了嶄新的绫羅紗衣,俏生生站在門口,道:“周大人來得好快!”
“聽聞賤內失态,周某這便帶她回去。”周顯擡頭,便見潘倩的唇角噙着難以捉摸的笑。
潘倩嬌滴滴地笑出了聲,“哪裏,周夫人只是飲了幾杯酒,有些醉了。”
“不知賤內現在何處?”周顯道:“我馬上接她回府。”
“不必了。”潘倩仰起臉,“太守大人正在你府上約見貴客,此時回去,豈不是驚吓了周夫人?”
周顯聞言大驚失色,“夫人……此話怎講?”
“周大人這不是和我裝傻麽?聽周夫人說,丞相千金來我建熙城,本應由太守大人盡地主之誼,怎好讓周大人代勞?”潘倩的一雙眸子掃過周顯蒼白的側臉,“周大人也是大膽的很,貴客造訪,也不上報太守麽?”
潘倩向前一步,語氣忽然兇狠起來,“骁騎尉大人,恐怕根本沒将太守放在眼裏罷。”
“來人吶!”潘倩高喝一聲,“還不将周顯押入大牢。”
衆軍士皆為太守舊衛,自然知道周顯大人乃是裘陵的心腹,掌管建熙城的軍防,此時若将他押入大牢,實在為難。
“周顯乃朝廷命官,如我有過失,也當由太守大人親自裁決,哪裏輪得到你這個——連夫人都算不上的女人指手畫腳?”周顯不怒反笑。
“好,好個周顯!”潘倩氣得渾身顫抖,狠狠将太守令擲在地上,“見令如見人,還不将周顯押下去!”
衆軍士面面相觑,終是不情願地摁住周顯。有人輕聲道:“請周大人忍耐片刻。”
周顯剛走,元小令便聽到了“篤篤”的敲門聲,猶豫再三,終是上前開門。門外之人長身玉立,紅袍嶄新,本是翩翩風流公子,可一張臉卻憔悴如深秋枯葉。元小令瞧見這張臉,便驚得說不出話來,愣了半晌,才如夢初醒道:“長史大人?”
裘雲商微笑,“元小姐,別來無恙?”
元小令笑道:“我倒是無恙,可裘大人似乎抱恙久矣!”
“元小姐實在是風趣。”裘雲商露出個詭異的笑容,不知是真心覺得她幽默,還是諷刺她無知,“我抱恙至此,皆因弟弟重影,元小姐能否賞臉,請重影來見我一面?”
元小令搖搖頭,“實不相瞞,我也是為了尋他而來。”
“元小姐當真不說?”裘雲商收斂了笑容,低沉的聲音竟多了威脅。
元小令後退一步,眼角飄過屋內的陳設,四四方方一間屋子,除了一扇門,唯有一扇窗隐約半掩着,以她此時的位置和狀态,可以跳窗而逃。月在中天,窗縫中隐隐透露出一兩絲亮光來,像是水面的盈盈波光。
“請元小姐随我回府。”裘雲商的語氣中多了不耐煩,元小令卻依然神游天外,心想若下面是池塘,她便更加有把握逃之夭夭!
“元小姐,得罪了!”裘雲商的語氣極為低沉,随着他一聲令下,身後數十人沖了上來。
元小令暗叫糟糕,即刻溜之大吉,她迅速沖到窗邊翻身而出,“嘩”地一聲落入水中。
這下裘雲商總那她沒辦法了吧!
元小令心滿意足地在水裏游啊游,姿勢不雅如同蟾蜍,但此時無心理會是否優雅,逃命第一!游着游着,她卻發覺水裏有什麽東西阻擋了前路,又撲騰了一會,她整個人都飄在了水面上。
元小令這才看清,身下是丈餘寬的大網,一行軍士正在岸邊拉着網,正在試圖将她拖到岸上。這個裘雲商,竟然連她跳窗而逃都預料到了!元小令心悅誠服,便老老實實地等待着被“打撈”上岸。
裘雲商面色慘白,一雙無神的眼一動不動地瞅着她。他悠悠張口,卻連表情都空乏得無聊,“元小姐頭腦聰慧,水性頗佳,曾經襲擊了東陵王子,還能不動聲色地潛逃。雲商此舉,也是為了以防萬一,請小姐見諒。”
見諒?元小令摸爬滾打地上了岸,“建熙城受難之日,果真是長史大人放走了東陵王子麽?否則怎會對東陵佑之事如此了若指掌?”
裘雲商的一張臉這才有了血色,卻是因氣血上湧,怒從中生,他卻說不出半句反駁之話,只得狠狠道:“帶走。”
于是元小令便這般水淋淋、濕漉漉地被帶走了。雖說建熙城氣候溫暖,初春天氣仍是寒風入骨,她一路打着噴嚏,昏昏沉沉便被投入了暗牢。仿佛又回到了淮水縣陰暗的地牢,腳下是潮濕的草堆,不遠處是嘤咛的女子的哭聲。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大意飲了她的酒。”
“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們。”
這二人一來一去的作答,卻将元小令吵醒了,她睜着圓圓的眼睛瞧了半晌,奇怪道:“周大人,你怎麽也在此處?”
周顯長嘆一聲,“周某……辦事不周,被潘倩看出了端倪。”
“周大人恐怕是因為我。”元小令幽幽道,嗓子裏卻火辣辣的,腦袋也沉重似頂了一顆石頭,心中卻終是有些過意不去,“是我連累了您和夫人。”
“元小姐此言差矣。”周顯兀自說了半晌,卻發現那邊的人毫無動靜。
“元小姐?元小姐?”周顯試着喊了幾聲,終是毫無反應。
“來人啊!出人命啦!”周氏瞧着那小姑娘在黑暗中奄奄一息的樣子,不由扯着大嗓門幹吼起來,将裏裏外外的軍士全都驚動了。
這下子原本想給小姑娘一點教訓的裘雲商慌了神,連忙親自将元家千金從牢房裏接出來,安排妥當又請了大夫。不料那元小姐自己投水得了風寒,此時燒得死去活來,就是不肯轉醒,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這項上人頭哪裏還保得住。
潘倩見到夫君着急的模樣,實在是厭煩此時高燒不醒的元小令,“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将元小姐的消息放出去,教躲在暗處的那位自投羅網呢?”
“她乃堂堂相府千金,這消息要如何放出?”裘雲商低吼。
潘倩委屈道:“這裏分明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怎能說是小姐?”小手輕輕握住裘雲商幹枯的手,輕笑道:“此人夜襲太守府,三日後問斬!”
裘雲商皺着眉頭思索了半晌,終于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了。”
元小令燒得稀裏糊塗,已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知覺有人坐在她身旁,笑眯眯地瞧着她,那如夜的眸子含笑的眉眼,正是白面黑心的白參軍。可是他又怎會在此處,此處實在太過危險!
元小令忽然睜眼,周遭唯有寂靜月光和深夜蟲鳴,以及吓了一身的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
☆、病中重逢
百姓只道最近建熙城裏不太平,每每出城都要遭遇重重關卡和盤問,就連貼身的小衣也要被官兵逐個翻檢搜索,一時人心惶惶。今日城裏更是貼出了斬首要犯的畫像,畫上的少年眉清目秀,卻作惡多端,連日來在太守府殺人放火,被長史大人所擒,三日後問斬。
元小令隐約知道自己被當做“縱火”要犯緝拿歸案,心知裘雲商不過是拿她為誘餌,引月重影露面而已。可若是月重影不來,裘雲商還不是拿她這位相府千金無可奈何,這便是亘古不變的拼爹之理。
想到此處,元小令高枕無憂,每日飯來張口,吃飽便睡,倒是長了二兩白肉。時至第三日,天朗氣清,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太守府戒備森嚴,衆士卒不休不眠,像是靜待守株待兔之人,可從早到晚,直至子夜,太守府卻連一只蒼蠅都沒飛進來。
“已過了三日,倒是如何是好。”裘雲商負手踱步,面色焦黃,“再過兩日,諸位公子便要齊聚建熙城!”
狄國宜安公主甄選驸馬的名帖廣傳五湖四海,不僅是倉平的幾位貴公子,就連東陵将軍都要來到建熙城。
潘倩笑盈盈道:“元小姐當日行刺過東陵王,若是我們将她的消息放出去,東陵人豈會善罷甘休?”
“那又如何?”裘雲商反問。
“若元小姐在建熙城遇難,月重影難逃其咎,他又怎會置元小姐的安危于不顧?”潘倩巧笑嫣然。
“而今我對叔父叔母已犯下無法挽回之錯,又怎能再陷元小姐于危難?”裘雲商并不贊成這陰狠的法子。
“難道夫君就不想将月重影置于死地,教他不得翻身?”潘倩不解道。
“我已大權在握,此時不過是要得知夫人的下落,何須如此歹毒?”
聽到“夫人”二字,潘倩面色乍變,“月重影與小姐餘情未了,你何能安寧?”
“一個是我的手足,一個是我的夫人,豈容你置喙!”裘雲商分明是笑着的,可那語氣冰冷如三九冰雪,“一直以來,你便是存了這樣歹毒的心思?就連岳父大人也在你的算計中!”
潘倩的小臉霎時沒了顏色,“夫君……我也沒有料到老爺會……”當日建熙城裏出了奸細,所有矛頭都指向了潘玉棠,教裘雲商心煩難耐,潘倩這才想出個法子,在沿河對岸的宇內城散布消息,謊稱潘岳與東陵人有私。潘岳一生為官清廉,哪裏受得了百姓這樣的猜疑和指點,居然自盡了。
潘玉棠聰慧多智,久而久之便琢磨透了其中緣由,若不是裘雲商與東陵人有私,又怎會為求自保将陷爹爹于萬劫不複的深淵。潘玉棠徹底對他失望,心如死灰,三天兩頭鬧着要和離。
裘雲商擺擺手,不耐煩道:“罷了,若不是你,玉棠又怎會恨我入骨!”
潘玉棠,又是潘玉棠,他就那樣愛她!潘倩怒從心生,卻仍然嬌滴滴道:“是我不好,我原以為如此,小姐再無去處,便會留在夫君身邊。”潘倩的小手輕輕攬住裘雲商的腰身,“不論何時,我都會陪着夫君。”
裘雲商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時候不早了,你歇息吧。”
“我……還未侍奉夫君休息。”潘倩羞答答的低下頭,卻不時偷偷擡眼看他。
裘雲商輕笑一聲,一把攬過潘倩的纖腰,将她帶入內室,将懷裏的女子扒了個白白淨淨。身下的人兒喘息着紅了臉,情到濃時,夫君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裘雲商看着她的眉眼,腦海中卻是另外一個女子的模樣,她嬌嗔,她疑惑,她梨花帶淚,以及她咬牙切齒地對他說:“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将你閹了喂狗!”
玉棠!他在心中默念一聲,終是無可奈何地翻身下床,披衣離去。自從他們的孩子沒了,縱使意亂情迷,他總會想起她憤恨的模樣,身下的小兄弟每每如死屍般,再也站不起來。
名義上,潘倩是裘雲商的妾氏,可又有誰知道,這大半年來,她卻仍是個姑娘。還有什麽比這更加難以啓齒,更加羞憤欲死的。潘倩将自己裹進錦被中,她有多麽喜歡他,他從來都不知道,他的眼裏只有潘玉棠一人。
她曾經天真的想,若是小姐嫁給了長史大人,自己便也可以陪嫁過來。于是她偷換了月公子給小姐的信,看着他們一步一步誤會,耗盡所有緣分。她曾趁着小姐生病,神志不清之際,将裘雲商引入小姐的閨房,促使二人連理。那夜他們在房中溫存,她在門外哭了一夜。
漸漸的,她不能滿足只做他身邊的小丫鬟,她日日跟着他看着他,漸漸便知曉他竟與東陵人有私。她甘願做他手裏的一只風筝,順着他希望的方向飛翔。建熙受難之際,她替他給東陵人傳信,替他在宇內城造謠,替他逼迫小姐走投無路,為的只是他能多看她一眼。然而時至今日,縱是潘玉棠下落不明,他仍然對她無半分心思!
潘倩委屈至極,将臉埋在枕中放聲大哭。
倉平國建熙城與狄國宇內城緊一橋之隔,此去狄國必經建熙,因而諸位受到宜安公主邀請的公子便陸續聚集到了建熙城。
元小令這一病就是四五日,起初是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之後便是無病□□,卧床不起。裘雲商瞧着這位元小姐病得厲害,接連請了幾個大夫,卻仍然不見她好轉。
這一日,大夫在簾帳外,輕咳道:“請小姐伸出手臂。”
元小令早在被子裏裹出了一身的汗,絞扭着身子,聲音嘶啞道:“大夫,我肚子痛?”
“肚子痛,是身懷六甲麽?”大夫的聲音十分奇怪,像是捏着嗓子的公公。
“我還未嫁人!”什麽狗屁大夫,元小令在心中暗罵。
“哦?那是葵水已至麽?”大夫又問。
這個大夫怎的這般不知羞恥,元小令悶悶道:“不是!”
“恐怕是日夜思念你那小情郎,相思成疾。”大夫故作高深。
“胡說!”元小令索性從榻上跳起,掀了簾子,準備給那狗屁大夫一拳。粉拳軟綿綿地揮出,卻在他面前停下。大夫笑眯眯的握住她的拳頭,順勢一帶,便将她按倒在榻上。
元小令又驚又喜,咕哝道:“重影。”
“嗯?”他細細摩挲着她的側臉。
“你怎麽才來?”元小令抱怨着。
月重影的額頭輕輕抵着她,“對不起,我來晚了。”
當日他快馬加鞭趕回建熙城,先是送父母去了東海。而後又将潘玉棠送去狄國,最後還在狄國安寧城游說了幾日,這一個月真可謂東奔西跑,疲憊不堪。
剛剛沿着水路回城,便看到大街小巷貼滿了自家夫人女扮男裝的畫像,暗叫糟糕。這丫頭肯定沒有聽自己的話,乖乖在榮安城等着她回去。
“裘雲商四處找你,你回來做什麽?”元小令急切的推開他。
月重影卻依舊笑眯眯地瞧着她,“等他們都走了,我好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