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莊淺在喬焱公寓待了很久,一直守在他床邊等到他輸完液燒退了,又讓他吃了一次藥才放下心,最後天都快亮了,喬焱終于困極了睡了過去,她也索性沒再眯眼,而去廚房煮粥。

煮粥的時候,莊淺看了眼手表,已經淩晨六點,想着家裏還有條蠢狗,到底是條狗命,真餓死它的話自己也太不是人了,便打算待會兒哄喬少爺吃了飯就回去喂狗。

公寓客廳內,

喬家姐妹倆眼見着莊淺自如的忙進忙出,簡直跟當這裏是自己家似的,半點沒有客氣的,喬芸坐在沙發上氣就不打一處來,低聲吼妹妹,“你讓那個狐貍精來幹什麽?是不是想讓她繼續害死小焱!”

喬箬被姐姐吼得一吓,壯着膽子也頂嘴,“我不喊她來,我不喊她來那你倒是讓小焱輸液吃藥啊,你就知道吵吵吵,兇兇兇,換做我我也煩躁,他都病成這樣了,你一句關心的話不說就顧着挑刺兒,不知道的還以為那位莊小姐才是她親姐呢!”

“你這臭丫頭!”喬芸氣得發抖,瞪着妹妹。

喬箬被她瞪得害怕,朝沙發裏面縮了縮,見到陳伯從喬焱房間裏出來,站起來問,“怎麽樣,小焱好些了嗎?退燒了沒有?”

“年輕人底子好,輸了液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喬箬終于謝天謝地,又問,“吃飯了沒有?”

“吃了,莊小姐在。”陳伯忍不住發笑,臉上皺紋彎彎,“這多年我還沒見過他恁乖的樣子,跟只上了發條的小狗似的,莊小姐讓他吃飯就張嘴,讓他吃藥眉頭都不皺一下,還黏人……”

喬箬一聽放了心,轉過身瞪了姐姐一眼,“幸好我聰明,否則你怕是想活活逼死小焱。”

喬芸臉色不好看,但到底沒再吭聲。

病房內,剛讓喬焱喝完粥,莊淺端着碗走出房門,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看一眼來電顯示,原本好看的臉色一瞬間斂盡,接起電話道,“我現在沒空恭喜你高升,你也沒必要特意打電話通知我。”

沈思安似乎料到她會是這種不耐煩的語氣,靠在椅子上眉頭都未動一下,說道,“你總是以最大的惡毒來揣測我的心意,卻寧願相信那些真正騙你的人。”

“我沒時間聽你打啞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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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在監獄出事了,”沈思安語氣沉靜地對着電話說,“我剛接到的消息,他突然在晨練的時候暈倒,醫生一到就發現胃出血,詳細檢查之後,主治醫師初步斷定是胃癌,中晚期。”

“你說什麽?”莊淺握着碗的手一軟,粥碗砰地一聲摔碎在腳邊,碎塊砸得她腳踝一疼。

再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中已經帶着恍惚,“沈思安,你剛才說什麽?”

“你父親原本就胃不好,我在裏面的時候,他常常進食都困難,拖到現在才出問題,已經算是情況好的了——”說着他聲音一頓,似乎是想象到了她此刻泫然欲泣的表情,放軟了聲音道,“監獄裏的檢查設備不是最先進,也不一定就是胃癌,這只是初診,還要等下周的二診結果才能斷定……”

“你說謊,他明明好好的,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都還好好的……”莊淺聲音發抖,“你不得好死,用這種話來詛咒我父親!”

“我沒有必要騙你,我比誰都尊重你父親。”

沈思安聲音發沉,卻清清楚楚,“你可以不信,但你父親确實将你所有的事情都告知過我,是他教會了我在絕望中忍受失敗,也是他讓我有機會活着走出賀崗監獄——所以我才願意一次次幫你,一次次給你機會,只是你卻被喬家那小子耍得團團轉!”

“你住口!”

“住口?”沈思安來了氣,聲音帶着鋪天蓋地的怒怼,“莊淺,講話要憑良心,如果這世上除你之外還有任何人期望你父親好,那這個人一定是我,而不是喬家那個處處隐瞞你的臭小子!”

“你什麽意思?”

“傻子,你真相信喬焱會替你父親洗刷冤屈?”沈思安笑得冰冷,“這世上唯一相信秦賀雲清白的人,只有你和我,唯一願意真心幫你的人也只有我。當年判決你父親入獄的*官,就是喬老爺子的得意門生,這點喬焱沒告訴過你吧?”

“他一定也沒有告訴過你,當時陪審團中的十二人,有大半都明裏暗裏受過喬家恩惠。”

“這不可能,”莊淺渾身冰冷,腦袋裏炸開了鍋,“你在哪裏,你現在在哪裏?我有話要問你!”

沈思安報了地址,挂掉手機坐回椅子上。

……

“監獄那邊情況怎麽樣了?”喝了一口已經冷透的咖啡,他問和一庭。

“人還沒醒,不過診斷應該已經不會錯的了,胃癌中期近晚期,化療得當的話,還能拖半年,只是其中痛苦……”

“行了,”沈思安迅速打斷他的話,疲倦地掐了掐太陽穴,聲音微啞,“監獄那邊打點一下,等莊淺人來了,帶她去一趟,別讓人有機會近她的身,上次方苑那小子動了手腳在她身上放了竊聽器。”

“方苑?”和一庭一驚,“那位還不死心!”

沈思安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命門被人掐着,秦賀雲只要還活着一天,太多的人都不會放心。”

和一庭原本還想說點什麽,但見他似乎沒有再言語的意思,便讪讪地住了話。

莊淺半小時不到就趕了過來。

“你把話說清楚,我父親到底怎麽樣了?這一切與喬家有什麽關系!”

“我說你就願意信?”沈思安看着她此刻的表情:明明極致驚慌卻還要極致忍耐,偏偏又丢不掉那份深刻進骨子裏的嬌軟任性,令他無意識就心神一蕩。

咽回到嘴邊的嘲諷,他放軟了先前硬邦邦的語調,“等見了你父親,你想知道什麽問他便好。”

和一庭送莊淺去的賀崗監獄。

監獄裏的特護病房內,醫生護士忙進忙出,莊淺手足無措地等在外面,臉上看不出一絲血色。

“別緊張,喝杯水吧。”和一庭倒了杯白開水過來遞給她。

莊淺魂不守舍地伸手去接,結果不小心碰翻了杯子,半燙的開水澆在手背上,立刻燙紅一片。

“怎麽搞的,”和一庭吓一跳,連忙拉過她,“我帶你去擦點藥……”

“病人醒了!”這時有護士出來喊。

莊淺連忙抽回手,全然感受不到手上灼灼的刺痛,問道,“我能不能跟我爸爸說說話?”

和一庭點點頭,上前跟門口的警衛員交代了什麽,立刻有兩個人過來帶她進去。

……

冷冷清清的病房內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距離上次與秦賀雲見面,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莊淺卻仿佛覺得隔了多少年。

這個男人簡直在以一種無法企及的速度衰老,就像是注定要在寒冬裏夭折的樹木,每一次經歷風雪,都在死亡邊緣徘徊,備受折磨。

“小淺,”看到她,他艱難地動了動插滿針管的手,喉嚨中發出含糊的聲音。

“爸爸,”莊淺終于肯當面喊出一聲爸爸,紅着眼睛上前去,緊緊握住他的手。

“不哭,”秦賀雲兩鬓已可見斑白,面容比上次清瘦不少,眼窩帶暗,兩頰顴骨突出,使得他少了從前令莊淺所畏懼的威嚴。

他緊緊握着她的手,用盡了僅有的力氣,啞聲道,“不哭了,小淺,爸爸想跟你說說話,乖,別哭了。”

莊淺泣不成聲,緊緊抱住他,反複說,“爸,爸爸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我會想辦法讓你出獄的!然後我們坐飛機去美國,我帶你去最好的醫院,看最好的醫生,接受最好的治療,再多錢都可以,我有很多錢了、我們有很多錢了……”

她語氣焦急而純粹,秦賀雲濕了眼眶。

莊淺還在喋喋地說。

他烏青的手背看起來有些吓人,仿佛皺皺的一層皮搭在骨架上,此刻替她輕輕擦着眼淚,聲音艱澀,“小淺,我們都明白,這世上有很多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很多用錢做不到的事。”

莊淺只是哭,重複說着一樣的話。

秦賀雲說,“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犯錯,錯誤各不相同,但有一個錯太多人都會犯——認為金錢可以淩駕在權勢之上。”

莊淺渾身顫抖地緊握着他的手,聽着他沉沉的聲音:

“所以人們就為了錢拼啊拼啊,争啊争啊,争豪宅,争股票,争市場,可是争到頭來是什麽?不過是從下賤勞工變成高級勞工,照樣受人牽制,生死不能主宰。”

“是他們害了你,我知道是他們害了你,你告訴我,你告訴了究竟是誰這麽處心積慮陷害你!為什麽偏偏跟你過不去——”莊淺紅腫眼大聲質問。

“因為秘密,因為越是高不可攀的人,越是有着不為人知的恐怖秘密。”秦賀雲說。

莊淺質問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淺,你過來一點……”

莊淺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将耳朵湊了過去。

……

三樓監控室內。

帶着耳機的監聽員一陣皺眉,眼神盯着監控畫面,突然起身對身後的男人道,“首長,聽不到聲音了。”

“頻率調高點。”

“還是不行。”

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一陣沉默,背着光,年輕的監聽員不敢擡頭看他的表情,只焦灼地等着命令,一邊不忘緊張地觀察着監控畫面。

畫面中,面帶病容的男人正湊在女人耳邊說着什麽。

“把畫面拉近,讀唇語。”

“是,首長!”

監控室門口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傳來:

“先生,您不能進去,您真的不能進去……”

“滾開!”

“對不起,您現在真的不能……”

“老子叫你滾!”

一腳踢開門口礙手礙腳的勤務兵,沈思安闖進來。

他輕巧地整了整着裝,看到監控屏幕前的男人,笑着問好,“這麽久沒見,舅舅別來無恙啊。”

沈雨巍表情停頓了一兩秒,然後示意監聽員出去,等到監控室內只餘下兩人的時候,才開口道,“聽說你進建設局了,家裏很替你開心。”

“開心就好,我就希望大家都能開開心心的。”沈思安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下巴擱在椅背上,瞧着監控畫面中的人影,涼涼道,“舅舅好閑情啊,大老遠地跑來,就為了幹這些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

“思安,”沈雨巍上前一步,肅冷的臉上表情有些異樣,“你別怪舅舅當初心狠,你還年輕,木秀于林則夭,早早摔一跤未必不是好事,可以重頭穩紮穩打地來過;如今只要你好好發展,三五年之後名正言順進入中-央,有舅舅在,今後誰也撼動不了你分毫。”

“這些話你跟老爺子說過嗎?”沈思安轉過臉來看他,“告訴他你是怎樣設計陷害自己外甥,又是怎樣置小琮性命于不顧的?還是這其實就是老爺子的意思?”

沈雨巍沉了眼。

沈思安嗤笑,起身就走。

“是你自己當初拒絕了我的條件。”沈雨巍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思安,是你在心裏記恨我,不肯如約履行咱們的約定,從秦賀雲的口中套出‘吞噬者’項目的下落,你是自讨苦吃在這裏待了三年!”

“約定?”沈思安聲調一揚,眉梢眼角都是毒辣到快浸出來的冰冷,“要雙方都同意的事情才叫約定,由單方敲定,單方陷害,最後再由單方甩出條件另一方被迫執行的——那叫威脅,舅舅。”

“我沈思安從不受人威脅。”

“思安!”

沈雨巍趕上來兩步,兩人齊行的時候,他突然怪異地說道,“有一點我忽略了,整整三年的時間,你多的是機會接觸姓秦的,怎麽會一點線索都沒得到?還是你一直都只是在掩人耳目。”

“舅舅高估我了,”沈思安眼角餘光都沒留下一點,大步而出,“若我真能得到‘吞噬者’項目,從前也好,今後也好,不用擔心,我會讓你知道的,也會讓全國人民都知道。”

沈雨巍臉色一變。

沈思安冷笑着出了監控室,臨走的時候道,“別在莊淺身上白費心機,秦賀雲不會将任何危險的秘密告訴她,她只是個單純想見見父親的女兒而已。”

“若我執意要找她麻煩呢?”

沈思安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

“那就別怕付出代價,我說得出做得到。”

……

病房內,父女兩人都不複初時的激動,莊淺沒有再流眼淚,只安安靜靜地坐在床前,認真削水果,片刻,她将削好的蘋果遞給父親。

“嘗嘗這個,很甜的。”

秦賀雲慈愛地看着她,搖搖頭。

“我給你劃成塊?”她低聲問。

“不用麻煩了小淺,”秦賀雲接過水果放到一邊的桌上,道,“我不能進食的。”

莊淺神色一怔忡,秦賀雲連忙道,“輸營養液也是一樣的,還省了我的事。”

“恩。”莊淺重重點頭。

兩人一時無聲,她突然挑起了話題說,“爸爸,我去把身份證上的名字改回來了,我覺得還是‘秦淺’比較好聽。”

秦賀雲有些疲倦,沒有說話,只靠着枕頭微笑看她。

莊淺又說,“因為改名字的事情,媽媽大哭了一場,我不明白她為什麽哭,明明我以前就叫‘秦淺’,以前也沒有見她哭……”

她眼神寧靜,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微蹙着眉頭似乎是真不解,等着他的解答。

秦賀雲突然有些難過。

因為她此刻就像全天下所有的單純小女兒一樣,天真的以為,任何問題到了父親的面前都會有答案。

可是有些問題真的就沒有。

“小淺,我跟你母親之間沒有感情。”秦賀雲握着她的手,目光深遠,“但有一點是可以确信的,你母親恨我,卻真心疼愛你,就像我真心疼愛你一樣。”

“可是她報了警,當年報警通知警察的人是她,是她告訴警察軍艦上有毒品……”

“你沒有必要因此怨怼你母親,罪魁禍首不是她,她做的所有都只是為了你,她不想受我牽連,更不想你被牽連,”

莊淺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您不恨她嗎?”

“恨,但也只是恨她當年不擇手段,讓我誤與她發生了關系,最後迫于壓力不得不娶了她。”秦賀雲看着她的眼光很純粹,帶着父親獨有的不可替代的神聖情感,說道:

“可是當她懷孕十月生産的時候,我心浮氣躁地等在産房外,聽着你的第一聲啼哭……那一瞬間我就覺得,無論将來發生什麽,我都可以原諒那個女人任何事,因為她給我枯燥沉悶的生命中帶來了新的希望——你。”

莊淺含着眼淚笑,“你說謊,媽媽說她生産的時候你根本沒來醫院。”

“那一定是她在騙你,”秦賀雲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刻進她淚水迷蒙的眼中,回憶道,“她那時候暈了過去,被從産房推出來,護士小姐将你遞到我手上,我接過後一緊張手抖,差點摔着你,你突然大哭起來,我卻臉都吓白了……”

莊淺撲哧笑出聲來,淚水模糊了視線,“你肯定不會抱孩子。”

秦賀雲也笑,真心地笑,“那時候你的重量還沒有一支步槍重,我卻要用盡全力才能小心托起你。”

“我小時候愛哭嗎?”莊淺偏着腦袋問。

秦賀雲搖頭,“那時候的你嬌嬌小小,又安靜,躺在我掌心只是小小的一截,我卻感覺神聖不可方物。”

“抱着你的時候,我就象是一個捧着聖杯的虔誠教徒,想象着小小的你在歲月中生根發芽,逐漸長成精靈的模樣……從那時候起,我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東西,我開始想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捧到你面前,讨你歡心;可我又禁不住開始害怕,怕我身後暗藏的黑夜會遮蔽你純淨懵懂的視線。”

“我的害怕果然還是實現了,”秦賀雲眼中暖意漸漸斂盡,如同被摧枯拉朽的最後一塊老木,目光沉重,緊緊握着她的手說,“小淺,如今我被困在一個解不開的死局裏,連想護着你都有心無力。”

莊淺乖乖靠近他懷裏,低聲說,“您不必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這麽多年我都能照顧好自己。”

秦賀雲沒有再說,瘦骨嶙峋的指節一下下小心翼翼順着她的發。

莊淺難受得想放聲痛哭,她絕望地想這也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了。

因為他活不長久,而這裏她又不能進出自如。

直到此刻,她在心裏第一次認同了沈思安的冷言嘲諷:坐擁金山銀山又怎麽樣?再多財富都敵不過當權者的一句話。

不多時,秦賀雲突然将她推開,一手緊緊捂住腹部,額上泛出冷汗,整張臉全無血色。

“爸爸!”莊淺緊張地回過神,看到他痛苦的皺緊了眉卻一聲不吭,急得直掉眼淚,“爸爸你怎麽樣了,我去叫醫生!我立刻去叫醫生!”

“不必,”他幾乎是渾身都痛得發抖,卻依然艱難地搖搖頭,從牙縫中擠出顫抖的一句話,“小淺……你,你替爸爸做最後,最後一件事……”

莊淺哭着直點頭。

秦賀雲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了什麽,莊淺頓時臉色一變,整個人驚恐的搖頭,使勁搖頭,“我不要!我不要!”

秦賀雲被她推搡開來,摔在床上痛苦地喘息,艱難道,“爸爸知道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是求你,爸爸求求你,小淺……”

“我不會答應的!我絕不會答應!”莊淺驚慌失措地踉跄着站起來,結果腳步一晃又倒了下去,最後好不容易站直腳,哭着跑了出去。

醫生聞聲立刻趕了進來,又是一番熟悉的檢查工作,秦賀雲疲憊地躺在病床上,整個人沒有了絲毫動靜,任由醫生們利落地忙來忙去。

……

莊淺扒着門口望裏面的情形,表情木然。

沈思安走過來,脫了外套給她披上,道,“我會想辦法向監獄引進更先進的醫療設備,伯父一定會得到跟外面一樣的全面治療,他不會有事的。”

莊淺神情麻木,沒有絲毫反應。

沈思安說,“我先送你回去。”

莊淺任由他牽着走,全程沒有說一個字。

直到上了車,沈思安都以為她不會再有反應的時候,她卻突然開口了:

“爸爸說我可以相信你,”莊淺指甲卡進了掌心,聲音沙啞地問,“我可以相信你嗎?沈思安。”

我可以相信你嗎?

她這時候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受盡折磨的可憐小動物,被暗器折騰得遍體鱗傷之後,不抱任何希望地向一個陌生路人求助,冒着被路人一箭射死的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

一股無形的情感沖擊着心胸,令他不假思索地點了頭顱。

“我不會害你。”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收回來,緊緊握住她的,沉聲道,“不管我做多少壞事,我都不會害你,這是承諾,小淺。”

這是承諾,不華麗不矯飾,說出口就會一輩子遵守。

有些話永垂不朽,哪怕時光飛逝,哪怕歲月變遷,哪怕聽到的人都已經忘記,它依然神聖到令人窒息。

“那你告訴我,我父親是被誰陷害的?”莊淺眼睛直直盯着他,“你說了我就相信你的。”

沈思安握着她的手一僵。

莊淺追問,“你告訴我好不好?他快死了,我不想讓他死在監獄裏,他值得更光榮的死去,穿着軍裝,受人瞻仰。”

“我求求你,”她緊緊掐着他的手,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鮮豔的抓痕。

“我不知道。”

莊淺聞言絕望地松了手,低下頭再也不看他一眼。

沈思安心裏一窒,解釋的話就已經脫口而出,“你才說了相信我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莊淺不再開口說一個字,雙手緊緊攪在一起,那是她憤怒又不得不隐忍時候的習慣動作,沈思安此刻恨死了自己清楚她的所有小動作。

他擡起她淚痕滿面的臉,“你是在生我的氣?”

莊淺別過臉不吭聲。

沈思安一股悶氣憋在胸口,發洩不得就折騰得自己難受,頓了一秒之後不擇言道,“信不信由你,是誰主謀陷害你父親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起因是一個非法項目。”

“什麽?”莊淺的目光終于重新聚焦到了他身上。

“‘吞噬者’項目。”沈思安道,“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你父親也沒跟我說過,它也許是一套程序,又或者是一份名單,又或者是一項工程的代號……但你父親是因為這個項目被陷害入獄的。”

“為什麽?”

“因為他觸動了多方的利益。”沈思安道,“我現在懷疑,這個項目跟私造軍火有關,甚至與核武器相關,參與者多方各自簽署有保密協議——你知道,掌握夥伴的秘密,是預防被夥伴捅刀的最後方法。”

“你父親是項目的參與者,可他卻中途想退出,這讓其餘的人慌了手腳,自然再也容不得他,于是随便找了個理由陷害他入獄。”

“有多少人參與了項目?”莊淺問。

沈思安搖頭表示不知,“當年那些人就已經是叱咤一方,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踩着你父親入獄的東風,他們早已經洗幹淨了染血的雙手,尊于高位,好好當人民公仆去了。”

“喬置銘是其中一員嗎?”莊淺突然問。

喬置銘正是喬焱的親爺爺,如今高高在上的軍-委副主-席。

沈思安眸中一瞬暗潮湧動,片刻又恢複了沉靜,中肯道,“我剛才都已經說過了,項目參與者有哪些人我并不知道,但是喬老爺子,卻是最後促使你父親被定罪的幕後黑手——當年那一場秘而不宣的審判,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騙局。”

莊淺的心一瞬間沉到谷底。

若是沈思安一口咬定喬老爺子與此事相關,那大概莊淺還會抱有遲疑,可正是他這種留有一線的說法,反而顯得客觀而真實。

況且,莊淺想,沈思安并沒有蓄意陷害喬老爺子的理由。

她以為沒有理由。

沈思安不多言,替她攏緊衣襟,手指蹭了蹭她冰涼的臉蛋,說道,“我先送你回去,你父親的事先別急,我會想辦法。”

“你能想什麽辦法?”

莊淺連表面上的溫婉都維持不住,嘲諷地斂下了唇角,木然地說,“任何人都不必再插手我父親的事情了,我自己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不該做。”

喬焱也說過會替她想辦法,結果連他都學會了撒謊瞞着她那麽多事,莊淺更加不可能相信沈思安,哪怕他說得句句動聽。

“我回公寓,麻煩了。”莊淺報了地址,靠在座位上閉目休憩。

她不同于尋常的安靜讓沈思安一陣不悅,尤其是知道她此刻正在心中将他跟喬焱對比之後,這種不悅一下子沖到了新的高度,就快壓制不住。

他脫口而出,“我說過會幫你就會幫你,再說秦叔也是我——”

“夠了!”莊淺驟然睜開眼,冷冷盯着他,“我不再需要求任何人,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讓父親得到他想要的解脫。”

沈思安被她一句話堵得氣悶,原本怒氣沖沖的話卻在看到她通紅的眼睛時收住了,憤憤地一捶方向盤,發動車子離開。

沿途上,莊淺呆呆地看着窗外,前所未有的絕望與堅定。

……

車子在她市郊的公寓停下來,還沒下車,沈思安率先注意到路旁一輛漂亮的純白蘭博基尼。

那是……喬家那小子的車。

沈思安一路緊皺着的眉頭終于在此刻緩緩松開,唇角輕揚。

他替莊淺解開了安全帶,說,“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你一個人沒關系吧?”

莊淺輕輕‘嗯’了一聲,開門起身離開。

“等一下,”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莊淺一下子跌回座位上,詫異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他的臉突然湊近,唇瓣精準無誤地貼上了她的唇,不由分說地長驅直入,熱烈的親吻卻有着堪稱撕咬的兇狠力道。

莊淺掙紮,回過神來重重推開他,怒紅臉喘着氣,“你發什麽瘋?”

沈思安舔了舔磕出血的唇,似笑非笑,“提前收點利息而已。”

莊淺憤憤推門下車。

身後的卡宴卻滞留不去,沈思安點了一支煙,開了車窗,坐在駕駛座上安靜地抽着。

莊淺一下車就已經注意到了路邊存在感強烈的蘭博基尼,卻裝作沒看見地繞了道走,結果沒走兩步,車上喬焱就推門而下,幾步趕了上來堵住她的去路。

莊淺繞開他走。

喬焱繼續擋路。

“你讓開,”她皺起眉,“我今天不想見到你。”

“是今天不想還是永遠都不想見我?”喬焱死死盯着她,清俊的臉上依舊帶着病容,嘴唇泛幹,“我都聽到了,我在公寓裝着監聽與反監聽設備,你今天跟那個男人的電話,我一字不漏的都聽到了。”

莊淺說,“聽到了好,現在你就一次性解釋清楚,一次性反駁清楚,他有沒有冤枉你?因為我覺得是沈思安是冤枉你的,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這種話,就是不信他了。

喬焱委屈地咬了咬唇,眼圈通紅。

良久,

“是,我是隐瞞了你一些事情,但是我爺爺并沒有陷害秦叔叔!你不能聽信那個男人的片面之言!”喬焱急切地上前一步說,“我不告訴你那些事情,是不想你産生不好的聯想,不想你為了讓你父親出獄而做傻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

“為了我好?”莊淺手掌緊了又松,聲音沙啞,“那求你,一輩子都別再為我好了。”

說完錯身就走。

“小淺!”喬焱緊緊拉住她的手,力氣大道兩人的手都開始發痛,他眼眶濕潤,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這一次?我無心的,我做這一切并不是為了替我爺爺遮掩所謂罪證……”

“信你?”莊淺聲音哽咽,“小焱,當我說信你的時候,我就是認真的,全心全意信你的,是你已經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你對我說,如果我父親是被陷害的,無論害他的人是高官權貴,還是商政巨擘,你都會站在我身邊,與我共同進退。”

“當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說信你,我就是認真的,只是你用欺騙回應了我的認真。”

她此刻對他失望透頂,喬焱縱有千張嘴都再也辯解不清,臉色慘白,被她狠狠甩開手。

“我不想再見到你。”

莊淺說完進了公寓。

喬焱原地怔怔半晌,最後才木然地轉身,還沒走到車旁就撞上從車上下來的沈思安。

他通紅的眼中盛滿陰沉,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對沈思安道:“你陷害我?”

沈思安不置可否地靠在卡宴上,白色的襯衣與黑色的卡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動動腳尖,皮鞋緩緩撚熄了地上的煙頭,揚唇一笑,“說什麽陷害這麽難聽,我不過是說了事實而已。”

“事實就是你在撒謊!”喬焱怒火攻心,沖上前重重一拳揮過去,怒吼,“我爺爺根本沒有陷害秦叔叔!是你毫無根據地肆意污蔑!”

沈思安側身躲過他的拳頭,“我不過是合理推測而已,她願意怎樣聯想,怎樣撿想聽的聽,我管不着。”

“你王八蛋!”喬焱又是重重一拳揮過去。

沈思安這次沒再閃躲,反而正面迎戰,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動起手來,直到好幾分鐘之後,紛紛挂了彩,身上都是腳印,臉上青紫不一。

“跟我動手有什麽用,”沈思安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嘲諷地揚起唇角,“她不是最信你麽,你倒是向她解釋呀。”

喬焱臉色鐵青。

“哦我倒是忘了,”沈思安似乎突然想起,提醒道,“她現在好像都不願看你一眼了,那就再多的話也沒辦法說了。”

他無奈地聳聳肩。

喬焱怒火燒得心肝脾肺腎都疼,卻明知他說的是事實,無可奈何。

“其實你還有一個辦法讓她跟你重修舊好的,”沈思安突然語氣一轉,撿起地上翻倒出的煙盒,抖出一根煙,卻沒點,向喬焱輕飄飄道,“她現在生你的氣,無非是擔心秦叔,要是你能讓秦叔離開賀崗監獄,那無論你曾經做過什麽,她都沒理由繼續生你的氣了,你說對不對?”

喬焱表情一怔,垂于身側的手一點點收緊成拳。

他沒有辦法。

“你怎麽會沒辦法?”沈思安叼着煙,打火機在他手上明了又滅,像是午夜裏森然的鬼火,火焰慘淡到沒有溫度,“除了你才是沒人能想得到辦法了。”

沈思安說完,喬焱臉上毫無反應,眼中卻情緒跌宕。

兩人僵持了幾秒,最後是喬焱率先無聲地上了自己的車,沈思安随即也上車,兩人各自離開。

……

行使的蘭博基尼上,喬焱單手握着方向盤,撥通了喬箬的電話:

“小焱你跑哪兒去了呀,今天晚上的藥還沒吃呢!”喬箬急得不得了。

“二姐,”

“怎麽了小焱,你聲音很不對勁——”

“二姐,我想過了,大姐說的是對的,我不能胸無大志地待在這個破地方,我不能讓父親和爺爺失望,也不能讓你和大姐寒心——我明天就跟你們回去。”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極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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