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刺頭強的人是第四天白天找來的,不過上門的不是他,而是紅姐。
紅姐是刺頭強的老婆,原先也是一個小幫派的大姐。
一次和刺頭強的人接觸,兩夥人打得不可開交。而等到大哥都出來談事時,兩人一見面,幾杯酒下肚,竟然相談甚歡。
和頭酒也不擺了,不出兩年,擺了他們的喜酒。
紅姐的人和刺頭強的人一合并,小幫派就變成了大幫派。一個專門替人收數,一個拉皮條,也在整個蝴蝶城裏做得有聲有色。
後來鬣狗幫散了,又收羅了不少鬣狗幫的亡命之徒,一時間壯大速度勢不可擋。
洪爺本來是想和平解決的,畢竟刺頭強領導下的紅河幫是最不要命的,讓這些人鬧起來,大家每天都不用出工了,就從早打到晚。
所以這次坤總的人動了刺頭強,刺頭強的人肯定把這事捅到洪爺面前。
可洪爺能說什麽,前幾天晚上的暢快餘韻還沒過,只能把答案轉變為問題,說你們找坤總談了嗎,你們的數交了嗎?你沒交數,坤總也幾個季度沒跟你們計,那他有點脾氣算什麽問題?
紅姐把煙一彈,冷哼一聲,她說數是談的,不是動手的,現在坤總動了她男人,她怎麽樣都得要一個交代。
洪爺擺擺手,說那行,那你就去找坤總吧。你這道理在我這裏通不過,我是不會為你主持公道的,你要是能從他那要到公道,你自己去要便是。
于是紅姐便帶着人,風風火火殺到警局。
還好沒到警局跟前,就被阿勝的人攔下來。
這就是阿勝最重要的工作。
他大部分情況下不親自收數,不親自劈人,不會親臨那些場子講紀律,但他有唯一一個地方需要保護好——那就是任哥的面子。
鬧事可以,甚至可以堵到任哥的別墅門口鬧。踩場可以,大不了打碎的東西再讓輸家出錢裝修一輪。談數也沒有問題,找個合适的時間合适的地點,大家沏杯茶開誠布公,把道理事實擺一擺——這些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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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把火燒到任哥明面的職業上,不行。
阿勝的人攔了一排,不讓紅姐的人靠近。
警局的人看了一眼,見着兩撥人都沒踩進警局的大門裏,也裝作沒看見,轉個背又鑽進房裏。
紅姐說,阿勝,你護主我沒意見,但我也要護主。
阿勝聽了想笑,刺頭強不過借着這機會讓紅姐胡攪蠻纏罷了,要說道理,任哥當然在理,但無論他們說什麽,估摸着都沒法平息對方挑刺的由頭。
阿勝說,走吧,我們另外找個地方好好談。
于是留下了幾個兄弟繼續守着,帶着一小部分人繞到警局的後巷。
這後巷就是警局的盲區了,警局的人也願意把它當成盲區。很多械鬥都在這裏發生,不過是背後,所以看不到,不要看。
紅姐點了根煙在旁邊看着,手一揮就有人第一個沖上前。
阿勝的人終究是少,何況在這裏也不能用槍。
不過這巷子他們已經太熟悉了,每天都來這裏打卡上班,連他媽的每一塊磚有多少裂縫都知道,自然也能從最近的地方抽出鋼管和長刀。
其實每次看到這樣的火拼,阿勝都覺着滑稽。
他當年也是這樣一腦熱地沖上去瞎砍,覺得自己真雞巴熱血。
但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這就像士兵的實戰演習一樣,上戰場之前總要來這麽幾場真槍實彈的訓練,可實際上訓練能和戰争一樣嗎?不一樣。
有些東西是在演習中學不到的,即便流血也學不到。
比如他們就不明白,這時候無論哪邊贏,紅姐都無法從阿勝身上要回三根手指。
等到雙方打得差不多了,阿勝推開了人群,幹脆地沖到紅姐面前,二話不說一巴掌扇在紅姐臉上,轉身就将她的脖子卡住。
紅姐以為阿勝不敢動女人,但當然不是。阿勝的眼裏只有動的時機而沒有動的物種,所以那刀尖都紮傷了紅姐的下巴,他也一點松手的意思沒有。
阿勝說,紅姐,可以了,兄弟們出出汗流流血,憤怒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我還陪他們練了好一會。如果你再不叫他們撤退,我就只能把你也弄傷了。
但紅姐也是要面子的,和刺頭強一樣就算別人殺到面前了她還要嘴硬。也不知她從哪裏摸出了一把匕首,幹脆地紮進了阿勝的大腿。
紮進去了還反手打轉,那鑽心的疼讓阿勝瞬間松了胳膊。
紅姐推開阿勝,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罵道——還不了我三根手指,我他媽也得在你身上開個窟窿。
但還好,紅姐這一紮并不算狠,雖然裂口很大,不過沒有傷及要害。何況紅姐也确實往後撤了,而阿勝也沒有讓兄弟們繼續追趕。
他踉踉跄跄地站穩,又讓一個身上沒什麽污穢的小弟到警署裏給他拿點紗布,等他把大腿纏好了止了血,又繞回了警署前門,繼續他的職能。
幾個穿着制服的人走出來,瞥了一眼這群出了汗還有點血的混混,其中一個還和阿勝打了個招呼。
剛剛發生什麽了嗎?不清楚。大概是那些幫派之間又摩擦了,隔三差五就這樣,已經不是新鮮事。
只有任哥出來抽根煙時看到了阿勝,見着他又負傷的樣子,沒說話,只是輕微地點點頭。
所以阿勝的職業很重要,也很高尚。
他是在做面子的事,而面子是維護地位與階級的關鍵因素之一。
任哥的犧牲也很重要,若不是洪爺一句“我不管”,紅姐也不會僅僅帶着這麽點人來撒氣,而是非得掀起兩邊的鬥争,直到打得你死我活為止。
阿勝坐在警署附近的小商鋪裏吃着盒飯,透過玻璃窗看外面的街景。
他覺得現在的蝴蝶城還是好的,雖然他時不時就要受點小傷,但大概等到晚上,他的傷又能痊愈。
晚上阿勝收工回去之後,想要小寧幫他處理一下的,但誰知道小寧又不在家,也不懂跑哪鬼混去了,不得已阿勝只有自己動手,淋了一層酒精,痛得他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處理完了,正癱在沙發抽煙休息時,任哥打了個電話給他,說我就在門外,你能走出來吧,走出來就上車吧。
任哥把他帶回自己家。
估摸着也是聽說小寧又在旗下哪個場子玩了,還不如把阿勝接到自己身邊。
任哥扶着他上樓,又給他換了紗布。他讓阿勝靠在沙發,自己重新上了一遍藥。完事了再掏了兩卷錢塞到阿勝手裏,阿勝推辭,說這傷就和擦破皮似的,不要不要。
但任哥直接把錢塞他褲兜裏了,他也沒法拒絕。
任哥就是這點好,對很多下屬都沒架子。他會親自到醫院探望他們,也偶爾會給牢房裏待着的兄弟帶點開銷進去。
他也沒讓阿勝把腿放下,就讓他擱在自己的膝頭,自己點了根煙,塞阿勝嘴裏。
他說,阿勝,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些事讓那些小的上就行了,你老是親自上陣,要真遇到什麽麻煩,你還怎麽出力。
阿勝說沒關系,哪次你叫到了我沒出力,“而且自己不頂上去,手底下的人怎麽看我,你說是不是?”
是,所以——“你比我還懂得收買他們,說不定哪天他們只認你一個大哥,都不認我了。”
“我認就行了,”阿勝笑起來,“大哥的大哥,你還怕用不動他們。”
說實話,任哥是怕的。
每次在前面拼搏的都是阿勝,而自己的名聲又不太好,若不是阿勝真的忠心耿耿,他還真怕阿勝篡了他的位置。
在幫派剛興起的時候,人們都是很重義氣的。跟了一個老大,基本上一輩子就認定這個老大。輪盤不是說轉就轉,也不是辭職再另謀高就那麽簡單。它關乎到一個人的品格和聲譽,而那時候人人都注重這個。
在洪爺上位之前,蝴蝶城的幫派龍頭是一個叫金爺的人。金爺在位的時代和現在很不一樣,沒有那麽多背叛與冷槍,也沒有人需要脫掉褲子跪在地上讓金爺舒服。
金爺很有威信,賞罰分明,紀律嚴苛,那時候的蝴蝶城比現在要穩定多了,至少傷及無辜市民的情況實在不多見,只要商販都按時按量交錢,那就萬事大吉,出入平安。
也就是那個時候,金爺一直在打壓洪爺。
洪爺當時也是一個幫派的頭子,他的幫派在其他幾個幫派中賺得不多,但不知為何,金爺就是不喜歡他,反而扶植一個偷渡過來的火炮。
後來臨終前金爺才讓火炮和任哥來到跟前,他說不行,洪爺不行,你們要小心,他上去了,你們兩個肯定得遭殃。
當時的任哥不明白,畢竟最先被發配到油水最少的新區的,是洪爺向來不對付的火炮。公報私仇,在所難免。
但等到洪爺要脫任哥褲子的那一天任哥才深有體會,洪爺的品行不足以服人,所以即便他說刺頭強不在理,紅姐也敢來耀武揚威一下。
選舉五年改選一屆,過兩年将會進行第二次改選。
而任哥認為兩年之後,無論如何,他都不可以再讓洪爺連任。
所以他的行動該從現在開始。
等到兩人的煙都抽得差不多了,他轉過頭對阿勝說,“勝,如果你想做龍頭,你第一個想幹掉誰?”
“幹掉任哥想幹掉的那個。”阿勝周全地回答。
其實他怎麽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哥有什麽命令。
任哥聽罷哈哈大笑,他拍了一下阿勝的小腿,說你怎麽那麽滑頭,你怕什麽,現在房間裏就我們兩個人。
阿勝不怕,他只是想順應任哥的意思罷了。看着任哥笑起來的模樣,阿勝心頭異樣的感覺升騰得更厲害。
那天晚上他沒有給任哥準确的答案,但他卻真的想了很多。不是在想第一個該怼掉誰,而是在思考“如果我想做龍頭”這種假設。
是的,如果他做了龍頭,或許他真的可以得到任哥。
手下的小弟接觸他多過接觸任哥,他得到的民心自然也比任哥更甚。而如果他真的成了藍蓮幫的話事人,甚至真的成了龍頭老大,那任哥——
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阻止自己想下去。
任哥望着他的眼睛,終是沒得到他下一句話。
阿勝不可能想的,他總不能說他也希望自己能把手蓋在任哥的手上,不能說他希望任哥主動把衣服脫掉,把皮帶解開,更不能說他想看任哥跪下來,問他舒不舒服,難不難受,要他怎麽做。
其實他真正确定自己對任哥的心意,是在四年前第一次看到任哥侍奉人的時候。
那時他剛跟了任哥一年,是任哥的專屬司機。
當時任哥在接觸一個政府官員,那官員是警局的高層,決定了下一任中層的改選,也在某種程度上掌控着任哥仕途的走向。
任哥打電話讓阿勝過一棟會所接他,路上堵車,阿勝去晚了,他遲到了十分鐘。所以他連門都沒有敲就一路闖入,直到擰開了一間小廳的把手。
他所見到的那一幕讓他畢生難忘。
那個官員坐在沙發上,皮帶已經解開。而他的任哥則跪在胯間,松了領帶,開了紐扣。
官員的一只手深入寬松的領口間,玩弄着任哥胸前的一點。任哥則扶着對方的膝蓋,賣力地前後吞吐。
時不時地,任哥還把陰莖吐出來,擡頭擡眼看向那個官員,輕聲問這樣對嗎,舒服嗎,是不是這麽做,教教他。
阿勝傻了眼,直到那官員咳了一聲,阿勝才趕忙把門關上。
他坐在車上等待,心髒突突直跳。在他跟着任哥的這一年裏,他曾經聽過各種各樣的傳言,但親眼目睹則是第一次。
任哥比他遲到十分鐘更厲害,遲到了半個小時才從別墅出來。一路上阿勝緊張地握着方向盤,就怕任哥追責了自己。
可直到把任哥送回家中,任哥都沒有說話。
等到阿勝要轉身離開時,任哥才道了句——“阿勝,你看到了什麽?”
那一刻任哥的表情是柔和的,柔和得近乎于乞憐。
後來阿勝知道,那也是任哥第一次用肉體作出這樣的犧牲。他也很迷茫,很痛苦,很猶豫,很無助,他不知道可以怎麽辦,而他希望阿勝不要站在他的對立面。
阿勝搖搖頭,“我什麽都沒看見。”
可回到車上後,阿勝真的很難受。他以為自己只是把任哥當成大哥,萬沒有多餘的情緒。但每當他回想着自己見到的那一幕時,他的髒腑就像被攪動一樣疼痛。
他不僅僅為任哥不平,他還在深深地嫉妒着被任哥侍奉的那個人。
那一幕燒起了阿勝對任哥的欲望,也點燃了他混出名堂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