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鄭茹蘭心裏着急,而這時候的首輔大人的內心複雜程度并不比她少上多少。

她倒是幹脆利落地睡了,突然間被這樣賴上,主持過無數生殺大局的魏楚銘卻是忽然間沒了半點動靜。

照理說,是應該推開她。

但是女子柔軟的觸感下帶有一種獨特的暖意,讓他不由想起了剛才昏睡當中經歷的情景,那是唯一溫暖湧入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林間的風似乎也愈發的寒冷,這時候,這樣簡單的依靠也就顯得別樣溫存。

睡着了的時候特別容易受寒,更別說在這樣的深山野林裏了。

少女的睡顏,在此時此刻顯得無比的乖巧安寧。

魏楚銘看着懷裏那人似乎睡得無比安穩的樣子,到底還是伸出手去,給她換了一個相對舒适些的姿勢。

傷口被牽扯到,驟然湧起了一絲痛意。

魏楚銘擡眸看了看周圍那過分嚴苛的環境,嘴角反倒是浮起了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倒是從未想過,他會跟這樣的小姑娘有上這麽一段患難的經歷。

他緩緩擡頭看向洞外,淡淡的神色間似乎是在等什麽,即使已經在生死邊緣,依舊沒有表現出半點着急的樣子。

時間就這樣緩緩地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遙遙地開始可以看到隐約的火光,與那堆火把一同出現的,是一陣聽起來節奏頗是奇怪的口哨聲。

這是首輔府暗衛用來聯系的信號,旁人無法讀懂,魏楚銘自然知道其中的含義。

很顯然,阿影到底還是去找了寧容。

他的神色間看不出喜怒,只是不徐不緩地掏出了一枚口哨,放在嘴邊做出了回應。

……

寧容進入這片圍獵區域之後,倒是陸續遇到了不少殘黨欲孽,除了一部分被當場砍殺的,餘下的也被徹底抓了起來。

面對詢問,這些刺客們一個個無比有骨氣地直言不發,但越是這樣,越說明他們也沒有找到魏楚銘的下落,這才讓人稍微放下心來。

但這皇家獵場的區域着實有些過大,為了儲備那些珍奇異獸,更是保持了原先兇險萬分的地勢,這也讓尋人的事進展地很是艱難。

唯一慶幸的是,另外幾位将軍在這次反應倒很是迅速,轉眼間又帶了不少士兵過來。

寧容知道瞞不住,除了沒提那些餘孽的身份外,并沒有隐瞞魏楚銘遇刺的事,便也讓他們一起加入到了搜尋的行列當中。迅速地分派了幾個隊伍,并安排了首輔府的暗衛随行,希望魏楚銘在聽到信號之後可以給他們一些回應。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漸漸黯了下去。

尋人的士兵們紛紛地點上了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艱難地往山林間繼續深入。

寧容所帶的隊伍搜尋在最前方,地勢愈發複雜起來的同時,一片漆黑的環境也更增加了尋人的難度。

他們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了那聲若有若無的哨聲。

随行的阿影眸色豁然一亮,轉眼間便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疾步趕去。

寧容緊随其後,很快,讓他們發現了那個甚是隐蔽的洞口。

他不由地“啧”了一聲:“這麽會藏,難怪找不到他了。”

這裏附近的草木很是茂盛,若沒有這哨聲的指引,他們恐怕也要這樣堪堪錯過了。

阿影心裏記挂着魏楚銘的安危,轉眼間已經越過了那層層的林木,正要沖進洞裏一探究竟,不知看到了什麽,卻是驀地頓在了原地,不動了。

知道魏楚銘那厮還活着,寧容懸着的心也就跟着落了下來。

轉眼間已經恢複了平日裏悠然的模樣,頭一次看到阿影這般失神的樣子,心下好奇,也悠然地踩着雜草走了過去。

山洞裏面沒有火光,一片昏暗,但是借着隐約的月光,還是多少可以看清當中的情景。

寧容只是往裏面投去第一眼,步子就不由微微一滞,緊接着,眉梢意味深長的微微挑起了幾分:“我們找你找得這麽辛苦,你倒是雅興不錯啊?”

魏楚銘就這樣半靠在石壁上,看樣子顯然受了重傷,而且情況甚是嚴重。

見面後本該問問傷勢如何,奈何他身邊靠着的那個人影,實在是太過引人注目了。

雖然看不清晰,但,光從這嬌小的輪廓便不難判斷,顯然是個女人。

他們在外面找得累死累活,這人獨自在這荒郊野外倒是甚會享受。

若非魏楚銘平日裏和這般風流韻事着實不搭,光是這眼前過分暧昧的情景,寧容恐怕在片刻間就可以想象出一整部風流話本來。

魏楚銘見兩人站在洞口不動,開口問道:“你們準備站到什麽時候?”

阿影仿佛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折回,片刻間便取了一身幹淨的衣衫來。

他将衣服送到魏楚銘的跟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披上,在這一整個過程當中始終盯着地面,沒有擡頭多看上一下。

在這種時候,求生的本能表現得淋漓盡致。

魏楚銘卻并沒有因為他的識趣而饒恕他的擅自行動:“回去準備領罰。”

阿影低了低頭:“是。”

寧容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了一會兒,這時候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需要我幫你送鄭三姑娘回去嗎?”

魏楚銘擡頭看去:“你知道她與我在一起?”

洞裏這樣昏暗的環境,他們此時靠在最角落的陰影當中,就是他這樣的距離也看得甚是模糊,寧容站在洞口,更是不可能看清楚鄭茹蘭的長相。

“也就剛剛才知道。”寧容将手上的扇子搖了搖,“來找你之前恰好遇到了鄭家的人,說是這位三姑娘不小心在這皇家獵場裏走失了,我這一路找來都沒看到她的影子,跟你在一起的若不是她,莫非還是哪個女刺客不成?”

這番說辭,倒是與鄭茹蘭之前說的不謀而合。

魏楚銘不由地輕笑了一聲:“或許,還真是個女刺客。”

寧容不明所以:“嗯?”

魏楚銘沒再說什麽,正欲起身,卻因為鄭茹蘭半躺在他的懷中,顯得有些艱難。

也不知道在這般危急的環境裏,她是如何做到這般安然入睡的,就連這樣大的動靜都沒能将她吵醒。

如果不是之前還這麽活靈活現地活躍在他跟前,魏楚銘大概都要懷疑是否中了什麽奇怪的毒。

寧容問:“你不準備将她弄醒?”

魏楚銘:“叫過了。”

寧容提議:“喊不醒,其實可以用拳頭。”

魏楚銘沒說話。

寧容饒有興趣地看着他這樣的态度。

喲,這是不舍得下手的意思嗎?

阿影猶豫了一下,請示道:“主人,要不我送這位姑娘上車吧?”

魏楚銘傷勢很重,現在依舊虛弱得很,照理說這是個不錯的提議,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自己就行。”

說着,便将昏睡不醒的鄭茹蘭就這樣攔腰抱了起來。

只是這麽一個動作,他的額前已經滲出了一層肉眼可見的薄汗。

阿影眉目間有些錯愕,也沒說什麽,小心翼翼地在旁邊攙着魏楚銘往外走。

一衆士兵在外頭翹首以盼,蹿動的火光下,便見從山洞裏走出了一道人影。

這些士兵其實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傳說中的首輔大人,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卻也忍不住暗暗地将餘光往那邊瞟去。

結果還沒來得及一堵那天人之姿,就先看到了被橫抱在懷中的那個女子。

所有人下意識地站姿一直,瞬間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不出聲了。

總覺得如果多看上一眼,或許小命都要交待在這裏,畢竟,有點刺激。

面對這樣的陣仗,魏楚銘就這麽抱着鄭茹蘭,視若無睹地登上了停靠在旁邊的馬車。

沒一會兒,寧容也跟着坐了上去。

馬車啓程回營,辘辘行駛。

魏楚銘從上車之後,就可以感受到一道似笑非笑的視線始終落在他的身上,此時将鄭茹蘭擱在了身邊,神色淡淡地問:“好看嗎?”

“甚是好看。”寧容倒是毫不掩飾,“雖然我承認最初聽阿影說完後确實非常生氣,但是現在卻覺得,偶爾經歷一下這樣的磨難大概也是不錯,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

魏楚銘:“你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

寧容搖了搖扇子,看着他傷口包紮處過分顯眼的粉紅料子,又看了看鄭茹蘭那破碎的裙擺,輕輕一笑:“之前怎麽沒發現,這種粉色倒也挺适合你的。”

魏楚銘有些疲憊地靠在車壁上半合起了眼睛,聲音低啞:“你若喜歡,改天讓人多買些這樣的料子給你做上幾套。”

寧容悠悠一笑:“算了,就怕穿上去與鄭三姑娘顯得太過登對,某人看到會不高興。”

魏楚銘終于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這麽多的話,你不累嗎?”

寧容笑:“當然不累。”

魏楚銘:“我聽累了。”

寧容在他的注視下挑了挑眉,嘴角反倒是勾起了幾分,也就沒有繼續往下說去。

等到過了片刻,才詢問道:“鄭家的人大概還在大營裏等着消息,等會兒,我讓人把鄭三姑娘送回去?”

魏楚銘:“讓他們先回去吧。”

寧容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魏楚銘語調平靜道:“今日殘黨餘孽的事關系重大,如果洩露出去,難免又會引起民心的動蕩。不止這個鄭三不能放回去,但凡被驚動到的那些将軍們,你也最好想個辦法堵上他們的嘴。”

“這件事情稍後再說,倒也不急,只是……”寧容沉思了片刻,好奇地問道,“你不讓這位鄭三姑娘回去,那想怎麽安排?難道,準備讓阿影把她帶進牢獄裏鎖起來?”

魏楚銘似是早有想法,聞言不動聲色地應道:“不用麻煩,首輔府上客房多的很,與我一同回去就好。”

寧容也沒想到他居然是做這樣的想法,手上搖着的扇子停頓了一瞬,贊嘆道:“這招,甚妙啊!”

以前總擔心魏楚銘這冷情絕性的樣子要孤老終生,現在看來,到底還是小瞧了他。

寧容在心裏感慨萬千,忽然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不對啊,為何我要去想辦法堵那些莽夫的嘴?明明是你自己捅下的簍子,卻是扔給我來擦屁股?”

魏楚銘:“哦,誰讓我傷得這麽重,能放心托付的知情人,也就只有你了。”

寧容:“……”

這老狐貍,以前就已經足夠厚顏無恥,如今居然連賣慘都用上了,這都是跟誰學來的?

……

眼見寧容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回了大營,心裏記挂着鄭茹蘭的衆人當即迎了上去。

然而最前頭的那輛馬車并沒有停下,就這樣從他們跟前駛了而過。

鄭家衆人接連抓了數人詢問,不知怎的一個個卻都是諱莫如深的樣子,便愈發擔心了起來。

正着急,便得到了寧容派人傳來的消息,說是鄭茹蘭之前與他的一位朋友在一起,現在也已經找到了,就是一不小心受了點傷,那位朋友過意不去執意要留她養傷,待好了定毫發不損地送回府上。

鄭初柔聽說鄭茹蘭受了傷,不由急得臉色白了幾分,抓着傳訊的人一番追問。

對方本是傳完話就要走,這麽一來更是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什麽,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才安撫道:“我們家主人是寧容将軍,至于他的那位朋友做下的決定,着實不是我等可以幹涉得了的。聽我一句勸,還是回去等着吧。”

在這之前縱使有萬般猜測,鄭初柔卻是怎麽也想不到,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居然是名聲遠揚的玉面将軍寧容。

他的朋友,莫非是當日在茶館遇到的另一位公子?

那,又會是何等身份?

鄭子晉沉默片刻,方道:“時候不早了,就先回去吧。”

鄭初柔唇角緊抿:“那三妹怎麽辦?”

“你也別太擔心了。能與寧容将軍稱友的,定不是什麽尋常之輩,有他們看護着,三姑娘定不會有事的。”紀陽成安撫道,“今日就先回去吧,如果實在不放心,明日裏我去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探到一些其他的消息。”

鄭子晉點頭道:“确實,也只能這麽辦了。”

鄭初柔心裏着急,卻也知在那些權貴面前他們着實人微言輕,萬般無奈下,也只能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心思惴惴地往門口走去。

此時恰好有幾個士兵路過,交談的話語就這樣輕輕地落入了耳中。

“你知道剛才那輛馬車裏的是誰嗎?那是首輔魏大人!”

“首輔大人?難怪寧将軍會親自前去接人了,這麽大動靜,別是出了什麽事?”

“能出什麽事!沒聽說嗎,魏大人回來的時候,還從圍場裏帶回了一個美人。”

“對對對,我有認識的兄弟親眼看到的!就是剛才那輛馬車,直接就給送回首輔府了!”

“唉,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個怎樣絕代的佳人。”

衆人的步子一個踉跄,差點摔倒一片。

這麽湊巧,鄭茹蘭被寧容的好友帶走,而首輔大人恰好又帶了一個美人回府?

鄭子晉與紀陽成默默地交換了一個視線。

會是,他們想的那個樣子嗎?

而旁邊,鄭初柔更是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她不由又想起了那日在茶館裏相遇的情景。

當時就覺得,那位公子舉手投足間,是絕非尋常人家能有的氣度。

所以鄭茹蘭真的是因為驚了馬才跑入那皇家獵場的嗎?

莫非,這次她确是錯怪顧通了?

……

首輔府的內院當中沒有什麽燈光,一片昏暗。

一個潔白的身影就這樣獨自蹲坐在門口,顧影自憐,期期艾艾。

就在這時,外面隐約傳來了一陣喧鬧聲,漸漸地就愈發鬧騰了起來。

鄭茹蘭頭頂上的兩只白色的耳朵隐隐地抖了兩下,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緊接着整只貓就頓時精神了起來,用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翻上了院子裏的那棵參天巨樹,轉眼便跳到了牆上。

遙遙地可以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從馬車上被人擁了下來,緊接着,當看清楚那個被他抱在懷裏的是誰時,貓兒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是她!她看到她自己了!她跟這個姓魏的都沒有死!

遙遙看去,魏楚銘懷裏那人一動不動,鄭茹蘭不知道具體情況,心裏擔心下當即“喵嗚”了一聲,迅速地下了牆,身影敏捷地飛奔而去。

魏楚銘遙遙地便聽到了貓的叫聲。

一擡頭,便看到了那只雪白的毛團子模樣興奮地朝他奔來。

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了幾分。

雖然平日裏有些鬧人,沒想到只是這些時間沒見,這小東西竟是這樣想他。

魏楚銘因鑽疼而皺起的眉心稍稍舒緩了開來。

眼見貓兒已經跑到了跟前,正欲開口,誰料這只雪白的毛團子卻是看都沒看他一眼,敏銳地縱身一躍,就無比着急地跳到了鄭茹蘭的身上,東嗅嗅西聞聞,還不忘用肉嘟嘟的小爪子小心翼翼地到處拍了一通,一副認真查看的關切模樣。

魏楚銘:“?”

要知道,這毛團子平日待他都是想兇就兇,可從來沒有過如此細致溫柔的做派。

這到底是誰養的貓?

作者有話要說:  鄭茹蘭:自己的身體,當然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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