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章節
:“說。”
“貧道欲見藍小公子一面。”
殺氣亦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彌漫開來,唐子翎一瞬間繃緊了臉,視他如敵:“不允!”
李雲茅倒不懼他這陣仗,仍是笑容可掬:“貧道送來土元,是為藍小公子之疾。這樣算來,好歹也是半個大夫。大夫欲見病患,無非是為病況深淺而已,別無它意,唐郎莫要誤會了。”
“子玉的病非你能治。”唐子翎不為所動,指了指門口位置,“留下土元,你可以走了。”
只是任憑唐子翎開口送客,李雲茅卻是個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他又不急、又不惱,笑眯眯的磨着嘴皮子。那裝着土元的錦囊被他捏在手裏,唐子翎幾次想要翻臉,都不得不又壓住了。正極為不耐之際,忽聽後面屋子裏傳來幾聲清脆銀飾碰撞的動靜,有人道:“李道長,請進來說話吧。”
唐子翎登時眉頭一擰:“子玉……”
藍玉在簾子後輕笑一聲:“我又不是當真的妖怪,哪裏就怕給人看。李道長也跟那些只知道喊打喊殺的腌臜人不一樣。他來給我送藥治病,本就該當面寫過人家才是。”他頓了頓,聲音還是笑嘻嘻的,又沖着李雲茅道,“李道長,請來後面說話。我如今是不大便利出去,只得麻煩你多走兩步啦。”
待到了後堂,才發覺竟是整間屋子都的門窗都被氈布遮了個嚴嚴實實,半點透不進陽光。藍玉赤足盤膝坐在一張坐席上,身邊點着兩個火盆,又有幾盞燈火高下錯落擺在屋裏,才不礙視物。他仍是一副苗人的打扮,佩着一身叫不出名堂的叮叮當當,雪亮的銀飾被火光映得閃亮,倒更襯得他一張小臉雪白。
藍玉正在擺弄他那兩條蠱蛇,見李雲茅進來了,就松開了手站起身,笑眯眯的行了個苗禮:“李道長,好久不見啦!”
李雲茅也不懼怕他身邊圍着的蛇蟲蛛蠍之類,同樣樂呵呵的回禮。只是兩人打上了照面,正看到藍玉一對眸子,瑩瑩透紫,與先前見面時普普通通的黑褐顏色已截然不同。李雲茅訝異一聲:“藍小公子,你的眼睛……”
藍玉托着下巴嘆了口氣:“人不人妖不妖的,就變成這個樣子啦。不過你也不要怕,我當真不吃人的,我比較愛吃阿哥煮的飯菜,大把的麻椒紮得舌頭爽快。”他說着話自己又笑了,“對了,你是降妖捉鬼的道長,怎麽會怕我。”
李雲茅笑道:“貧道也不是兇神惡煞到見了異類就要抓起來,倒是唐公子好似不太信任貧道。”他便把錦囊遞過去,扭頭看向唐子翎,“人也見到了,土元也給了,唐公子這回可放心了吧?”
唐子翎難得把一直繃緊的面皮略微松動了,點了點頭:“若沒有他事,李道長請吧。”
“啧啧,這樣就要趕人了!”李雲茅嘴上抱怨,腳下卻沒挪動,仍沖着藍玉說話。只是他言語間雖還是一貫笑呵呵的口氣,眉宇間神色卻多了幾分凝重:“藍小公子,你莫嫌棄貧道說話難聽。半妖之身,兩頭不着,做人難,做妖更是難。只靠着這些偏門法子續命延壽,不是長久之計……”
他身後唐子翎猛一眯眼,冷肅的殺氣瞬間蔓延。
李雲茅卻沒再待他說出什麽不客氣的話來,沖着藍玉拱了拱手:“那貧道就告辭了。”
唐子翎跟着他出了內堂,這一遭頓時更沒了什麽好臉色。李雲茅毫不介意,向他打了個招呼要走,忽又聽隔着厚厚的門簾,藍玉的聲音從裏屋傳出來:“李道長……”
“藍小公子何事?”
那聲音遲疑了下:“你可認得一個名喚雪容之人?”
“并不認得,何以有此一問?”
“沒事……李道長慢走。”
李雲茅略有些疑惑的告辭出門,那門幾乎是貼着他的腳後跟就關上了。“咣當”一聲,很是從門楣上震了些灰下來。李雲茅摸摸鼻子,想也知道是自己最末那幾句話不甚讨喜,犯了唐子翎的忌諱,因此也不放在心上。倒是藍玉向自己問起的那人,不知有什麽緣故。他把“雪容”這個名字翻來覆去念叨了幾遍,只是到底認識的多是華山上的同門,上至師長,下到同門子侄,想了一回,也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只好暫且擱下了。
那邊唐子翎關上了門,卻是一臉凝重的扭頭回了裏間。藍玉還坐在那裏跟自己的兩條蛇玩,教着小蛇怎麽把身子打成一個蝴蝶結。他看了片刻,過去陪着坐下,淡淡道:“你不該提到雪容先生。”
“即便我說了,李道長也不認識他,又有什麽關系!”藍玉放開兩條蛇,抱着自己的膝蓋有些悶悶不樂,“大不了雪容先生知道了,生氣了,不再肯幫我……阿哥,說不得他放手我去自生自滅,倒比現在這樣子還好些。”
唐子翎呼吸登時一促,一把握住他肩膊:“莫說傻話,雪容先生是蝶姨娘的師弟,他必不會騙你。等到天命五行聚齊,催動陣法,讓你脫去凡骨,以後就再無什麽病痛困擾。屆時無論你想去哪裏,做什麽,都再無拘束,才是最好。”
藍玉悶悶應了聲,還是垂着眼,只将兩只胳膊繞上唐子翎的腰,把臉也一道埋進了他懷裏:“我若成了妖,日後有千百年的壽數,可阿哥你終歸凡人,能陪我的不過數十載光陰而已。那漫長歲月,我要來何益。”
他這一說,唐子翎也為之沉默。只是沉默過了,抱住藍玉,口氣仍是堅定:“日後自有日後的辦法,但你若不盡快洗骨化妖,連明年都撐不過……還談什麽之後。”
藍玉埋頭在他懷裏只是笑,然而那笑聲中卻聽不出多少開心的意味:“阿哥,但凡我多活一日,都是踩在別的什麽的屍骨上過來的,可即便這樣,我也不忍心不活着。我背了這般多的冤孽,哪怕做再多的好事,幫再多能幫的人,也是于事無補。說不得,就算洗了妖身,得了壽元,也沒那麽長久的日子好活……阿哥,你需得活個長命百歲,說不定,咱們還能一同埋回到西疆的土中去呢。”
唐子翎擁着他,一時卻是無可安慰,只能不斷用掌心在他肩背上摩挲,連藍玉垂散下來的頭發都揉亂了。好半晌後,才低聲道:“不管去哪,我都陪着你。你先好好歇息一會兒,等到了晚上,去見了雪容先生,一切就都好起來了。”
藍玉乖巧的點了點頭,那卧席就在一旁,順勢擡頭爬過去躺下了。只是他翻身朝着內側,卻還要背過一只手去拽緊了唐子翎:“阿哥,再陪我一會兒。”
唐子翎沉默着拍了拍他,果然沒有離開。就那麽枯坐到藍玉的手上慢慢松了勁,睡着了,才起身拿起幾上的錦囊,捏在手心攥了攥,放進了懷裏。
他撩開門簾出去,藍玉仍是背對他躺着,合眼睡得安穩。只是長睫之下,忽的劃過一道濕痕,竟是睡夢中不知因何,潸然落淚。
問岐堂中的幾人各自辦完了事陸陸續續回來,倒是李雲茅大包小裹的最早。他從歸義坊出來,又往西市買了些年節必備的用度。那坊市中人頭攢動,任憑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只得老老實實擠在人堆中,一步一步挪着。好容易将謝碧潭囑咐的物件買得差不多,李雲茅忙一頭大汗的尋着空子鑽出來,擠擠挨挨中,也不知鈎拉到了哪裏,“當啷”一聲,腰下墜着的一枚玉佩也被剮掉了。
這佩玉不過是個尋常物件,大唐疆域之內,但凡是個平頭正臉的,多有佩戴,取其如玉端方的口彩罷了。李雲茅這玉不值幾個錢,不過戴在身上也有兩三年,多少養出了些敝帚自珍的感情,忙拾了起來,細看時,那玉上原本雕着鹿鶴同春的吉祥圖案,如今正在白鹿頭頂,一雙鹿角的位置,被磕了個指甲蓋大的豁口出來,顯見是破了相。李雲茅也是無可奈何,唉聲嘆氣可惜兩聲,把玉揣回懷裏。雖說物件不算貴重,心下卻隐隐的生出幾分不舒服的意味。除夕當頭,摔了佩玉,到底不甚吉祥。
只是他回到問岐堂,才來得及将滿手的東西一一放下安置了,就聽大門口一陣大笑聲,還有小孩子又尖又亮堂的嗓門在拍手歡喜的叫嚷:“看傩戲喽,看傩戲喽!”
李雲茅一擡頭,就見門口卷進來一股顏色鮮亮鮮亮的小旋風,後面還跟着個笑嘻嘻的高雲篆。那股小風刮到院子裏站了站,原是個八九歲的男童,生得眉目如畫雪團一般可愛。大約是在年中,穿着一身簇新的鵝黃襖褲大紅鞋子,頭上梳着總角,也墜了叮當作響的金鈴铛。打扮得仙童好似。
李雲茅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