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薄刃的氣息,凜然似殺。李雲茅不動聲色的一皺眉,微微偏身撤後了半步,正讓出身後一道正午秋陽,落在門前。

陽光照亮了一件靛藍色袍子的下擺,鑲銀烏靴,應門之人的上半身卻還落在門扇的陰影中,身形高瘦,面目模糊,一開口也是冷冰冰的:“你找藍家何事?”

李雲茅将搭在臂上的麝尾順手取下,甩了甩做了個稽首:“貧道來訪一位名叫藍玉的小公子,家中有人身染奇症,黃郎有言,此症唯藍公子能識,還望不吝奧援。”

他自認談吐姿勢做足了禮數,不想那藍衣人聽他說罷,鼻中“哼”出一聲,硬邦邦道:“子玉不是大夫,不為人治病,你請回吧。”說吧,手腕一推,就要掩門。

李雲茅見機更快,将臂一探,就把麝尾堪堪卡進了門縫中,仍是笑眯眯道:“某觀閣下年貌,非是藍小公子,何來替他拒人于千裏之外?聽聞藍公子乃自苗疆來,眼下這一樁怪症,他若聽聞,只怕會有興趣,閣下何妨通傳一回?”

藍衣人被阻了動作,眼神一冷,銳利的氣息更加毫無掩飾散發,幾乎如實質砭人肌骨。只可惜與他對面的李雲茅,骨子裏更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既不吃恐吓,也不懼拳腳,更有一張戳不透的厚臉皮,賴定了人家大門口,好說歹說,定要一見藍玉。

這一番拉扯,不免有些響動。雙方哪一邊也不見讓步,倒是聽到後面的屋子裏有個迷迷糊糊帶着睡意的聲音傳出來:“阿哥,你在和誰說話?有客人?”

李雲茅登時提高了嗓子,大聲道:“貧道有事要見藍玉公子,敢問內中說話的人可是藍公子麽?”

藍衣人來不及關門,更堵不及他的嘴,頓時身上怒意一漲。只是他身後“咦”了一聲,緊接着一陣細碎飾物聲響,已有人走過來:“找我?”

李雲茅眼睜睜看着,藍衣人身上的殺氣轉眼間消弭無形,甚至那冷冰冰的聲音中都透出股柔和,抛下再攔無用的自己,一轉身伸手:“是個叫李雲茅的道士。子玉,你回屋去加件衣服,我帶他進來說話就是。”

半盞茶後,得以登堂入室的李雲茅終于見到了自己欲訪之人的真面目。果如黃金履所說,那名叫藍玉的少年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眉目秀美,又帶了幾分異族的豔麗。他一身苗衣,身上頭上叮叮當當頗有許多叫不出名堂的銀飾,動靜之間銀光細碎,閃閃爍爍,将那張還未盡長開的臉襯出了幾許男女莫辨的細致,很是惹人着眼。

李雲茅将目光在他臉上一轉便收,拱了拱手:“藍公子,貧道李雲茅,是經梅記的黃郎引薦,來此求助。”

“黃……”少年的臉上神色微動,抿了抿嘴唇,又輕快的笑起來,“我來中原的時間不多,認得的人更少,你這樣說,我便曉得是誰啦!只是我不認得你,你也是方才才認得了我,卻是有什麽事,要你定找我幫忙……咦?”說着話,少年忽的眸子一轉,收口盯着李雲茅看了起來。

剛剛在門前初見,不過眼角一道餘光掃過,只大約看了個身形模樣。如今屋內對坐,日光堂堂,照見分明。藍玉看了半晌,忽然一拍手笑了起來:“錯了錯了!”

李雲茅很是捧場,立刻道:“何事錯了?”

藍玉笑道:“我剛剛的話錯了,你是方才才認得我,我卻早就已經見過你了……你還有位穿黑衣的同伴不是,他當下可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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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茅大感意外,重又将目光調回藍玉臉上端詳數息,仍無所獲,只得訝然道:“你認得貧道?”

藍玉卻是彎起眼一笑:“你既然想不起來,我就算告訴了你,也沒甚意思。不如來說說正事,你找我是要做什麽,又是誰生了怪病,定要我相助?”

李雲茅也立刻将那點糊塗擱開了,整了整面色,将對着黃金履的那套說辭又講了一遍。只是該含糊處雖都一筆帶過,藍玉卻明顯敏銳得很,聽他講完,扭頭沖着藍衣人一樂:“阿哥,原來這天子腳下,皇城之中,也與我們那的寨子無甚分別,也是有妖怪的。”

藍衣人沒接他的廢話,只是道:“你要去?”

藍玉仍是一副笑臉:“救人總是件好事,何況有了麻煩的還是位舊相識……阿哥,我想去看看。”

藍衣人的臉色頓時更不好,活似別人欠了他萬貫錢一條命,但只片刻,眼神還是松動了,甚至以一種很是溫和的口氣道:“你若想去,我便陪你過去。”

李雲茅在旁看得啧啧稱奇,這時站起身一拱手,笑眯眯道:“還未請問這位郎君姓名。”

藍衣人看他一眼,似強壓着幾分不耐:“唐子翎。”

李雲茅氣息一頓,登時又樂了:“原來是蜀中唐門弟子,難怪不似藍公子般同做苗人打扮。”

藍玉在旁将手肘倚在小幾上,也眯着眼笑:“你認得阿哥的出身?”

李雲茅十分和顏悅色:“殺氣如針人如刀,唐郎半面閻羅笑。貧道的猜測想來不會有錯。只是原來唐門兒郎,也非時時刻刻都以銀臉覆面,這倒是野史傳言有誤了。”

藍玉聞言頗開心的拍手,向唐子翎道:“阿哥,這位道長不怕你,也不怕我,倒是與許多中原人不同,當真有趣。”說罷跳起身,理了理身上飾物,又一陣叮當作響,“不是要治病救人麽?這就走吧。”

藍玉出門的行頭,不過是在肩上多背了一個竹簍,看花色手藝,該是苗疆之物,被他一路千裏迢迢帶至長安,想來很是緊要。只是簍子看來分量不清,以唐子翎對他的回護程度,卻任藍玉自個背着,也是有趣。

三人一路出行,藍玉還是那身招搖之極的苗人裝束。不過長安街上,萬國來朝,紅發碧眼袒胸赤足的外邦人比比皆是,他的打扮倒也算不得什麽。反而因一副好相貌,多招人矚目。唐子翎還是尋常人衣飾,只可惜一直要忙着将那些冒失露骨的目光一一瞪回去,周身煞氣陡升,反倒最是叫人退避三舍。

走在這樣兩個人身邊,平素很是招人多看兩眼的李道長也頓時平凡了許多。他渾不在意,一手牽了馬,一邊随口聊着些長安城中風土人情。雖說唐子翎話少,藍玉卻明顯對此很有興趣,幾人都是初到長安算不得久,各自聊些見聞,竟也有趣。腳下路程,甚至也因此不覺長短。

問岐堂中,門扉緊閉,悄無聲息。

李雲茅引了二人入內,不拘俗禮,直接帶入了謝碧潭房中。房內亦是一片安靜,謝碧潭面朝裏躺在被中,呼吸聲細弱,對來人毫無反應,該是又昏睡了過去。

李雲茅的神色凝重了些,過去倒了杯水,直接攙人起來,一點點潤了下去。謝碧潭周身仍是滾燙,只這半日的功夫,嘴唇又燒起了一層灰白幹皮,兩邊顴骨卻塗着不正常的病紅顏色,狀況很是糟糕。李雲茅又是扶人又是喂水的折騰了一氣,仍是沒見半點反應,已算不得昏睡,該是昏迷不醒。

藍玉束了束袖子也過來,只向被褥中張望了一眼,就笑起來:“果然是你這位同伴的麻煩……且讓我瞧瞧。”

李雲茅忙起身讓出位置,藍玉卻不坐下,也不見把脈聽音。只伸手翻開謝碧潭的眼皮,打量了兩眼,就回身拎過了那個一路背來的竹簍。

簍子上蒙着的土布一掀開,頓時內中“嘶嘶”有聲,又有許多肢爪抓撓的動靜,沙沙響成一片。藍玉不以為意,敲了敲簍子邊緣,倒像是在哄着小孩子開玩笑:“別吵別吵,今兒個不要你們出來,好生睡覺去!”一邊伸手入內,再拿出來時,赫然捏着一只足有巴掌大的火紅蜘蛛的背甲。

這紅蛛自然不似朱宅地穴中那些猙獰妖物,但單看藍玉拿捏玩具一般,将它擺弄一回,甚至還頗親昵的輕彈了彈它的頭,李雲茅不免還是有些側目。藍玉不在乎他的反應,将紅蛛托在掌中,往謝碧潭臉前一晃,才回頭笑嘻嘻道:“怕麽?”

李雲茅搖了搖頭:“醫各有道,術路不同,這蛛既是你養将出來,想來你自有分寸和用處。貧道托之信之,何來懼怕,只是憂心碧潭傷勢而已。”

“你這人倒是當真有趣!”藍玉眯眼笑笑,沒再繼續試探,轉而把紅蛛擱回自己肩頭,重新取了根細針出來,在謝碧潭耳下輕輕一挑,刺出一串血珠,反手抖落到幾上一只空杯中。接着,又以同樣手法取了四肢胸腹之血,盡混入杯,也滿了将将三成。

藍玉用那針在血中攪了幾下,遞到肩頭紅蛛口邊,然後李雲茅就眼睜睜的,瞧着那蜘蛛将小半杯鮮血一氣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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