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孺慕之情
“小爹。”樓星環遞了個綠色的小東西過來,看着鹿冰醞,有些緊張地屏住呼吸。
鹿冰醞接過,一看,是個草編的兔子,耳朵長長,活靈活現的,甚是可愛。
樓星環趴在他膝上,眼睛黑白分明,隐約可見以後的英俊,聲音現在不自覺放松下來,還是有點兒奶聲奶氣:“小爹在給父親看病,我在院子裏無事做,就剪了些草來玩兒。”
草兔子很小巧,鹿冰醞放在手心裏随意轉了轉:“嗯。”
樓星環看了他好一會兒,伸出手,指尖撫了撫他的眉頭:“父親病得很重嗎?”
“重,”鹿冰醞躺在長竹椅上,伸了個懶腰,“不過很快就能好。”
慶王離開前,鹿冰醞讓他每天都要來紮針。方才慶王過來,看到他教訓樓星初,仿佛沒看見似的,看上去對他的所作所為很放心,一句話也沒過問。
“我相信小爹的醫術。”樓星環抿抿唇,道。
鹿冰醞小小打了個哈欠,眼角濕潤,像染了露珠。
樓星環沒多想,踮起腳,拿着帕子,輕輕擦去。
擦完之後,他握着手裏的軟帕,微微出了神。
他想起剛剛慶王來的時候,鹿冰醞神色淡淡的,慶王卻笑得如同春風,溫柔又包容。
樓星環很少很少和他見面,卻也知道他這個父親,能在朝廷呼風喚雨的慶王,性情絕非這樣溫和。
他有些遲疑地問鹿冰醞:“小爹,你喜歡父親嗎?”
鹿冰醞單手支頤,用銀簽叉了塊西瓜送進嘴裏:“嗯?”
“……小爹,父親對你是不是很好?”樓星環換了個說法。
鹿冰醞一笑,雙目恍如矜貴的寶石:“小孩子問這個做什麽。”
他彎身,将一小塊西瓜喂到小孩子嘴裏,逗弄他:“甜不甜?”
樓星環坐在小凳子上,“唔”了一聲,瓜瓤沙甜沙甜的,咬下去,鮮甜的汁水溢開,沁涼入心。
他模糊不清道:“甜,多謝小爹。”
鹿冰醞端詳着他。
原來樓星環還有這麽天真單純的時候。
他正要說話,管家就出來了。管家道:“鹿公子,恰好到半柱香了。”
鹿冰醞起身:“嗯,我去拔針。”
樓星環看他進了另一間房,收回目光,用腳尖踢了踢竹椅。
沒過多久,他們就出來了。慶王坐在輪椅上,在和鹿冰醞說話,笑意溫和,鹿冰醞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他,在外人看上去,是一種很融洽而舒心的相處方式。
樓星環站起來:“父親。”
慶王點點頭,忽然停下來,問鹿冰醞:“阿雲,你是想将他養在身邊嗎?”
樓星環猛地咬住唇,不自覺望向鹿冰醞。
鹿冰醞擡一下眼皮:“沒啊。”
樓星環說不清自己的心情,但很明顯的,整個人都失落了下去,仿佛有陰雲籠罩。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緒,乖乖看着他們經過,不說多餘的話。
鹿冰醞送慶王到門口時,慶王說:“阿雲,他對你有孺慕之情。”
“是吧。”鹿冰醞漫不經心道。
慶王笑了笑:“你心善,府裏的孩子都喜歡你。”
得了吧,無非是看中他的好處。鹿冰醞覺得自己将這些東西看得很透,懶洋洋道:“慢走。”
回來時,看到一個蹲在地上的小蘑菇,周邊仿佛還下着雨。
鹿冰醞:“……”
小蘑菇擡頭:“小爹。”
小蘑菇的爹拉他起來:“蹲着幹什麽?”
“腿麻。”樓星環面不改色地撒謊。
“哦。”
但到底年紀小,他藏不住,忍了半晌,他還是問出來了:“小爹不喜歡我嗎?”
“喜歡,我喜歡你編的兔子。”
樓星環一愣,鹿冰醞樂不可支,抱起他,拍拍他軟綿綿的小屁股:“別亂想,你這麽乖,我自然不會不喜歡你。可你娘不會願意我把你搶走的。”
其實他當然沒有喜歡小孩到那個地步,說這話也不過是哄小孩子而已。他才十五呢,不想真當別人的爹。
樓星環一噎。
他想說,他娘也很喜歡小爹,不會不願意的。
可這話說出來,就好像是他背棄了親娘一樣,鹿冰醞肯定也不喜歡他這樣說。
鹿冰醞叫人過來,說:“去楓蘿院。”
鹿冰醞大致知道樓星環的情況。
樓星環的生身母親叫梅姨娘,是慶王府裏的一個侍妾。因是奴籍出身,家中又無人可依靠,所以時常被側王妃欺壓,連帶着樓星環也不好過。
去看她的時候,鹿冰醞一時覺得楓蘿院和梅姨娘都有些眼熟。
一路走來,樓星環都牽着他的手,驚掉王府下人的下巴。他們竊竊私語着,不外乎是詫異于一個庶子竟然得到新王妃的垂青。
到了楓蘿院,濃濃的草藥苦味傳來,院子整潔而樸素,牆上還爬滿了爬山虎,看得出常年無人問津,缺少人打理。
鹿冰醞新派來的人一下午都在照顧梅姨娘,此時見到他們,行禮道:“見過鹿公子,見過三少爺。”
樓星環握着鹿冰醞的手指,仰着頭,小聲道:“我娘她一躺下就咳嗽,晚上總是睡不好。”
“病人身體如何?”
“回鹿公子,梅姨娘剛服下藥,精神不濟,已經睡下了。”
裏面的人出聲道:“星環,星環你回來了嗎?”
鹿冰醞進去,隔着屏風,隐約能看到梅姨娘躺在床上。
樓星環沖進去:“娘,我帶那個哥哥來了!”
梅姨娘疑惑:“什麽……”
樓星環又道:“他現在也是我小爹了。娘,他會治好你的!”
“小爹?”梅姨娘注意到了,樓星環看向那新來的王妃時,眼睛裏仿佛閃爍着星星,明亮極了。
一個少年走過屏風,朝她點了點頭。
梅姨娘看過去,愣了一愣。
樓星環:“小爹就是小爹啊,我昨天與你說過的,在宴席上,他替我教訓了樓星初。”
梅姨娘還沒回過神,樓星環就将她的手拿出被子。
鹿冰醞款款坐下,拿了條手帕放在她手腕上,替她把脈。
梅姨娘又驚又急,咳嗽幾聲,忙道:“妾身卑賤之軀,怎敢勞煩王妃……鹿公子?”
在王府裏,只有主子才能讓大夫來看病。她只是個侍妾,只能由大夫詢問過症狀後開了方子去拿藥。若是讓側王妃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頓挑事。
樓星環道:“娘,不要怕。”
半晌,鹿冰醞收回手,道:“是脾肺氣虛,吃幾服藥就沒事。”
梅姨娘的病情确實如他昨天所觀到的那樣,如今陪樓星環來,不過是做給王府裏的人看的。
請鹿神醫的傳人出診,可是要費不少銀兩的。
樓星環眨着眼:“可是小爹,我娘吃了好久的藥,都沒有起色。”
“怎麽會?”鹿冰醞皺眉,想到側王妃,他就明白了,問道,“之前吃的藥還在嗎?”
“沒有了,”樓星環說,“每次我去拿,大夫都只給一劑的量,說是怕病人吃多了不好。”
想來側王妃就是這樣扣下他們的藥,還欺負楓蘿院沒有懂醫術的人,暗中使壞。
鹿冰醞對慶王府裏勾心鬥角的事不感興趣,但如今讓他瞧見,他就容不得了。他對止善說:“去,将之前給梅姨娘看病的大夫、撿藥送藥的下人,都給我找來。”
梅姨娘氣虛體弱,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不會的,鹿公子,給楓蘿院送藥的大夫是妾身認識的,不會害妾身的。是不是星環多嘴,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教訓咳——咳咳!”
“娘,你別說話。”樓星環皺着眉給她拍背緩氣。
鹿冰醞耐心道:“只是叫過來問一問。”
梅姨娘有些慌張:“妾身不是責備公子,妾身只是擔心給公子添亂……我們命賤,公子初入王府,不知人心深淺,為了我們得罪側王妃,實在……”
樓星環打斷她的話:“娘,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氣順了很多。”
都能不喘氣說這麽長一段話了。
梅姨娘:“咦,好像真的是。”
樓星環道:“是今天小爹的藥起效了嗎?”
“兒子你別說,早上我剛服下鹿公子送來的藥丸,氣都順多了……”梅姨娘驚奇道,說到一半,想起鹿冰醞也在,連忙道,“妾身多謝公子賜藥。”
她說着就要起身下跪,鹿冰醞按住她:“無事。”
梅姨娘眼睛紅了,抹着淚道:“妾身聽說了公子救星環的事,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為報。今後公子若有什麽差遣,我們母子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
鹿冰醞擺手:“舉手之勞而已。”
他招架不住這樣水做的女性,起身出了院子。
恰好人就帶到了,一起來的,還有側王妃。
她道:“鹿公子傳喚大夫,是身體不适嗎?”
止善人很機靈,按着之前的方子抓了藥過來。鹿冰醞一看,皺起眉,将藥丢在大夫跟前:“生黃芪和炙黃芪你都分不清嗎?”
大夫躊躇着,一旁的藥童卻梗着脖子辯解:“大人,這個婦人患的病正是要炙黃芪才可以醫治,您雖身份尊貴,卻不明醫家用藥……”
鹿冰醞:“哦。”
止善有些憐憫地看了藥童一眼。
大夫被這氣氛吓得瑟瑟發抖,不由自主看向側王妃。
側王妃大怒:“你看我做什麽!”
鹿冰醞忽然道:“側王妃,你說,該怎麽罰周大夫呢?”
側王妃挺直背:“周大夫受聘為王府治病救人,卻醫術不精,反害了梅姨娘,所幸沒釀成大錯。依妾身看,取下他和藥童的行醫招牌,杖責十大板,以示懲戒。”
藥童:老天爺尋常套路不是應該聽完辯解他就反駁我再辯解最終找人證物證嗎?
為什麽這人都不反駁就直接懲罰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還有側王妃,你不是應該包庇我們的嗎??
忠心為主子做事卻落的這般下場,被拖出去時,藥童還一臉不敢置信。
大夫倒是認罪認得很快。
樓星環捏着衣角,眼神沉沉的。
鹿冰醞摸摸他的頭。
梅姨娘的體質弱,一吹風就着涼,易冒虛汗。
生黃芪固表,本來好好吃藥就會沒事,誰知竟然會有人将生黃芪換成了炙黃芪,如此,梅姨娘的病越發嚴重,周而反複,身子就垮了。
樓星環盡管很小心,找了人來看,但并不專攻醫術,只能看出藥沒有毒,卻分不清生黃芪和炙黃芪的區別,到底吃了不懂醫術的虧。
“別擔心,吃了我的補中益氣丸,遲早會好的。”鹿冰醞自信道。
樓星環喃喃道:“小爹好厲害。”
……
另一邊,側王妃盯着周大夫他們杖罰完,急急送走了他們,才松了口氣。
剛才聽到消息,她就立馬趕來了,所幸趕在大夫供出她之前來到了,不然後患無窮。
她不能在今天讓鹿冰醞和樓星環抓到她的把柄。
側王妃問道:“王爺剛剛有和他說什麽嗎?”
丫鬟道:“王爺和鹿公子的人口風都緊,探不出什麽消息,不過鹿公子給王爺行針之後,王爺照常回院子處理公務了,沒有提及三少爺。”
“好啊,好!”側王妃一捶掌心,高興地走來走去,“他沒那個意思就好。”
丫鬟:“您是擔心鹿公子将三少爺讨到身邊作嫡子?”
“王爺少在王府,可我知道他的性子,他一旦有了主意,就斷無轉圜的餘地。”側王妃扶着桌子坐下來,嘆口氣,“王爺在履霜院說的話你都聽到了,鹿冰醞選誰誰就是嫡子。為了星初,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鹿冰醞她不敢動,但樓星環,她還不看在眼裏。
而明天,鹿冰醞三朝回門,樓星環孤立無援,就是她下手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