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莫名心虛
慶王竟然活着回來了, 不止涼王府, 京城的人都驚訝極了。
市井間的傳聞又活潑了起來。人多的地方,話就多。
“我就說那時慶王就死得蹊跷, 好端端的,一個王爺, 怎麽會被燕國奸細給刺殺呢?”
“對對, 慶王的屍身一回來就蓋棺了,誰也瞧不見,誰知裏面是怎麽個情況。”
“你這話說的, 好像你親眼見着了似的。怎麽, 你在涼王府有人?哦對,你确實有人。”
“別說了, 我那親戚在裏面做事,可一問三不知,嘴風嚴實得很。”
有人好奇道:“慶王還活着,那小涼王爺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對方沒好氣道, “他如今的地位如日中天,連他天王老子都撼動不了。”
“話不是這樣說的。你想啊,如果慶王的死, 和他有關呢?”那人神秘兮兮道, “如果他一開始的嫡子來路就名不正言不順呢?”
“閉嘴!這話不能說,小心被人聽見。”對面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恐吓道, “不要命了?”
“只是大膽猜測一番嘛, 涼王心胸可沒你想得這麽狹隘。”那人搖了搖扇子,悠哉悠哉道。
“怎麽說?”
他“啪”的一聲,一收折扇,湊過去,對好奇的人說:“以前,在下和他出席過一場宴席。朝中新貴,那主人肯定是盛情招待了,叫了京中最好的戲班子來唱戲。你們猜怎麽着,戲班子唱了那陣子風靡一時的‘看朱成碧’。”
同桌喧嘩:“那種颠倒人倫的戲,怎麽能搬到臺面上來!”
“真是有辱斯文!”
“這有什麽有辱斯文的!我看你們就學了那些老學究的迂腐!詩經都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父親都死了,兒子為什麽不能娶好看的後妃?”
一桌子人,頓時吵了起來,更熱鬧了。
一年前,一出名叫“看朱成碧”的戲在長平掀起了波瀾,讓許多學儒大家和年輕後生争執不下。戲裏,先帝的後妃嫁給了先帝的兒子,重新當了一朝皇後。
當時很多人都接受不了,要求官府禁了這場嘩衆取寵的戲。然而官府不表态,戲名越來越出名,慕名而來的觀衆越來越多,賺的銀子越多,戲班就越不肯放棄演出,導致這場戲熱度居高不下。
争議之餘,數不勝數的人為她做辯,其中以年輕人為最。
當然,年輕人之中也會有分歧。而官府的人肯定也是不會公開支持的。
“別吵了別吵了,還要不要聽我說?”眼見着大家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了,那人不滿道。
一桌人終于停止了面紅脖子粗的争論:“你說你說。”
“涼王啊,你看他這麽年輕,就知道他肯定不會像老學人那麽保守。可是請客的主人不知道啊,以為他跟那些死板的官員一樣,看不得這種東西,當場大怒,要把戲班子的人都拉去打板子……”
“後來呢?”
“當時,涼王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我也以為他不喜歡呢,都為戲班子的人捏了把汗。誰知正當侍衛要動手時,”見衆人屏吸凝神,那人喝口茶,清清嗓子,“涼王忽然出聲了,他說——”
“他說什麽了?”
一道冷冽好聽的聲音插了進來。
說故事的人頓時不滿了,轉過身:“你打斷我幹什麽……”
他的話戛然而止。
鹿冰醞站在他面前,目光慵然,似笑非笑,一身黑金鬥篷,肌膚勝雪,輕裘緩帶,露出一截子天鵝頸,修長且白。
“鹿、鹿小侯爺,”那人吓得一屁股坐下,“您怎麽在這兒?”
站在身後的止善說:“你還沒回答我們少爺的問話呢。”
一桌人不約而同咽了咽唾液。
“哦,哦,我說,涼王他說的是,‘不必太過拘泥人倫’。”
這話一出,桌上就有人不同意了,顧不得鹿冰醞在不在場,拍案而起:“堂堂一個王爺,怎麽能這樣說呢!難道他也支持這種違背天理的做法嗎?”
“這怎麽違背天理了?又沒哪條規定說明不準娶父親的妻妾啊!歷朝歷代都有這種秘辛,兄臺,眼光放長遠寬闊些。現在南風都盛行了,争一個女人而已,有什麽好争議的?我還說涼王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呢!”
鹿冰醞一言不發,默默看着他們。
站在他旁邊的人頭皮發麻:“別說了,小侯爺還在這兒!如果不介意,小侯爺可否賞臉坐下……”
“沒這個臉。”
“哎,好,您慢走。”
目送着鹿冰醞上樓的身影,他長長地松了口氣。
“我、我剛才有沒有說什麽對他不敬的話?”那人戰戰兢兢道。
同桌搖頭:“沒有。幸好你沒有,不然我們都遭殃。”
那人一邊喝茶緩氣,一邊奇怪地想,既然我沒有說關于他的話,那我為什麽這麽害怕?
真是奇了怪了。
扶桑樓。
精致的镂花窗大開着,冰雪消融,萬物複蘇。
爐子上的銅壺咕嘟咕嘟地唱着小曲。
顧雲思和樓玥橋在下棋,聽到聲音,回頭道:“終于來了。”
“怎麽這麽慢?”樓玥橋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問道。
鹿冰醞解下披風:“路上耽擱了。”
樓玥橋替他整了整頭發:“慢慢來也不急。”
顧雲思娴熟地沏茶,一邊沏一邊道:“我聽說鹿青酩他娘在你府裏?”
“是。”
“她不是和鹿夫人反目成仇了嗎?”顧雲思和鹿冰醞一起長大,知道他們家的事。
當初燕媛以順寧侯爺丫鬟的身份進府,後來侯爺和夫人相識相知,燕媛橫插一手,最後離開珩國。這件事不是什麽秘銀,所以他們都有所耳聞。
鹿冰醞微微撇嘴:“只是我們以為而已。”
“什麽意思?”樓玥橋摸了摸杯壁,才端給他。
鹿冰醞接過茶杯:“鹿青酩不是我爹的兒子。就此,誤會解開,真相大白。我娘沒當回事,他娘也自認無錯,又一拍即合,成好姐妹了。”
“啊?”顧雲思說,“夫人心可真善。”
樓玥橋:“你就不怕她又使什麽壞主意?”
鹿冰醞搖頭。
之前他們得知鹿青酩不是鹿冰醞親弟弟這個消息的時候,驚訝之餘,又覺得意料之中。
樓玥橋以前就直覺地認為鹿青酩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顧雲思倒還好,對誰都笑眯眯的,所以和鹿青酩還保持有表面上的和善。
之前,鹿青酩沒在衆人面前暴露,他們依然存了幾分警惕。上一次在郊外,顧雲思也是聽到了風聲,就立刻趕過去。
“對了,”想起這事,顧雲思問道,“那次你在郊外,和誰在一起?為什麽鹿青酩看起來像是要殺人?”
樓玥橋目光頓時變了,皺眉道:“這什麽時候的事?”
“他回來那天。”
不知為何,在好友的注視下,鹿冰醞莫名心虛了起來。
他端着茶杯,掩住唇:“沒有誰,就是那個林氏伯爵府的人。”
顧雲思:“難怪那天我就看見他被人押着伏法了,原來是你叫人做的。我還以為那是樓星環的人。”
樓玥橋盯着茶杯後面的人,眉頭皺了皺,卻也沒說話。
鹿冰醞另起話題:“慶王回來了。”
說到這個,樓玥橋瞬間拉下了臉。
顧雲思:“……嗯。”
氣氛漸漸有些凝固,偏鹿冰醞還沒發現,舒舒服服地喝他的茶,還贊了一句:“扶桑樓的冬茶越來越不錯。”
顧雲思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樓玥橋,又轉了過來:“阿雲,你就沒什麽想法嗎?”
“什麽想法?”鹿冰醞問道。
“慶王回來,人們太多揣測了。就比如樓星環在慶王一事中扮演什麽角色,或者你現在在涼王府又是什麽角色。阿雲,你沒考慮過嗎?”
鹿冰醞略略思考了前一個問題。
人們對于樓星環的揣測,無非是有沒有弑父。
上輩子樓星環心狠手辣,說不得會不會弑父,但這一世的樓星環,還算根正苗紅。而且善于隐藏,不到萬不得已,他都不會露出真面目來。
再者,慶王死的那天,樓星環看起來還挺傷心的。
鹿冰醞晃晃腦袋,道:“我準備今天就和離。”
樓玥橋原本還想說什麽,聞言,愣了愣:“今天?”
“對。”鹿冰醞說,“不過不是由我出面。”
畢竟定下婚約的時候沒有他,和離的時候他也不會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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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冰醞聽到的傳言是一個樣,到樓星環耳朵裏的流言又是另一個樣。
在去慶王院子的路上,他就又聽見了下人說的話。
身後的小厮正要上前,樓星環擡手阻止了。
花窗掩映,兩個人一邊灑掃,一邊說話。
“王妃最近是不是在跟小王爺生氣啊?”
“沒吧。”
“怎麽沒,你看那天在湖邊,王妃和他針鋒相對,不假辭色的樣子。我就遠遠看着,都覺得冷飕飕的。”
“小王爺脾氣也不是很好吧,他們有沒有吵起來?”
“這倒沒有,不過我看小王爺被王妃說得仿佛要跪下去了。”
樓星環身後的小厮吓得後背冒汗,偷偷看他神色,卻發現他并沒有什麽不虞之色。
小丫鬟聽到這話,趕緊擡頭看了看周圍,見沒有人,才抹了把汗:“這話不能亂說,有損小王爺的威望。”
“為什麽呀,作為繼子,他對自己的養娘……不對,王妃那養法兒,跟養父也差不多了……對自己養父恭敬一點,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話是這麽說。可如今老爺回來了,一切都未可知。”
“好吧。”丫鬟提着掃帚,忽然道,“姐姐,我問你啊。你有沒有覺得小王爺看咱們王妃的眼神,特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