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獵場營地當中,寧容漫不經心地聽旁人讨論着戰術。

雖然對他來說這種狩獵活動完全是信手拈來,但是戰場上的血腥看多了,再看這些山裏的小可愛獵物們,總覺得有些下不去手。也就留在了大營裏,沒有去跟那些普通人争這豐厚的頭籌獎勵。

其他将軍顯然也是這麽認為的。

出席過,也就算賣過了面子,這時候一人抱着一杯清茶就這麽站在外頭曬太陽,一片歲月靜好的樣子。

雖是紙上談兵,但這時候讨論地正是興起,兩位将軍為了分個高下,一度争紅了臉。

久久相遲不下,他們齊齊向旁邊的寧容看去:“寧将軍,你來定奪!”

寧容剛好把一口茶送到嘴邊,不徐不緩地飲了下去,聞言笑吟吟地正欲說些什麽,視線無意中一轉,餘光恰瞥見了不遠處閃過的那個人影。

他整個人身邊的氣勢就豁地沉了下去。

在場的其他将軍只感到全身一冷,正欲發問,便見他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有些事,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人影已經消失在了轉角盡頭。

在場的将軍們面面相觑,一時間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寧容離開衆人的視野後,轉進了一個狹隘的窄道,未等開口,便有一個人影鬼魅般地飄過,轉眼便單膝跪在了他的跟前:“寧将軍!”

阿影身為魏楚銘的暗衛隊長,向來是如影随形,此時這樣單獨出現,必有大事發生。

寧容的眉心擰了起來:“怎麽回事?”

阿影沒有猶豫,當即把目前已經不能再糟糕的情況向他說明了一遍。

之前他們一行暗衛将德月公主送回主道之後,一經确保安全就迅速地原路折了回去。然而,早就已經沒了半個人影。

這樣一路找去,可以看到殘留下來的打鬥痕跡,越是繼續尋找,就越是感到心驚。

他們在沿途也遇到了不少的殘黨餘孽,一一砍殺,卻依舊沒能找到首輔大人的蹤影。最後還是在一條河邊看到了那匹黑棕色的良駒,可以看到馬背上的血跡已經幹涸,主人卻是不知去向。

作為首輔府中的暗衛,本不該違背魏楚銘的指令,但是這般情景下阿影越找就感到越是心驚,最後留下其他人繼續搜查,自己則是做好了受責罰的準備,自作主張來向寧容尋求幫助。

寧容聽完,臉上始終沒有太多的表情,最後暗暗的擰了擰眉心,聲色低沉地道出連個字來:“胡鬧!”

說完轉過身去,大步流星地返回了營地。

此時那些将軍的戰術探讨已經進行地愈發激烈,眼見寧容終于回來,就又想請他來定個勝負,卻是被無比直白地打斷了:“劉将軍,借你的兵用用。”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孤身前來,只有負責盛京城駐防的劉崗帶了一支隊伍過來,保護今天狩獵活動的安全事宜。

劉崗聞言沒來得及反應,寧容已經伸手從他的腰間将令牌摘了下去,随手就點了幾圈:“你,你,還有你,都跟我來。”

話落,帶着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出了營地。

這一切發生地太快,在場的将軍們不由面面相觑,一時間沒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半晌,終于有人回了絲神,讷讷道:“寧将軍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另一人道:“難道是哪位重要大人落了難?”

旁人看了他一眼:“今日來的大人,有誰值得寧将軍這般上心的?”

話音落下,周圍頓時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所有人的臉色忽然間難看了起來。

難道是,首輔大人出了事?

如果真的是這位大人出了意外,這個天下恐怕都得徹底亂了!

轉眼間,在場的人頓時從椅子上紛紛跳了起來:“這可不能耽擱,我等這就去調兵!”

一衆将軍們發揮了應對敵軍襲營時候的敏銳反應,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絕塵而去,直奔離這獵場最近的軍營。

……

同一時間,大營某處。

鄭子晉回來不久,紀陽成也帶着鄭初柔一起回了的大營,聽丫鬟說鄭茹蘭去周圍閑逛去了,本也沒怎麽在意,直到一臉慌張的顧通跑了過來,三言兩語将鄭茹蘭的情況說了一遍。

鄭初柔眉心緊擰:“你是說,三妹騎着一匹受驚了的馬,不知道跑哪去了?”

顧通被她看得有些心虛:“是這樣的,鄭三姑娘是自己騎上的我的寶駒,而且跑進的那片是皇家禦用的林子,我也不敢貿然進去,就……”

對這件事他也很是頭大,如果可以給他一次機會,絕對不想跟這個鄭茹蘭再扯上半點關系。

然而就當他絞盡腦汁地想着應該如何解釋,只聽“啪”地一聲清脆的聲響,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燒起了一片。

鄭初柔甩了一個巴掌的手隐隐還有些顫抖:“你若真看我不順眼,盡管沖我來就是,何必……何必對我三妹下手!”

“……”顧通震驚地看着她,顯然不太相信這位名滿全城的才女居然會做出這種粗鄙的事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萬分委屈道,“我的真沒有!”

鄭初柔顯然不想聽他解釋,與衆人一起快步朝武将所在的營地走去。

這個時候也只能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好心的将軍幫忙了。

就當他們剛走出去的時候,便見武将營裏也是一片兵荒馬亂的樣子,外面早就已經圍滿了人,都在猜測是不是有哪兩位暴脾氣的将軍一言不合給犟起來了。

鄭家人一行擠在看熱鬧的人群當中無法前進,心裏正着急,這時候恰聞一陣馬蹄,便見有一支武裝精良的隊伍從營地當中奔騰而出。

在這行人中,一個儒裝男子顯得尤為醒目。

鄭初柔正心急如焚,無意中看到了那個有些熟悉的臉,一籌莫展下也來不及探究對方的身份了,慌忙用盡全力地擠到了人前,用從未有過的大聲喊道:“公子!公子,你還記得我嗎!”

這樣的聲音在人群當中顯得頗是突兀,寧容救人心切,本不該有半點耽擱,但下意識地回頭看清楚對方的樣子後,到底還是強行調轉了馬頭 ,停到了跟前:“鄭二姑娘?”

鄭初柔也沒時間去探究對方是如何知道她身份的了,心裏記挂着鄭茹蘭的安危,開門見山地道:“事态緊急,懇請公子幫忙……”

寧容聽她說完,神态不由複雜了一瞬:“你是說,鄭三姑娘也在那皇家獵場裏,跑丢了?”

鄭初柔:“也?”

“沒什麽。”寧容将缰繩一甩,重新掉轉了馬頭,“姑娘放心,若是見到人,我必給你安全地帶回來。”

鄭初柔眉梢一喜:“多謝公子!”

寧容沒再說什麽,轉眼間就朝着已經跑遠的隊伍呼嘯而去。

等人離開了,鄭子晉才問:“二妹,這位是?”

“我不知道。”鄭初柔搖了搖頭,久久地看着塵土漸遠的方向,“但是,能指派上這樣的精兵的,想必是個身份頗高的人物吧。”

紀陽成若有所思:“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

恰在這時,剛剛回歸平靜的武将營忽然間又鬧騰了起來。

片刻功夫,便接連有幾個将軍騎馬呼嘯而出,轉眼間又是一片塵土飛揚。

鄭子晉與紀陽成不由對視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裏的錯愕。

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大事,居然連這些久經沙場的将軍們一個個的都如此慌張?

……

在深山野林當中的兩人,卻完全不知外面因為他們的失蹤已經完全翻了天。

鄭茹蘭備受煎熬下,終于順利完成了上藥的艱巨任務。

這個過程未免顯得有些過分漫長,結束的時候,魏楚銘這個傷患除了臉色慘白外并無異樣,反倒是鄭茹蘭不知不覺間早就憋出了一身冷汗,站起身時的樣子顯得比這個重傷人士還要來得虛浮。

也正因此,她終于認識到了跟前這個男人的隐忍。

要不人家怎麽就是位高權重的首輔呢?如果換成是她,只是稍微被刀子劃拉一下,怕是都能痛得嚎上好幾天。

因為魏楚銘的衣服基本已經被血染透了,鄭茹蘭猶豫了一下,就從自己的裙子上面用力撕下了一條,将那最嚴重的傷口認真地包紮了起來。

魏楚銘就這樣垂眸看着那張咫尺的側顏,眉目微垂地任她擺弄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鄭茹蘭以前沒做過這樣的事,折騰了好半天才算勉強固定住,等完工了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她今天穿了一深粉色的裙子,這種顏色落在這位首輔大人的身上,看起來居然詭異的“融洽”。

随着她的起身,魏楚銘可以感受到女子那淡淡的香氣遠去了些許,擡頭正好看到她這樣的表情,問:“笑什麽?”

鄭茹蘭抖了一下,頓時把嘴角的弧度收了回去。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嘲笑魏楚銘,如果真的有,那就注定要成為死人。

她緊閉着嘴,認真地搖了搖頭。

魏楚銘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道:“我姓魏。”

鄭茹蘭愣了一下,随後才反應過來:“魏公子。”

看樣子,魏楚銘對自己的身份,倒沒有想刻意隐瞞的意思。

至于鄭茹蘭自己,心知魏楚銘早就認識她,也就更沒什麽好瞞的了,很是幹脆地自報了姓名。

魏楚銘:“嗯,我知道。”

鄭茹蘭:“……”

能不知道嗎?

她不知道這話應該怎麽接,一時間,周圍頓時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了隐約的步聲。

鄭茹蘭整個人頓時警惕了起來,但也沒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神色驚喜地問:“是有人來找我們了嗎?”

魏楚銘喊住了她:“別去,是追我的人。”

鄭茹蘭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毫不猶豫地聽下了腳步,驚訝道:“你的傷是被他們害的?”

魏楚銘朝外面看了一眼,并不否認。

鄭茹蘭:“他們都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害你?”

魏楚銘:“不知道。”

鄭茹蘭語調着急:“他們不會找到這裏吧?”

魏楚銘:“不知道。”

鄭茹蘭心裏忐忑,見他這幅置身事外的樣子,忍不住沒好氣地道:“那你知道什麽?”

話音剛落,兩個人均是愣了一下。

鄭茹蘭內心不由嗚咽一聲,她真不是故意兇人的,只是一時間真的忘記了對方的身份。

以魏楚銘的身份,世上怕是沒多少人可以這麽跟他說話。

鄭茹蘭不由設想了數個自己可能的結局,卻見魏楚銘只是略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若是真有人追來你顧自跑就行,不用擔心受到牽連。”

這些人的目标是他,只要他留下,沒有人會管這麽一個小姑娘的死活。

他的本意是安慰,沒想到話說完,鄭茹蘭非但沒有松口氣,神色反倒嚴肅了起來。

看起來,好像有些生氣。

當然會生氣!要不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她怎麽會騎着顧通的馬走上這條不歸路?當然更不會被困在這荒郊野外了!

現在可好,這麽雲淡風輕地就讓她自己去逃命,那她折騰了這麽久到底是圖個什麽啊?!

鄭茹蘭不開心了,整張臉頓時很嚴肅地繃了起來。

理智告訴她,魏楚銘不是她可以招惹的角色。

反複說服自己後,她神色認真地說道:“要走一起走,你要走不動,我背你就是。”

魏楚銘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姑娘家的小身板。

若不說他倒忘了,之前就是這樣小的身軀,一步步将他背到了這裏。

深邃的眸底不由地晃過了一抹異樣的神色。

鄭茹蘭沒得到回應,正想說些什麽,忽然聽到腳步聲似乎逼近了些許,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本能地朝着魏楚銘身邊靠近了幾分。

過分緊張下,她沒有留意到男子始終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好在這個洞口夠隐秘,那些人轉了一圈,到底還是又往另外的方向找去了。

鄭茹蘭這才松了口氣。

因為剛才過分緊張,她臉上隐約有些紅暈,像只俏生生的蘋果。

魏楚銘看在眼中,在心裏默默做下了這樣的評價。

确實有點可愛。

那些刺客顯然着急要将魏楚銘找出來,就在之前那波離開後不久,周圍便又來了一波人。

鄭茹蘭聽着外面一次次傳來的動靜,只覺七上八下地甚是煎熬,每來一次人她就下意識地往魏楚銘那縮上一縮,幾次下來,就快直接貼身上去了。

直到日漸黃昏,也不知道是去了別處,還是放棄了尋找,外面才算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照理說這該是好事,可是鄭茹蘭非但沒有松懈下來,看着外面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反而苦惱地擰起了眉心。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況,這個時間點她應該已經與大哥、二姐他們坐車回家了。

現在找不到她,也不知道他們得急成什麽樣子。

整個下午鄭茹蘭都在過度緊張中度過,只吃了一點的蜜餞,早就已經有些發餓。

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陣陣的睡意也已經開始不可控制地湧了上來,就連餓意都阻止不了她沉沉欲墜的眼皮。

總覺得随時都可能就這樣睡過去。

寒冷的林風陣陣吹入,鄭茹蘭暗暗地掐了自己一把,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

魏楚銘的傷勢嚴重,就這樣沉沉地靠在牆壁上。

鄭茹蘭一直沒有去看他,這時無意中擡頭,不由吓了一跳:“魏公子,你還好嗎?”

魏楚銘沒有回答,看得出來情況似乎并不太好。

雖然那傷藥的效果已經替他順利止了血,但是臉色卻是比之前愈發難看了。

此時眉心微蹙,半閉着眼睛,顯然陷入了半昏睡的狀态。

鄭茹蘭一眼便看到了他那幾乎沒有半點血色的唇,幹燥地幾欲裂開。

看起來,似乎很冷的樣子。

但是他的那身衣服顯然已經不能穿了,其他也找不到半點可以取暖的東西,為了避免那些人再折回來,生火也是不可能的。

鄭茹蘭的內心不由激烈地掙紮了一下,到底還是一點一點地挪了過去,心裏自欺欺人人地念叨着:不就取個暖嗎,有什麽好害羞的,又不是沒有被抱過……

她的整個眼皮早就已經開始打架了,這時候努力地撐着,一邊小心翼翼地努力讓人感到暖一些。

魏楚銘正陷入在昏睡當中。

這種感覺,就像是落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窖,就這樣無止盡地下墜着……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樣徹底的寒冷和黑暗吞沒時,忽然,有一陣隐約的暖意慢慢地傳了過來。

雖然只是那麽一絲的溫暖,卻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将他從那片黑暗當中徹底地拽出。

恍惚間,他迷茫地睜開了眼睛,恰好對上了一雙烏黑圓潤的眸子。

鄭茹蘭沒被凍死,卻是差點要被困死了,眼見他終于轉醒,語調裏是止不住的欣喜:“你終于醒了!”

魏楚銘這才記起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動了動唇,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見鄭茹蘭深深地打了個哈欠,神色迷糊地揉了揉眼睛:“你醒了就好,那現在能不能……換我睡上一會……了……”

話音未落,只感到懷中一沉,一個嬌軟的身體就這樣癱軟在了懷裏。

魏楚銘的心頭莫地跳了一下,伸手去探了探鼻息,這才發現居然是轉眼間就這樣睡着了。

而那柔軟的身軀就只是隔着一層的薄衫,緊緊地貼着他的肌膚。

魏楚銘:“……”

在一個男人面前,居然就這樣放心地睡了?

就真的不怕他做些什麽嗎?

……

與此同時的首輔府中,白貓兒生無可戀地睜開了眼睛,在窗棂上落下了一道背影,甚是蕭瑟悲涼。

鄭茹蘭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熟悉的環境,到底沒忍住,朝着虛無的半空,用爪子抓狂地亂撓了一通。

她對自己的不争氣感到有些絕望。

堅持了那麽久,到底還是沒能熬住那洶湧的困意給睡了過去。

這孤男寡女獨處深山野林當中,即使那個人是魏楚銘,即使他受了重傷,依舊叫她忍不住地憂心。

但,現在的她只是一只獨守空房的小白貓,除了盼着早點天亮之外,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鄭茹蘭看着這空蕩無人的院落,幽怨地“喵”了一聲。

無從知道那邊的情況也就算了,偏偏沒有魏楚銘的授意,首輔府上的下人們誰都不敢踏入這裏半步,更不用指望有人可以給她投食了。

即使穿進了貓兒的體內,卻依舊填不了這空空如也的肚子。

嗚!真的好餓!

貓貓憂郁,在線自閉。

作者有話要說:  鄭茹蘭:不許觊觎我的身體!(超兇

魏楚銘:……

——

PS.評論區繼續50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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