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秦圍的突然出現,在帶給莊淺短暫的情緒激動之後,順便也給她帶來了新的問題,和一點點隐秘的希望——對親情的希望。
莊淺想,至少,在她結婚生子之前,秦圍算得上是她最親的親人了。
因此盡管對于他這麽多年避而不見頗有微詞,而他如今也并沒有清楚地将所有經歷和盤托出,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莊淺沒想要斤斤計較,破壞兩人目前好不容易重新修複的關系。
兩個人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又一次綁在了一起,約好一起回國。
一小時後,莊淺公寓內。
她在客廳陪熊孩子打游戲,秦圍在廚房耐心做菜,莊淺全程心情不錯,熊孩子游戲技術有限,根本玩不過她,最後輸慘了索性将手柄一丢,漂亮眼睛瞪着她,氣不打一處來:
“你現在是幾個意思?野男人都帶到家裏來了,我哥這還沒走呢,他這麽久才來一次,你就這麽不給他面子?飛機上給他臉色看,現在還帶別的男人回來,你這樣做也是不給我面子……”
熊孩子憋氣憋得臉通紅,簡直傷透了心。
莊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第一百零一次麻木地解釋:“胡說八道什麽,那是我哥,什麽野男人,你別當着我哥的面說。”
熊孩子一臉看穿:“情哥哥吧?他長得那好看,而你這樣子……說是親哥怕都是騙鬼。”
莊淺游戲手柄一丢,撲上去整整打了他十分鐘!
“小淺?”秦圍從廚房端了菜出來,表情吃驚地看着她。
莊淺一陣尴尬,讪讪地将拉扯熊孩子臉皮的手收了回來,“我們,我們鬧着玩而已。”
秦圍似乎無奈地笑了笑,“別玩了,洗手準備吃飯。”
莊淺爬起來去洗手了,洗完手出來就看見熊孩子死瞪着秦圍,不得不開口道,“打電話給你哥,問他要不要過來吃飯,若是方便的話,咱們下午可以一起回國,當然不方便就算了。”
她也就這麽随口一說,純粹是為了分散熊孩子注意力,順便也當是順其心意哄哄他,免得這孩子老以為她虐待了他哥一樣。
沈琮哼哼唧唧從飯桌上下來,瞪她一眼,還真屁颠屁颠進房間給沈思安打電話了。他開着房門,唧唧歪歪的抱怨聲又大,說的話又直接又委屈,莊淺在外面聽得都尴尬死了,秦圍倒是全程假裝沒聽到,一直拿着手機在玩什麽。
“你別介意,小孩子不懂事。”莊淺瞥了眼他的表情,小聲道。
秦圍擡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表示無關緊要,随即狀似不經意般問道,“你之前為什麽會出現在停車場?我好像看到你跟何堪……”
“你認識他?”莊淺吃驚。
秦圍大方承認,“有過幾次業務往來,算是臉熟,私交并不好。”
莊淺認真看了他一眼,心底略有些猶豫,可很快便又将這種微不足道的猶豫打消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道,“秦圍,有件事情,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是關于爸爸的。”
秦圍安靜地注視着她不安的表情,每次當她做重要決定的時候,她都是這種表情。
十幾秒的沉默之中,他的手指輕輕握了握手中的筷子,語氣輕松地笑問道,“什麽事?讓你緊張得跟什麽似的。”
“我覺得,爸爸從前,也許做過一些不好的事情。”莊淺皺眉說,“他在監獄的時候,我曾與他見過兩次面,他也隐晦地向我暗示過,自己似乎做過些違背良心的事,如今看來,他說得是真的。”
盡管不想承認,但莊淺自己心裏明白:秦賀雲不是好人,而是野心勃勃的資本家。
秦圍見她表情糾結,唇角無聲地揚了揚,帶着意味不明的輕屑。
随即,在莊淺又一次看向他的時候,他又溫言道,“小淺,你對爸爸有些誤會。你口中所說的‘不好的事’,指的是‘吞噬者’項目吧?”
莊淺目光震驚地盯着他。
“爸爸很早以前就跟我提過這件事,在我還沒有離開家的時候,”秦圍目光斂下,不急不緩解釋道,“他甚至有心栽培你,成為他的接班人,在他退休之後,代替他處理項目業務,只可惜……”
“只可惜什麽?”莊淺語氣緊張。
只可惜你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沒用的廢物。
秦圍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古怪,沉頓了一兩秒,然後溫柔地笑睨着她,“只可惜他太疼你,舍不得你受半點苦。你還記得小時候,你每次槍擊訓練之後就大哭,坐在飯桌上大哭,然後惹得家裏每個人都吃不好飯……爸爸後來就沒有再勉強你了,他開始有意尋找其他更合适的接班人。”
說到這裏,秦圍笑了笑,笑得諷刺,“……原本事情這樣就好了,你開心了,爸爸就開心了,所有人的日子就都好過了。可誰知道後來等你大些的時候,你卻又突然喜歡起拳腳功夫來,還吵鬧着要學移動射擊,讓爸爸又對你燃起了希望。”
莊淺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我那時候只是一時興起,根本不知道爸爸的心思,而且我一點也不想做那些不光明的事情……”
“是啊,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要的,他卻要硬塞給你;而別人,哪怕是比你好千倍萬倍,哪怕是費盡心機,卻連搶都搶不到……”
“你說什麽?”莊淺隐約只看到他嘴唇動了動,沒聽到聲音。
“沒什麽,”秦圍耐心地看着她,“我是說,你誤會爸爸了。‘吞噬者’項目并不是你想象中的肮髒不堪——這是一個政府秘密批準的武器制造項目,初始參與者五人,爸爸就是其中主要負責人之一。”
他說話的聲音沉寂無波,像是一灘激不起漣漪的死水,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藏在了深處。
秦圍繼續道,“這個項目成立之初,一直都是在替政府做事,有些政府不方便公開的武器工程,都由它來完成,事情原本一直進展順利,直到後來,項目中出現了叛徒,有人開始濫用職權謀取私利,将那些大型殺傷性武器私下賣給國際不法武裝分子,以及世界各地的黑幫、販毒集團,甚至一些小國的軍部……”
“再後來,政府發現了項目的纰漏,開始停止資金投入,秘密下令要求項目自毀,可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秦圍頓了一下,淡然道,“被利益熏紅眼的野心家們,早已經忘了自己的責任,‘吞噬者’被數十名頂級黑客重重加密,全然脫離了政府控制,開始正式淪為國際軍火買賣家們的超級交易市場。”
說着,他突然奇異地笑了笑,“這就像是一個完美的熱武器淘寶系統,最新的款式,最強大的殺傷力,制造地制造商不明,買賣雙方高度信息隐匿,幾乎全球百分之八十的頂級非法軍火,都是出自它。”
莊淺聞言,心中驚濤駭浪。
她的臉色幾經變換,心有餘悸道,“還好現在項目已經停止運行了,否則不知還有多少人會死在這些恐怖的武器下。”
她想起第二層破密之後看到的一串串流水帳號,交易日期都是幾年前的了。
秦圍聽到她的話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後突然問道,“小淺,現在你知道了這些,如果再給你一個機會選擇,你會不會想要運營這樣一個項目?”
莊淺翻了個白眼看着他,“你電視劇看多了?當我瘋了不成?跟全世界的法律作對,當超級罪犯,過心驚膽顫的躲藏生活,你以為這是在拍警匪片嗎?”
“我比你更懂法律,也比你更明白,強大到了什麽程度便可以淩駕在法律之上。”秦圍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仿佛就要這樣看進她的骨子裏。
他湊近她一點,輕聲道,“小淺,如果我告訴你,我如今就是‘吞噬者’項目的運營者,掌控着全球無數武裝軍團的生死,你信不信,我就是現在将你暗殺在家裏,下一刻警察沖進來,也只是幫我清理你的屍體,方便我幹幹淨淨地離開。”
莊淺臉色驟變,因為他一點都不像玩笑的玩笑話。
“吓着你了?”秦圍見她表情變化,似乎一下子回過神來,他尴尬地笑了笑,“抱歉,職業病,老是喜歡舉些血腥的例子……吃飯的時候說這些,我真是幽默感負到北極去了。”
“沒、沒什麽。”
莊淺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兩人又聊了些輕松的話題,但她到底心情有些微妙了,寒涼的後背再也暖和不起來。
直到此刻,莊淺終于确認了之前的猜想:秦圍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這種不一樣,很難言明,就好像是:他溫柔地遞給你一張手帕,結果你接過才發現上面沾了一坨屎;又好像他虔誠地獻上一束花,你拿到手才發現是糊了一層姨媽血的白玫瑰,無端膈應人。
偏偏他對你的初衷又是好的。
“你餓了就先吃吧,我進去看看小琮。”急急地說完一句話,莊淺起身去了沈琮的房間。
秦圍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目光沉戾,險些捏斷了手中的筷子。
“你哥到底幹什麽去了?要不要過來的?”莊淺打開房門,就看見熊孩子氣沖沖收拾衣服。
熊孩子聞言憂傷地看了她一眼,“嫂子你太沒良心,現在知道想我哥了,剛剛還跟野男人在餐桌上卿卿我我,你別想狡辯我都看見了!還叫我哥過來豈不是當面在他心上捅刀子,你怎麽這麽壞的……”
說得你哥是朵可憐小白花似的,誰都能欺負他。
莊淺自動帶入沈思安傷心啜泣的畫面,半秒就被雷得不行不行的。
她不耐煩道:“算了,懶得跟你扯皮,出來吃飯,不等你哥了。”
“我哥回來了!”莊淺剛說完話,沈琮就聽到外面的停車聲,連忙瞪她一眼,歡天喜地去迎駕了。
莊淺倒是奇怪沈思安真會來,也走了出去。
……
“我還以為你先回國了?”她到了門口,問下車來的沈思安。
對方理所當然:“不是你說一起回去的嗎?”
熊孩子也氣勢洶洶盯着她:明明就是你楚楚哀求我哥留下來我就是這麽跟我哥說的!
“順便我找你還有點事,”沈思安說了一句,然後又一輛卡車行駛進來,他對随行的幾人道,“把它們都弄下來,小心點。”
一時間,狗吠聲震天。
“你搞什麽?弄這麽多野狗到我家裏來!”莊淺幾步走上前去。
沈琮看文盲一樣看她一眼:“什麽野狗,那是軍犬,你看每個籠子上的标志。”
沈思安解釋說,“這是要運回國的一批軍需犬種,放心,正常手段,不會給你帶來什麽問題,”說完他拍拍手,“不過別的什麽人,就不一定了。”
勞斯萊斯的車門打開,一個不明物種呈球狀被踢了下來。
“嗷嗷嗷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何美人摔得一張美臉成了青紫的,一出來就看見那滿車的瘋狗,當時就腿軟得站不住。
莊淺皺眉看着沈思安,“他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對他,這是違法的……”
何美人悲憤欲絕地盯着她:你也知道違法!
沈思安似笑非笑,讓人将何堪與狗帶進去,走過來向莊淺道:“你是玩兒了兩年将智商玩兒丢了?一個蠢貨都能将你耍得團團轉。命都差點沒了,還相信什麽電腦丢了信息洩露的鬼話!”
莊淺不滿他這種訓兒子一樣的語氣,不耐煩道:“我自己有分寸,你不用管。”
她當然知道何堪在撒謊,可卻也無可奈何,總不能真剁了他手指吧?目前的情況只能說明何堪跟幕後主使關系緊密,她原本是打算靜觀其變,等對方第二次出手,誰知這就被他打草驚蛇了。
似乎是看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沈思安輕輕揚了揚唇角,“你急着跟我置氣什麽,有時候畜生比人更有能耐,你問不出來的事情,它們輕而易舉就能問出來了。”
莊淺臉色變了變:“你別亂來!會搞出人命的!”
“你還知道什麽叫亂來?”沈思安睨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聽說你突然多了個哥哥?怎麽沒看見?”
秦圍恰好從客廳出來,疑惑地看向莊淺,“剛才怎麽回事,我好像看見何堪……”
他目光緊張,莊淺想到他是律師,怕多生出事端,只得敷衍,“你別擔心,我不會做不好的事。”
秦圍卻依然很擔心:“小淺,私自監禁他人是很嚴重的罪名,你怎麽這麽糊塗……快把人放了。”
兩人旁若無人,沈思安就看戲一樣看着他們的舉動,熊孩子以為哥哥是委屈了,心裏替哥哥傷透了心,連忙沖上來擠開兩人,大聲嚷嚷:“扯皮什麽,吃飯了吃飯了,嫂子你就挨着我哥坐!”
一行人上了桌。
莊淺果然被熊孩子推到了他哥右手邊。
秦圍自上桌起就表情難看,莊淺想着他是因為擔心她,心裏倒是好過很多,覺得之前的不舒服感可能是由于兩人多年未見,不習慣造成的小隔膜,側首對沈思安道,“吃完飯就将何堪放了,別臨走都不得安生。”
“等他說出了幕後主謀,随時都可以走。”
莊淺想一腳踩死他。
沈思安朝秦圍伸出手,“沈思安,怎麽稱呼你?”
“秦圍。”
秦圍剛伸手去握的時候,沈思安又若無其事地将手收了回來,“倒是一次都沒聽秦叔叔提過,他還有個你這麽大的兒子。”
秦圍一瞬間臉色無比難看。
“爸爸向來比較操心小淺,對我沒什麽需要操心的。”
“是嘛,”沈思安笑意未達眼底,玩笑道,“你真大方,她說話讨厭脾氣又壞,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發脾氣,小時候為最。要我是她親哥,肯定都巴不得兩把掐死她沉塘了事。”
秦圍笑得勉強:“沈先生真會開玩笑,小淺是我妹妹,她性子也沒你說得那麽壞,照顧她是我應該做的。”
沈思安沒再接話。
莊淺簡直讨厭死他了,覺得他讓她在秦圍面前丢臉了,桌下狠狠踩了他兩腳,“你胡說八道什麽。”
沈思安讓她踩,“我只是比較奇怪,除了我以外,竟然還真能有人不計前嫌,對你以德報怨,有些驚奇而已,多說了兩句你別見怪。”
他說得這麽客氣以退為進,莊淺要是繼續發脾氣,倒真應了他口中的‘說話讨厭脾氣壞’了,憤憤作罷。
“吃蝦,”沈思安撥了只炸蝦給她放碗裏。
莊淺悶悶地瞪着碗中光溜溜的小龍蝦,食不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