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游刃有餘

自古以來, 鼠疫為禍劇烈。若染上這種病, 病人身上會生赤子、出現黑斑, 久而久之,四肢腐爛, 肌肉壞死,藥石無效, 死去時痛苦異常。

燕國歷史上就有過一次大規模的鼠疫爆發,在死亡面前,不分高低貴賤, “夜死人, 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 死傷無數,全國上下,哀鴻遍野。那個時候, 焚化的煙灰都比得上珩河水, 血與火交織着。由此,鼠疫二字, 令人聞風喪膽。

珩國倒是沒有爆發過, 但幾乎所有人都耳聞過那場慘烈的疫病。

而以上一世的歷程來看,珩國很快會面對同樣的禍患。禍患源頭是兩個已經染病的燕國人。

鹿冰醞深知鼠疫傳染之快之隐蔽,很久之前就讓樓星環嚴格檢查入京的燕國人。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 樓星環的人就注意到有兩個燕國人, 接受檢查的時候,縮着手不敢讓人查看。另一個人看到他們要掀開袖子,當場就說不入長平探親了,企圖溜之大吉,被珩國的侍衛立馬制住。

侍衛們聽從樓星環的命令,早已暗中準備好,帶了手套,按住人,掀開他們的袖子一看,上面布着幾顆紅點,已然開始潰爛。

一個月後。

兩個燕國人已經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在一間空曠的屋子裏住着,由專人看守。

侍衛們訓練有素,看守得滴水不漏,連飯食都是從門窗送進去的,所有從裏面出來的東西,一概送去焚毀。

那倆人從一開始的忿忿不平,扒着窗要逃跑,到現在的安靜無言,默默聽從醫師的囑咐,乖乖喝藥。

這天,春意來臨,屋子角落不知名的花兒開了。

一個白衣人走了進來,戴着幂籬,雪色輕紗随風而動,微微露出那人漂亮的下颌線條,如行雲流水,白皙勝雪。

侍衛紛紛行禮:“鹿小侯爺萬安。”

白衣人不說話,後面的仆人看起來也衣着相貌不凡,代他問道:“他們還鬧不鬧?”

“不鬧了,小侯爺放心。”侍衛回答道。

“有勞了。”鹿冰醞颔首。

屋子的窗開着,但侍衛防備如銅牆鐵壁,燕國人根本插翅也難逃。

侍衛打開門。

外面的光線照進屋子,亮眼而溫暖,兩人睜開眼。

侍衛不敢讓鹿冰醞進去,躊躇着道:“小侯爺,涼王殿下吩咐過,讓屬下……”

鹿冰醞沒有進去:“知道了。”

侍衛這才松了口氣,敲敲門:“大人要問你們話,你們給我老老實實回答!聽見沒有!”

兩個燕國人相觑一眼,咽了咽唾沫,點點頭。

鹿冰醞就站在門口,抱着手,聲音涼涼的,道:“晚上還有沒有寒戰發熱?”

“沒、沒有了。”一人結巴道。

“肢節酸痛嗎?”

“沒……有,有,”另一個燕國人立馬爬了起來,兩眼發光地要撲過來,被侍衛攔住,“這個有的!大夫,我們是不是沒救了?”

這段時間,他們就這樣被關着,雖然好吃好喝,還有大夫過來看病,但從來不和他們說話,怎麽問也不曾告訴過他們的病情如何,使得他們心急如焚。

鹿冰醞動都沒動:“身體有救,腦子是沒得救了。”

兩人頓時喜上眉梢:“多謝大夫!”

侍衛搬了張太師椅過來,鹿冰醞悠哉悠哉地坐下,道:“我聽聞有恩必報是燕國人的優良傳統,是嗎?”

“……是。”一人硬着頭皮道。

“那你們帶着病來我們珩國,又吃了我們的藥,用了我們的人,是不是該個交代?”

這一個月的緊閉幾乎讓他們的防線崩潰,來珩國之前做的心理準備都沒了。他們低着頭,沒有回答。

鹿冰醞:“我知道,有人挾持了你們的家人,你們或許是迫不得已。”

兩人一震。

“大道理我不愛講,”鹿冰醞一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随意,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白紗下的面部輪廓若隐若現,“說了你們也聽不懂。但既然來了,有件事我就順便說了——”

燕人緊張得直咽口水。

“燕國太子需要染病的人來珩國作亂,怎麽這麽巧,他一需要你們就染上了?又那麽巧,你們剛染上就被人找上門?”

“不可能的!”一人聽了,立馬反應過來,不敢相信,大喊道,“我們是為了燕國做貢獻,哪怕你救了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心也不可能向着你們珩國!”

鹿冰醞“哦”了一聲,整整袖子,起身走人。

極其利落。

眼見着人真要走了,燕人急了:“是我說錯話了!恩人!什麽時候放我們走?”

珩國侍衛目送着鹿冰醞離開,才回過身,面無表情道:“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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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間關押燕人的屋子後,鹿冰醞去了鹿家的醫館。

雖然控制得及時,但他們在路上不知接觸過多少無辜的百姓。

為此,官員派人去挨家挨戶詢問有沒有身上長斑的人。

“大夫,我這兩日頭痛得很,夜不安枕,手臂還癢,好像要長膿包了,我是不是染上鼠疫了啊?”

隔着一段距離,大夫仔細查看他:“無大礙,別多想。喝幾服藥,清血熱就好。”

相比前世的混亂如人間地獄,這一世的長平,安寧得不像話。

鹿冰醞沒有打擾他們,帶着止善離開了。

止善問道:“少爺,你為什麽這麽确定是鹿青酩做的啊?”

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鹿青酩離開珩國都這麽久了,為什麽突然要安排這些?

“猜的。”鹿冰醞道。

止善信了,又問:“那、那他為何要這樣做?我們珩國人,有哪裏對不起他?”

鹿冰醞淡道:“不知道。”

“好吧。”止善撓撓頭,努力當自己信了。

“爛人的想法,也是爛的。”鹿冰醞瞥他一眼,“你不會明白的。”

止善:“嗯……”

這些日子,鹿冰醞都住在新宅裏。

當時在順寧侯府廳堂,順寧侯爺聽見樓星環已經為鹿冰醞準備好了新宅,震驚了好一會兒。他是萬萬沒想到,他這個做爹的,就沒能給自己兒子準備好新府邸,兒子的養子就已經默默在孝敬他兒子了。

樓玥橋眼神波動了一下,皺了皺眉,看了樓星環一眼,話卻是問鹿冰醞的:“阿雲住不慣的,是嗎?”

“……嗯。”鹿冰醞眨眨眼。

不知為何,他又開始有點兒心虛了。

樓星環輕笑,道:“在王府,雲哥與我一起住了許多年,同一個院子,我如何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小王爺就不必擔心了。”

這話莫名帶着挑釁的意味。

樓玥橋面色不善:“你未必太過自信。”

“自信不敢說,”樓星環緩緩道,“雲哥對我有恩,我對他上心一些是應該的。”

樓玥橋仿佛已經察覺到了什麽,眼神越發暗沉。

鹿冰醞:“既然這樣,我……”

順寧侯爺:“既然涼王殿下已經備下了,阿雲你就去住吧。也是多年的一番情義。”

他拍了拍鹿冰醞的肩膀,誇起自己兒子來毫不客氣:“涼王很出色,阿雲你教育得很好。”

樓星環點頭,同意道:“是。”

他望着鹿冰醞,抿嘴輕笑,少年人獨有的羞澀,出現在他年輕的臉上,雖然不常見,但十分好看。

鹿冰醞想撫額:“那就這樣吧。”

看着這三人猶如一家子的模樣,樓玥橋眉頭皺得更緊,但也沒說什麽,撇開了視線,抿着唇,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樓星環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緒。

鹿家父子對這兩個小王爺之間的暗湧全然不知,還在商量着此次的萬全之策。

等他們說完,樓玥橋的目光掃向鹿冰醞:“阿雲。”

鹿冰醞跟着他去到院中。

廳堂裏面,樓星環和順寧侯爺談論着,游刃有餘,鎮定自若,絲毫沒有在鹿冰醞面前的那種專注。

樓玥橋看着,收回視線:“你告訴我,樓星環對你……是怎麽回事?”

鹿冰醞覺得好友這種死板性子肯定是不會同意他又找個男人的,畢竟樓玥橋之前對他舍棄了逃婚計劃而真的嫁進王府而表示過不滿,時常謀劃着讓他和離。

雖然現在他和樓星環還不算有結果。

他道:“我不知道。”

樓玥橋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松了下肩膀,和緩了過來:“對不起,是我多想了。”

“以後不要了。”鹿冰醞面不改色道。

“嗯。”樓玥橋捏捏他的肩,“既然你樂意去那兒住,那便去吧。千萬要保重自己。”

“好。”

雪□□牆環護,垂花院門如拱,花團錦簇,尚是早春,這座寬敞嶄新的府邸,已經春意盎然。

鹿冰醞在這兒過得極其舒心。

如果沒有人總是過來就更好了。

“雲哥。”

鹿冰醞正閉着眼,躺在搖椅上,慢慢搖晃,聽到聲音,眼睛也不睜開:“來了。”

樓星環将他膝上快要掉落的毯子撿起來:“嗯。困了嗎?”

鹿冰醞慢吞吞道:“沒。”

樓星環和往常一樣,過來和他一起用晚膳。只是剛用完,就有個人進來,神色匆匆,在樓星環耳邊低語幾句。

樓星環:“嗯,下去吧。”

鹿冰醞:“發生什麽了?”

“有家醫館走水了,”看着他站起來,樓星環忙道,“你別擔心,暫無傷亡。”

“我去看看。”

鹿冰醞就要走,被樓星環抓住了手。樓星環眉頭皺得很緊:“不行。”

“為什麽?”

樓星環看起來莫名躁郁,可又說不出理由來,只能道:“雲哥,我怕。”

“你怕什麽?”鹿冰醞凝視着他的眼睛。

樓星環搖搖頭:“我不知道。”

鹿冰醞想起很久之前小樓星環說的那個夢,笑道:“放心,我不往火海裏跑。”

樓星環握着他的手,很緊,指節抽動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敗下陣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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