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鄭茹蘭不在意其他人, 但畢竟與那左丞父女在首輔府上見過,為了避免他們發現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全程只能保持着低頭喝茶的姿勢。時間長了,難免感到整個脖頸有些發酸。
她悄悄地轉着脖子揉弄了兩下,順便擡了擡眼睫,朝上位處看去。
在禮部官員用心的安排之下, 千人宴的席位漸漸落滿, 不知不覺間就只剩下了高位處僅存的幾個餘位。
除了為皇上準備的禦座之外, 下方空着的那個位置是給誰的,顯而易見。
寧容抵達的倒還算早, 此時已經坐在了一衆武将當中, 依舊是那風度翩翩的一身輕衣, 與周圍那些長相粗狂的大将軍們同坐, 愈發将他的氣質襯托地無比飄逸, 引得在場的不少閨閣小姐頻頻朝他投去視線。
當初關于寧将軍的“魁梧身姿”在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 也不知經過此次皇家禦宴之後, 能否好好地為他正一正這玉面将軍的名號。
想到那些千奇百怪的坊間傳聞, 鄭茹蘭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了另外一個家喻戶曉的名字,眉心不由微微地擰起了幾分。
魏楚銘幾日來沒有歸家, 想來應該是與這次的宴會有關, 然而此時眼見就快到了開宴的時刻, 為何久久沒有現身?
這樣想着,一時間她也顧不上會不會被發現了,擡頭朝向拱門的方向, 巴巴地看着。
可惜的是,她到底還是沒有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反倒是盼來了充滿皇家氣度的雍容儀仗。
唐陽焱這位年輕皇帝的出現讓全場一時寂靜無聲,所有人從位置上紛紛起立,齊齊地跪拜在了地上。
許是身着黃袍的緣故,唐陽焱的感覺與那日首輔府上的清冷少年截然不同,眉目間帶着天子獨有的威嚴,在萬衆朝拜當中款款走來,極盡王朝天子的威嚴。
鄭茹蘭在整個跪拜的過程中顯得老實無比,等到起身後才悄悄地朝唐陽焱的方向看去。
想起當日飲茶暢談時的情景,她的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深深地吸了口氣,鄭茹蘭的視線從唐陽焱身上移開,落在了他左下側那空落的位置上。
如今皇上都已經親臨了現場,魏楚銘這個首輔卻還未出現,莫非是不準備來了?
可是不對啊,如果他多日未歸并不是因為這次的禦宴,那能去什麽地方了?
一個問問從腦海中閃過,等鄭茹蘭回過神時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自己居然擔心起魏楚銘來了。
聯想到現在的處境,她不由抿了抿嘴角。
有時間擔心那位大人,還不如好好擔心擔心自己才對。
此時恰好響起了一陣鼓樂,将她的心思整個拉了回來。
祭月誕的千人宮廷宴,終于正式開始了。
……
同一時間,淮水行宮某處的庭院內。
随着奏樂的響起,驀地驚起了一片鳥雀。
院子正中央的石桌旁坐着一人。
一身輕便素雅的長衣,手中拈着杯盞,他的視線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落去,淡漠的神色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個庭院很是僻靜,遠離那些百官落腳的地方,不管是園林的景致還是布局,都頗為巧奪天工。
如果不看那外面層層駐守着的侍衛,能入住這樣的院落,無疑是至高的待遇。
魏楚銘在這裏留住了好幾日,顯然也已經習慣了此處的僻靜。
這樣旁若無人的态度顯得很是自若,似乎完全沒有着急離開的樣子。
作為這些侍衛的統領,玉樓遵從唐陽焱的指令在此處駐守,本意是想等到這人的耐心摩盡,而此時終于先一步按捺不住了:“首輔大人,禦宴已經開始了,您真的不準備去看看嗎?”
魏楚銘被帶來這裏之後就沒有邁出過半步,按照唐陽焱的意思,今日已經是讓他給出答案的最後期限。
但是從他這般從容的樣子來看,似乎對此并未放在心上。
玉樓緊緊地盯着他,眉心也不可控制地擰了起來。
他是專門負責護衛皇室的侍衛隊,如今被安排在這裏,看起來似乎是為了保護這位位高權重的首輔大人,但是他卻很清楚,這是皇上要他們好好地看牢了這個男人。
魏楚銘恰好抿了一口茶,聞言微微地擡了擡眼簾,嘴角毫無溫度地勾起了幾分:“今日就是祭月誕了,你要不說,我倒是忘了。”
玉樓低了低頭,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盡量恭敬一些:“卑職護送大人過去?”
魏楚銘回眸看去,視線在那挺拔的背脊上掠過,不置可否地輕笑了一聲,卻是沒有說話。
玉樓自诩身經百戰,也是見多了大場面的人,但此時被這樣沉默地看着,莫名感到背脊上不可控制地就滲下了一層薄汗。
他整個人就此頓住。
就當這樣的姿勢開始慢慢變得僵硬時,終于聽到跟前的男人不徐不緩地開了道:“看看也好。”
話入耳中的一瞬間,玉樓豁然産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頓時無比恭敬地作了一揖:“卑職在這裏的等大人更衣!”
“不用換了。”魏楚銘長袖一甩,就這樣從石椅上站了起來,從眉目間的神态看起來,顯得有些興致淡淡,“就這樣去吧。”
玉樓看着他這樣一身素衣長衫的模樣,不由微微愣住:“就這樣去?”
誰人不知這三年一度的祭月誕是何等盛典,試問有哪位大人不是準備多時,盛裝出席?
而眼前這人,全身上下毫無半點修飾點綴,不只衣衫素淨,就連長發也只是随便地束在身後,任性至極地散漫垂落着,一如從水墨畫中走出一般,沒有半點多餘點綴的色澤。
說是如今朝堂上的權貴,倒不如說更像是某處山居歸來的隐士。
但很顯然,魏楚銘并不認為自己這般有什麽不合适的地方,仿佛沒有聽到玉樓的話語,邁開了步子,就這樣從重兵把守的院門處淡然地走了出去。
此時恰好起了一陣風,将他的衣擺吹得隐約翩飛。
愈發脫然出塵。
玉樓在這般不似凡塵的畫面下微微愣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當今皇上對于這位權臣的日漸猜忌,畢竟是這般功高震主的存在,萬一生出異心,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可此時,眼前這樣的背影卻是讓他第一次萌生出了異樣的念頭。
這樣看起來似乎不落凡塵的男子,真的如皇上想的那樣,會因為貪戀權勢而再次在朝堂之上攪起血雨腥風嗎?
等玉樓回過神時,魏楚銘已經走出了甚遠,他當即收斂起了心神,帶上一衆侍衛快步跟了上去。
唐陽焱當初給他們的指令,是讓他們與這位首輔大人寸步不離,此時可不是适合胡思亂想的時候。
魏楚銘就這樣獨自一人施施然地走在前頭,仿佛完全聽到後頭跟上來的陣陣腳步聲。
一路過去,他還頗有閑心地欣賞了一會兒沿途的美景,不緊不慢地,終于抵達了千人宴的會場。
此時宴會已經舉行了一段時間,一個不知從何處來的戲班,正在中央的高臺上進行着演出。
民間雜耍的團隊總是藏龍卧虎,這個戲班是禮部花了不少心思才千裏迢迢請來的,此時正好放出了一個紙鳶,想要随機邀請一人上臺,共同參與接下來的表演。
魏楚銘在門口處站了片刻,正準備走入,無意中一擡眸恰好看到了那紙鳶飄向的人影。
步子便悄然地頓住了。
玉樓近幾日來看慣了這位首輔大人雲淡風輕的樣子,此時還是第一次見他像這樣神色微沉,不明所以之下,不由警惕地朝周圍審視了一番。
……
從宴會開始之後,鄭茹蘭就一直安靜如雞地低頭吃着點心。
今日負責宴會烹制的都是宮廷禦廚,雖然她在魏楚銘那也沒有少吃,但這次畢竟是自己的身子,自然該多吃上一些。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始終只希望在這裏安靜地做個陪襯,上天居然還不願意輕易放過。
當紙鳶這樣輕飄飄地落在跟前的時候,鄭茹蘭只覺得剛送入口中的糕點仿佛忽然間變了味道,都不香了。
落在身上的是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視線,其中有幾道尤為突兀。
她默不作聲地将糕點放回了盤中,不由地擡頭看了看萬裏無雲的天空。
真不愧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居然可以讓這紙鳶輕飄飄地吹上那麽遠,如此“幸運”地落在她的身上。
鄭茹蘭不知道的是,這種民間戲班都是極有眼力勁的存在,正是因為知道越偏遠位置上的官眷身份越低,才在紙鳶上做了些手腳,好讓它在選人時往遠處多飛了些。
當然,最終能夠在這麽多人當中選中她,也确實是有那麽些許命中注定的意思。
戲班早就安排了成員候在人群中,這時候跟着紙鳶一路過來,熱情地向鄭茹蘭發出了登臺的邀請。
這種場合,衆目睽睽之下更是推脫不得,鄭茹蘭也只能硬着頭皮站了起來。
用餘光瞥過,遙遙地,她可以看到坐在上位處的楊玥盈驚訝地險些起身,又被旁邊的左丞楊正卿一把拉了回去。
她不由幽幽地嘆了口氣,認命地跟着那個領路的人往臺上走去。
反正也藏不住了,就這樣吧。
光是那片區域中便有楊嬌嬌和那個左丞,有蘇雁菱,有德月郡主,有寧容,還有一位皇上唐陽焱……還真是不少的熟人呢。
正好,此時鄭茹蘭所面對的環境也不允許她多想其他,便幹脆不往上頭看了。
宴會正中央的高臺搭建在一片潋滟的湖面當中,四面環水,中間只靠幾條狹隘的小道與周圍的地面相連。
鄭茹蘭在戲班成員的帶領下一步一步往臺上走去,雙手不知不覺間已經緊張地握成了拳,在心裏瘋狂祈禱着千萬不要掉下去。
嗚,這裏的水真的好深的樣子!好可怕!
她也已經數不清是今日的第幾次後悔了,所以,到底為什麽想不開要來這裏折磨自己!
……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精彩紛呈的演出上,沒人留意到門口處久久沒有走入的一行人。
玉樓好不容易才盼到魏楚銘主動走出庭院,卻見他站在這裏又不動了,忍不住遲疑地問道:“大人,不準備入座嗎?”
話音落下,卻仿佛泥牛入海,沒有得到半點回音。
玉樓張了張嘴,本還想再問一句,但是當視線掠過那人側臉的神色時,下意識便住了口。
魏楚銘的臉上明明沒有半點表情,但這一瞬間身邊仿佛攏着一層寒氣,讓人不得逼近。
不難看出,此時的他,很不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魏楚銘:聽說評論區裏有人想爬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