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麽心急火燎的,趕着上哪兒呀?”
大廈底樓,何堪小心四處觀望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向停車場,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向自己的愛車,結果還沒來得及開車門,就與等了他半天的女人撞上。
“你你你!”何美人臉都白了,車鑰匙掉到地上,見鬼一樣盯着莊淺。
怎麽沒死!這女人怎麽還沒死!
“別緊張啊,都是老朋友了,咱們好好‘談談’嘛。”莊淺笑眯眯看他一眼,蹲身替他把車鑰匙撿起來,開了車門,側身溫柔道,“進來呀,就說兩句話而已,我又不是妖精,不會吸你血吃你肉的。”
何美人連忙搖頭,滿臉都是“不要不要”兩個血紅大字,抖着腿不住朝後退。
“往後挪什麽,好像真能跑得掉似的。”
語畢,莊淺三步做兩步上前,兩下就将準備轉身撒腿跑路的男人踹到了車前,提腳狠狠踢向他腹部!
“嗷嗷!”何美人嬌滴滴一技術狗,這種清純暴力着實承受不來,大叫,“不關我的事!真他媽不關老子的事!”
“那關誰的事?”莊淺伸手提了提他的衣領,将他扶正抵在車上,輕聲問,“我知道你沒那個膽子,是收了誰的錢,買我的命?不如你悄悄告訴我,我的命值多少錢,告訴我誰指使你的,我雙倍付給你好不好?”
何堪搖頭,拼命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裝,還要繼續給姐姐裝?”莊淺伸手進包裏摸刀,下一刻,冰涼的匕首就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她逼近一寸提醒道,“這裏的監控已經被撤了,現在一個人都沒有,我就是殺了你毀屍滅跡都可以,你信不信?”
“啊啊啊好痛好痛割到肉了!”何美人凄慘地大叫,終于被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抽噎,“老子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我的電腦被偷走了,裏面、裏面有‘吞噬者’項目的殘餘數據,我想大概,大概問題出現在這裏……”
說着他小心翼翼瞥了眼她的表情。
莊淺将信将疑,“誰沒事專門來偷你一臺電腦?”
“裏面有本大爺很多裸-照的!随便偷一張回去就可以日撸三千發省下充氣娃娃了!”何美人痛不欲生瞪着她,徹底生無可戀,聲音都是抖的,“你這人怎麽這麽壞的,怎麽這麽壞的……”
莊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緩緩收起匕首。
何美人悻悻地靠着車頭,一臉被強迫的良家小媳婦表情。
莊淺盯他一眼,“是不是信息意外洩露,我會自己查明,若讓我發現你再騙我——”
“不敢不敢!”何美人哭着搖頭。
莊淺轉身離開。
何堪趕緊朝車裏鑽,慶幸再一次順利啓動‘胡言亂語’技能,暫時躲過一劫,打算這次有多遠跑多遠。
結果,天不從人願……
“小淺?”
空蕩蕩的停車場內,突然出現第三個人的聲音,那個聲音,和煦中蘊藏着暴力,簡直就是他多年來噩夢的現實版!
何堪整個人頃刻間熱血沸騰,連滾帶爬翻出車子,果然就看見車場入口處,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緩緩拉近,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血腥暴力的畫面,恐懼壓過了心底那點渴望莊淺倒黴的小興奮。
“小淺?”距離足夠近的時候,秦圍總算看清楚了莊淺,那張常年面無表情的俊臉上盡是吃驚,“真的是你?你怎麽、怎麽……”
你他媽怎麽還沒死?bingo!
何美人在心中默默補充完整了這句話,深有同感地點點腦袋,小聲“嗯嗯”表示同問。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秦圍步履激動地上前,聲音艱澀,“我以為,我以為你不在了,兩年前我接到爸媽死訊的時候,立刻就回來找了你,我到處都找遍了,可是你卻已經不在了。”
“……秦圍?”這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莊淺才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到皺緊了眉頭。
“小淺,哥哥終于找到你了。”秦圍情緒明顯有些失控,眼眶通紅,上前兩步就将她抱進了懷裏,力道大到令莊淺發疼。
這個困住敵人的姿勢好!
接下來就給她一刀啊!這種時候就該趁其不備給她一刀啊!
何美人躲在旁邊看得着急,眼神特別兇狠,非常想去将兇器呈上。
“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良久,當他手勁漸松的時候,莊淺聲音緊張地問,“我給你打過電話,我給你打過很多電話的,爸爸被捕入獄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回來陪陪我跟媽媽;媽媽被診斷出精神錯亂送進療養院的時候,我希望有個正常的親人在我身邊;他們都死去的時候,我一直都希望你在,我一直都給你打電話,我一直都記得你的電話的……”
咦……畫風好像有點不對?
偷窺的何美人皺了皺眉:這種苦情發展的節奏不對啊,說好的兄妹撕逼互捅刀子的血腥場面呢?
秦圍此刻的目光有種說不出的朦胧,當他注視着她的時候,令莊淺依稀還能想起從前熟悉的縱容,可又恍惚覺得早已經變了模樣。
她突然有些意識清醒,整了整情緒,認真看着面前的男人,思緒繁雜。
秦圍當年離開秦家的時候,秦賀雲正處在事業巅峰時期,那時候,莊淺才十幾歲,上初三。
秦圍是秦賀雲從外面帶回來的孩子,對家裏人宣稱是養子,可是随着年齡漸長,他眉宇間的每一分神韻,越來越像父親,就連那種幹淨利落的說話風格,都與秦賀雲如出一轍,那時候秦圍也不過十七八歲大,莊曼見此幾欲瘋狂,多番尋死覓活,覺得秦圍是丈夫跟別的女人的私生子。
當然,盡管如此,家庭虐待是不可能出現在他們這種家庭的,莊曼一心只想讨好丈夫,因此也就只敢私下幽怨,該給秦圍的照料半點不少,甚至都比得上莊淺的待遇,秦圍也心甘情願叫她一聲母親,因而對莊淺這個鬼才知道與他是否同父的妹妹百般呵護。
莊淺起初是很不喜歡秦圍的,當然那樣小的年紀,倒也不明白什麽私生不私生的複雜問題,莊淺不喜歡秦圍,主要是因為他太聰明,太耀眼,仿佛全世界都該圍着他轉。
小時候的莊淺是不喜歡有個這種哥哥的。
她打小就脾氣古怪,可又話少,老愛一個人幽幽沉沉,悶着腦袋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秦賀雲時常擔心她是不是心理自閉,每天磨破了嘴皮子就只望着哄她多說兩句話,但凡她說話超過三句的時候,他就抱着她直誇聰明,笑得合不攏嘴。
莊淺是知道父親只是哄自己的。
她是知道自己不聰明的,可她又要面子,只準自己說自己蠢而不準別人說,所以她就讓秦圍幫她做作業,得老師誇獎,讓秦圍在考前給她準備“小抄”,得考試一百,讓秦圍替她解決一切會顯得她很“蠢”的問題,得同齡人豔羨。
後來兩個人就親熱得像親兄妹了,印象中,秦圍對她有求必應。
直到再後來,秦圍突然要出國留學。
秦圍離開的前夕,是秦家最雞飛狗跳的一段日子。
莊曼每天晚上燒香拜佛,祈禱他一輩子不要回來,然後又暗自垂淚自哀自憐;
莊淺每天從睜開眼哭到睡着,房間裏的東西摔了一遍又一遍,大發脾氣;
秦賀雲特地休假在家陪着她,耐心地跟她說秦圍只是離開很短一段時間,等她以後上大學了,她也可以去哥哥的學校,所以她現在要乖乖聽話吃飯上課。
那時候莊淺就只顧着哭鬧去了,全然沒注意到父親話中的敷衍,以及……他語氣中那種微妙的不屑一顧。
總之從那以後,‘秦圍’兩個字就被所有人集體遺忘了,莊淺嘗試着打過好幾次他留下來的電話號碼,可是每次都是無法接通,暑假過了是寒假,中秋過了是國慶,他一點音訊都沒有,秦賀雲與莊曼也從未在她面前主動提起。
莊淺又開始習慣了一個人悶着腦袋想事情。
……
“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莊淺聲音飄忽地問,“為什麽不跟家裏聯系?”
秦圍聞言,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僵硬,随即又耐心解釋道,“剛來美國的時候,我的手機被小混混偷了,裏面號碼一個不剩,好不容易賺夠錢再買一個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忘了家裏的號碼是多少,那時候又正值開學……”
“爸爸給了你很多錢的,你為什麽還要自己去賺錢?”莊淺皺眉。
“是,是啊,”秦圍看她一眼,輕聲道,“給了我很多,很多。”
他繼續道:“後來我從哈佛畢業,進了紐約一家高級律師事務所,成為專打刑事案的律師,幾場重大案件之後,我很快名聲大噪,再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緊接着有了第二家,第三家……”
“在你有了錢之後,在你事業有成之後,你就更沒有想過要回來了,”莊淺的聲音漸漸涼了下去,“在家裏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一直都沒有想過回來。”
“需要?”秦圍看着她的眼神憐憫又譏諷,卻又在她擡起眼的瞬間,盡數換做了溫柔,“我回來過的,小淺,我真的回來過的。”
莊淺突然有些無言的失望,說,“既然這樣,将來你有空回國的話,還是給爸爸媽媽上柱香吧,他們到底帶你不薄。”
“我會回去的,”秦圍幽幽地說完,突然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掌,“小淺,我們一起回去,我知道爸爸當年入獄是被人冤枉的,我知道是哪些人害了他,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爸爸一輩子的心血不能就這樣白費,臨了還要遭受世人唾棄,以一個見不得光的囚犯身份被埋葬,他值得更好的歸宿,你說對不對?”
他語氣有種不同尋常的激動,與奇異的興奮,令莊淺覺得不适應。
她一時沉默。
“小淺?”見她久久遲疑,秦圍有些急切,英俊的面容上開始呈現出薄怒,掰過她的肩膀道,“你忘了小時候爸爸有多疼你了?他對你那麽好,任何人連說你一句重話都不行,你喜歡的東西他天南地北都弄來哄你開心,你每日三餐連菜肴的顏色搭配他都考慮得周全,除了你,他誰都看不到,這些你全都忘記了?”
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淩厲起來,“爸爸無辜枉死,那些害他的罪魁禍首卻依舊逍遙法外,你真能安下心過自己的快活日子?枉他為你不擇手段費盡了心血!”
“你別妄自評判我!”莊淺聽不得別人提及秦賀雲,秦圍也不行,“你有什麽資格譴責我?秦圍,你最沒有資格譴責我!你才不配叫他一聲爸爸!”
她最後一句話出口的時候,秦圍原本安靜的眸子中驚濤頓起,滔天而來的憤怒就快壓抑不住,幾經輾轉,他身側捏緊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終緩緩平複了急促的呼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小淺,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好,我們這麽久沒見,我不該一見面就對你發脾氣,我只是、我只是見到你就想起父親……”
莊淺緩和了情緒,“我也有不對。”
“現在倒是學會認錯了,”秦圍淡笑着替她順了順垂到頰邊來的發絲,狀似回憶道,“小的時候,不管錯得多離譜,你都是要逼着別人向你認錯的。”
莊淺哽咽了聲音,“以前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記恨我。”
秦圍抱緊了她,目光與她錯開的時候,他的笑容顯得牽強而森冷,“怎麽會,我一點都不記恨你,真的,一點,都沒有。”
最後幾個字,他咬得着重而生硬,像是強調。
莊淺舒了一口氣。
這一出‘親兄妹闊別十幾年再相見’的感人戲碼,吓得全程圍觀的何美人不要不要的,整個人只餘下八個字:
膽顫心驚!
神魂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