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章節
潭急切欲望,卻被那具龐大妖屍遮盡了視線。他心中正焦,忽覺眼前景物一晃,所見已然不同。四周盡是嶙峋山壁,幾根松明斜插,火光躍躍,照見滿地血腥。
那洞中雖說粗糙,卻不算局促。洞底更是足有三四丈方圓的一片平整石地。只是如今大半地面上皆是血色,濃厚粘稠,簡直使人無可立足。這般多的鮮血,謝碧潭見所未見,更難以想象到底是從何而來。只怕是盡一人周身血液,也難以塗抹至此。
但他很快就明了了滿洞血腥的源頭。那洞壁角落,黑衣道人拄劍跪地,雙肩顫動,似是情緒激蕩非常。他面對處,赫然一堆零散殘肢。卻要細看,才發覺竟是兩具被活生生扯散了四肢軀幹的屍體,依稀似一男一女,兩顆發髻蓬亂的頭顱不辨上下的滾在一邊,有一顆頭上的雙眼尚眦瞪着,鮮紅帶血,裂眶而出,正對上了謝碧潭的視線。
謝碧潭“啊”的一聲慘叫,被盯得魂飛天外,一跤坐到了地上。慌的一手捂了胸口,大口喘着氣試圖鎮定。雖說他仍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但眼前地獄般一幕幕,看得卻無可觸及,倒似在觀鏡中景象。更隐約覺得,任憑如何厮殺惡鬥,也無可波及自身。可即便心知如此,被那死不瞑目的頭顱上一雙眼盯住,也足以叫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半晌不敢再去看琉璃地下的情況。
只是他不去看,卻阻不住聲音透耳傳來。起初只聞黑衣道人目睹慘狀,深受刺激之下的痛聲失态。片刻後,卻忽聽一聲怒吼,洞中頓有山崩石裂之聲。眼角瞥見一道赤紅流光,如長虹貫地,直出洞外。瞬間滿耳盡是慘嚎悲叫,不成人聲,盡是無命恐懼。
謝碧潭手腳并用,撐爬起身慌忙又看,眼見皆是血肉橫飛。那夜色下一條山谷中,不知有多少妖物,唯見紅蓮之刃抹過,便是血雨如注,不留生機。謝碧潭看得呆了,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份猜測,又有些不敢置信。他強撐着不适,見那黑衣道人仗一柄赤霄,殺徹一谷妖類。首當其鋒的那些尚有還手之力,雖說到底不敵送了性命,卻也叫黑衣道人身上添傷。但愈往後,愈只剩殘孱之族,哪當得起赤霄之焰,劍起劍落,一片哀聲。黑衣道人竟似殺得性狂,縱然己身也亦多處帶傷,猶不見劍勢稍緩。待到最後,半襲黑袍血透,全然難分到底是他自己的血跡多些,還是潑濺上的妖血淋漓。
紅蓮殺焰在山谷中卷蕩來回,所到之處,不留生機。也不知過了多久,謝碧潭只覺得自己的眼睑怕都已被血色染得紅透了,那谷中哀嚎聲也已漸低漸渺。滿地妖屍零散堆積,連些微月色都好似被濃稠的血光潑了,妖異淡紅,照見除了風聲,已無什麽動靜的山谷。
那黑衣道人就這樣倒提赤霄紅蓮,站在谷中,仰面望天。微紅的月光落在他眼中,眸子也浸了血色。謝碧潭這時才看清了道人相貌,甚至不過而立之年,五官本該是清俊秀雅,如今一雙紅眸,全身浴血,卻比谷中的妖物還要猙獰許多。更為甚者,道人望月半晌,眸中紅光不褪反盛,竟是殺心不消,已然失了清明。
偏這時候,那谷中緊鄰山壁,被數條粗大藤蔓和些雜樹亂枝堆得黑壓壓的一處,忽傳來“喀嚓”一聲響,似有什麽硬物開裂。聲音本算不得大,但在一片死寂的谷中,卻不亞于平地驚雷。黑衣道人猛的一扭頭,目光如箭,牢牢盯在了出聲的那處。随後也不見他擡腿舉步,只将身一轉,已到了近前。緩緩擡手,将尚滴着血的劍尖指定了樹藤草堆。
到這時節,連謝碧潭也聽出了雜亂枝葉下不正常的顫動聲,多半是有什麽枉被牽連的小妖,好容易躲在下面逃過了性命,卻不想功虧一篑,又露出行藏。這時雖說山洞中兩具屍首的慘狀猶然在目,謝碧潭也忍不住的,為草堆下的小妖捏了把冷汗。他不知這一谷的妖物,究竟有多少與那兩人之死相關,但黑衣道人心性大亂下的有殺無類,更是叫人心驚膽寒。甚至隐約覺得,若他仍不能收手,只怕就此墜入殺道,難以回頭。
正這樣想,黑衣道人手腕輕輕一抖,一股罡風揮起,“呼啦啦”吹攪漫天枝葉草屑。那一處角落的遮蔽之物全開,赫然露出一名婦人,全身顫栗,蜷縮成一團。
謝碧潭大吃一驚,正想着這谷中怎還會有人在,但立刻就看到了婦人肩頸腕臂上簇簇的青色鳥羽,原是不知什麽禽鳥化作的人身。赤霄紅蓮距離那婦人不過三尺之距,劍上血滴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婦人已是驚懼之極,雙臂緊環,面露哀色。只是連一句求饒之詞都說不出,唯瑟瑟發抖而已。
謝碧潭這時心中已愈發篤定,眼前這幕,怕不就是二十年前明河道長在妖怪谷開殺往事。然而先前不過是聽李雲茅口述一二,甚至連這座如今已經成了鬼魅栖身的山谷都不曾親踏一步。如今眼見血肉橫飛之狀,才知當年到底何等慘烈,當真觸目驚心。只是眼前正落在明河劍下的這名女妖,狀極可憐,又化作了個孱弱瘦小的身子,即便心知乃是妖類,他仍不免覺得多半該是無辜,全然不忍看明河一劍落下。可當下已是殺性沖心的明河豈有這份柔軟心思,只一見是妖物,冷哼一聲,便擎起了赤霄。
謝碧潭不由得脫口大喊出聲:“明河前輩,劍下留情吧!”
他這一嗓子倒是情急之下拼盡了全力,然而半點落不入二十年前的明河耳中。謝碧潭也是吼出之後才想到了這一點,然而叫他還來不及苦笑自個發傻,倒見了意外的一幕。赤霄紅蓮已遞至女妖身前,卻忽的一頓,堪堪剎住。似持劍之人察覺了什麽異狀,又似心有所感,不由停頓。
謝碧潭慌忙努力去看,那一片夜色昏黑,辨認不清。好容易倒是借着赤霄紅蓮劍身上缭繞的赤焰,瞧見女妖緊抱的懷中,似乎有什麽小小一團東西在蠕動。只是那邊到底藤樹亂草遮蔽目光,又有女妖淩亂衣羽擋住,看不清個數。謝碧潭抻長了脖子只是無果,這時縱然心知所見乃是十數年前無可更改之事,仍雙手拱在胸前拜了又拜,什麽佛祖老君至聖先師亂念了一氣,無論這女妖清白無辜否,單只念及李雲茅對明河的一片孺慕惦念之情,也不想他迷入殺途難返,唯望停手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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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說來倒也蹊跷,明河手中劍一頓之後,竟當真遲遲不曾刺落。那女妖戰戰兢兢,原本幾是伏地顫抖,連吐字讨饒都不能夠,卻因許久不覺兵刃加身,勉強大着膽子擡頭,卻見明河一手持劍,面如寒霜目如血浸,可眉頭卻緊蹙起來,倒顯幾分痛苦之态。她不知這是何故,想要借機逃遁,又怕那劍鋒之疾,張皇中,忽一聲嘹亮嬰啼,自懷中乍起。
這一聲嬰孩啼哭當真來得意外,女妖頓時慌了,手忙腳亂照看懷中,一時已是顧不得揣摩明河情形。謝碧潭更是大吃一驚,不曾想女妖懷裏原是護了個小小孩兒。再一思及那暴露了她藏身所在的一聲清脆,如今想來,倒像是巨大的蛋殼破裂聲。難不成就是在剛剛的血腥殺戮中,這鳥身女妖不及逃命,乃是顧着照看即将破殼孵出的子息不成?這樣一想,又覺荒謬又覺慶幸,更是手心捏了一把汗,惴惴不安看向明河,生怕他一時暴起,再将這母子一劍斬了。
只是明河的情況,更是不同。他因與女妖對面,倒是早看清了被緊緊護着的那小小肉團子,乍一見初生嬰兒,即便乃是妖類,未落地挨天、五行不沾,便是個純粹無辜的生靈。因着此,沖蒙了心竅的殺性也不由得緩了緩,未将那索命的一劍刺了下去。反倒是明心惡性兩廂沖突,頗生掙紮難過之感。正這時候,那小小妖嬰也不知是受了風冷,還是巧合使然,乍放悲聲。聲嘶力竭的嚎啕啼哭入耳,倒如一根大杵,定灌天靈。明河脫口“啊”了一聲,猛的一手捂住了頭側,身形連晃數下,痛苦萬分。
他驟生變故,連掌中劍也不由得垂了下來。女妖慌的護着孩兒,一見此,心驚膽戰,便想悄悄挪步抽身。只是才動了動,忽又見明河擡頭,雖說面上仍不掩痛苦之色,但雙目炯炯,卻看定了眼前。
女妖頓時又不敢稍動,懷中嬰孩猶自啼哭不停,在再沒別的什麽聲響的夜中幾乎有些刺耳。她進退兩難,倒有幾分豁出去了似的,驀的擡頭直視明河,哀聲道:“道長,我雖在妖谷之中,乃是因祖居此地,非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