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已入春,初雪微化,年味剛剛消散些許,街道上也開始絡繹有了行人。
清風徐來,吹落幾片樹葉,落在湖面上泛開層層漣漪,映着鄭府院落中熙熙攘攘的人影,格外熱鬧。
鄭茹蘭睜着一雙杏眼趴在窗頭,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廊道上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大哥鄭子晉,神态慵懶地眨了眨眼。
自從父親在翰林院的那個位置上高不成低不就地坐了五年之後,他們鄭家已經許久沒有這麽熱鬧了。要不是她的這位大哥着實争氣,恐怕今朝過年期間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如今,鄭子晉在盛京的文圈裏也算得上是個小有名聲的人物。先是高中了探花,随後憑借着過人的才識極得賞識,步步高升,更有傳聞說他年後将會晉至四品。雖然也不算是太高的官職,但是以這樣的速度繼續下去,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也不知這些遠房親戚們從哪裏聽到的消息,明明已經小幾年沒怎麽走動,忽然趁着過年期間熱忱地跑來攀起了交情。
表面上熱熱鬧鬧,實際上大家心裏都清楚得很,又有哪個不是奔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來的?
今日,就連鄭茹蘭的二姐也被人拉去了偏廳敘舊,整個鄭家上下一片熱鬧,唯獨她這個鄭三小姐冷冷清清地被晾在一旁,無人問津。
到底是庶出,生母又過世得早,鄭茹蘭被人冷落慣了,對此倒也并不在意。
嫡出的二姐雖比不得大哥的驚才豔豔,卻也是盛京城裏赫赫有名的才女,再加上那門基本上已經确定的婚事,光沖夫家将門之後的顯赫身份,就足以讓那些勢利眼的親戚們拼命讨好。
哪像她,樣貌平平,才學也是平庸,幾乎一眼即可預見注定碌碌無為的一生,自然不值當浪費他們太多的精力。
從小到大,她永遠都是站在最後頭的人,站得久了,反倒落得個清閑。
鄭茹蘭擡頭看了看天。
夕陽落下幾分,只見一片雲卷雲舒,眉目間一片閑适。
對她而言,如此的人生反倒甚好。
“姑娘,你怎麽又坐在風口呢?也不怕頭痛病又犯了。”
一個婢女模樣的人從外頭推門進來,眼見自家小姐這麽一副慵懶的樣子 ,忍不住地出口埋怨。
鄭茹蘭聞聲擡頭看去,微微一笑:“素竹,你來啦。”
素竹是父親分派到她房裏的。
要說這位老爺對三女兒平日裏不聞不問,在這件事上卻又顯得尤為上心,将全府上下心思最為通透的丫鬟送給了她。
雖然名義上是主仆,鄭茹蘭對素竹倒是更多一份姐妹之情,也不惱怒,只是側眸看去,語調軟綿綿地抿唇一笑:“正好,替我去跟母親說一聲,就說我想回屋睡了。”
素竹将手中的果盆擱至桌上,關心地打量了她一番:“困了?”
鄭茹蘭散漫地打了個哈欠,因為睡意而帶上了一絲軟綿綿的尾音:“嗯。”
素竹當即轉身,快步奔往了前廳。
正廳的李氏正被衆星拱月地圍在人中,聽到通報之後了然地點了點頭并未多言,只是随口叮囑了一聲:“讓三小姐多蓋點被褥,別又着涼了。”
說完之後,面不改色地又繼續和旁人攀談了起來。
鄭茹蘭聽到素竹帶回來的話,微微一笑:“倒是讓母親挂心了。”
李氏這句話聽起來随意,實則事出有因。
兩個月前,鄭茹蘭不小心失足落了水,被救上來之後就發起了高燒。退燒之後倒沒留下什麽其他的病根,就是時近黃昏的時候就會格外的嗜睡,鄭家為此尋遍了盛京城裏的名醫,都未查出個所以然來,也就只能随她去了。
這件事也就府內的這些人知道,李氏治家向來寬厚,那次的意外着實吓到了她,生怕鄭茹蘭哪日再燒起來,自此一睡不醒的,那就真真沒法跟她的夫君交待了。
鄭茹蘭回屋後簡單地吃了一些糕點墊肚,就舒适地躺上了柔軟的床榻。
才剛沾上枕頭,強烈的睡意就這樣席卷而來,瞬間就将她扯入了睡夢當中。
素竹站在床前看了一會兒,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聽到外面有人喚她,也就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退了出去。
……
書房當中燭影搖曳,半開的窗棂中偶爾漏入一絲微風,卻無法吹散屋內壓抑的氛圍。
一衆高官裝扮的人低着頭,在案臺前依次站開,大氣都不敢出上一口,在這樣寂靜的氛圍當中,背脊處也已然在不知不覺間滲出了一絲的薄汗。
坐在桌前的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全身上下不帶半分點綴,然而只是這樣垂眸而坐的姿勢,卻是透着一種無形的震懾。
他眉目間沒有太多的表情,無喜無怒,可越是這樣,場內的其他人越是感到心中忐忑,更有甚者隐約間已然有了幾分腳軟的感覺。
這些都是在朝堂上見多了大風大浪的人,此時單獨在私下裏面對這樣一個男人,卻是有些壓不住心底的那份恐懼了。
內閣那邊有了新的動作,似乎是皇上授意,這難免會讓這位大人心情不佳。
這時候,他只是這樣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懷中揣着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纖長的手指一點點地嵌入脖頸的絨毛之間,不動聲色地揉摸着。
室內的氛圍一時間愈發的低沉。
鄭茹蘭就是在這個時候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的。
一眼看到周圍并不熟悉但又不算陌生的環境,她稍稍擡頭,視野當中果然落入了一張棱角精細的臉。
這樣的面容,一眼看去就足以驚為天人,然而鄭茹蘭在此情此景下顯然無暇欣賞。
她下意識地想要動一動身子,卻發現男人的手将她禁锢得甚緊,在這樣過分清晰的觸感下,若不是那身濃密的白毛,臉上怕是要滲出可疑的紅暈。
鄭茹蘭的全身微微一凝,徹底地僵在了那裏。
這是,又穿成貓兒了。
她自從染上嗜睡症後已有一月有餘,這樣離奇的事情更是夜夜發生,但及至現在,也依舊有些無法習慣。
實際上,像這樣成天被一個絨毛控揉在懷中反複揉捏,但凡是個正常人都很難習慣得了。
而這個絨毛控不是別人,正是權勢滔天,足以讓所有人聞風喪膽的當朝首輔魏楚銘,一個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據說只需勾一勾手指頭,就足以讓盛京城天翻地覆的權臣。
在此之前鄭茹蘭也沒有少聽過關于他的傳聞,不過這些傳聞在她連夜的近距離觀察下,也就只能算是一些傳聞了。
在民間各種具有傳奇色彩的描述中,都說這位首輔大人性情乖張,弑殺易怒,除了貼身侍衛之外,內府上下的仆從婢女從未有留過月餘,就連當今聖上欽此的都不例外。還聽說這位首輔大人不喜女色,倒是對一衆模樣清俊的侍衛青睐有加,曾經有婢女膽大包天企圖獻媚,第二日就在亂葬崗被人發現,七竅流血,死狀尤為慘烈。
首輔的那些死士團,鄭茹蘭這麽多天來自然是見過的,雖然長期掩着面看不到模樣,但是光從身材來看倒是一個比一個的好,也難怪外面傳得如此繪聲繪色。但是,好男色這一點卻顯然過了些。
不說那些死士們如物件般刻板的處事風格,就沖人魏首輔的個人姿色,每日對鏡自賞就比任何男色都要來得強。至于那個婢女,也不知是哪家派來的刺客,不清掃出去,難不成還留在身邊養虎為患不成?
自小到大,萬事不争不奪的鄭茹蘭早就習慣了将自己置于旁觀者的處境看人待事,越是這樣,也就越覺得那些流言的可笑之處。
至少在她看來,如果讓她身處在這人的位置,恐會小心更甚。
當然,某方面而言,鄭茹蘭對魏楚銘感官尚可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在于,除了總喜歡動手動腳之外,這位毛絨控的首輔大人對她這只毛團還是寵愛有加的。
這樣來說,整體看來大致上還能算是一個好人。
好在場中的那些朝廷高官們聽不到鄭茹蘭的心聲,要不然此時被震得大氣都不敢出上一句的他們,怕是得氣得當場給撅過去。
魏楚銘是個好人?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此時此刻,有幾個年紀較大的已經有些支持不住地眼前發黑了。
魏楚銘正好感受到了懷中的貓兒似乎微微地撲騰了一下,狹長的眼睛微微垂下,指尖稍一用力,一邊将它的腦袋拖起來輕輕地撓着下颌,一邊終于不徐不緩地開了口:“這事改日再議,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如聞天籁,沉寂許久的室內頓時一陣沸騰,連翻告退下轉眼間就再沒了半個人影,仿佛稍晚半步就會被留下來生吞活剝似的。
鄭茹蘭看着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大人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由想起了當初這些人在父親面前端着官架子的樣子,一時間也不顧自己被調戲着的下颌了,眨了眨眼,忍不住地有些想笑。
果然在權勢這種東西面前,所有人都一樣。
她似乎有些可以體會那些趨炎附勢的遠方親戚們的心情了。
人性如此。
魏楚銘留意到了懷中貓兒擡頭看去的樣子,眸底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總覺得自家的貓兒有些奇特,白天時一副高貴慵懶的模樣,一到晚上,又總能聽懂人話似的。
他手上揉捏的力道微微一重,聽到懷中的毛團發出了舒适的咕嚕聲,眼底也帶上了一絲先前沒有過的柔軟:“怎麽樣,餓了嗎?”
這樣的語調低低的,又帶有一種獨有的魅惑,再加上他在說話期間還微微俯下了幾分,吐息就這樣擦着雪白的絨毛輕輕地拂過。
鄭茹蘭本就蜷縮在他的懷中,此時這樣咫尺的距離下只覺迎面而來一陣隐約的酒味,熏得她下意識地嗚咽了一聲,伸起雪白的小爪子按在了男人的手腕上,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無比倔強地将人推開了幾分,心裏卻是一陣小鹿亂跳。
她雖然不算是什麽名門閨秀,但好歹也是清流人家的小姐,成天被這麽調戲,不要面子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新文如期送上,小甜餅一本,真的“甜”,大概也真的“小”。
架得很空,為了滿足自己而産糧,圖個樂子勿考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