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家

阿荇娘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再一次刺痛了阿荇。

阿荇茫然地摸上自己的臉,嗫嚅道:“阿娘,我……”觸手處卻是一片膠質。阿荇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臉上帶有人皮面具,一直忘掉摘下來,倒也怨不得他們不認得她。阿荇忽然開心起來,手忙腳亂地想要扯掉臉上的面具,“阿娘你看,我戴了面具呢。”

蒹葭飛快地望了一眼蘇珩,又轉過眼神來盯着阿荇的動作,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什麽話來,只悄悄将手縮回袖子中,暗自做了一個幻術的起勢。

“嘶”的一聲,阿荇撕掉了臉上沾血的人皮面具。只是動作太急,痛得她倒抽一口涼氣。她卻不哭,只攢了笑,滿含期待地望向阿荇娘,甜甜地喊了一聲,“阿娘,這下你可得認我了吧?”

阿荇娘看了她一眼,将另一個阿荇愛憐地攬在懷中,摸了摸頭,客氣且生疏地與她笑了笑:“這位姑娘,我并不認得你。”

聽得這番話,阿荇徹底呆了:“阿娘……”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的肌膚,确實已經揭掉了人皮面具,“阿娘,”她抓住阿荇娘的手,撫在自己臉上,“阿娘,你再好好看看我啊,我才是阿荇啊。”見阿荇娘面無表情地抽回手去,阿荇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湧出了眼眶。她一邊胡亂抹着,一邊哭道,“阿娘,你為什麽不認我?”

饒是阿荇娘修養再好,此刻被陌生人不住地糾纏,心裏也不免有些生氣,于是她拍了拍另一個阿荇的手:“阿荇,先回府去吧。”

待阿荇與蘇珩道了別,進了家,阿荇娘這才轉身看向阿荇:“這位姑娘想必是認錯了人。”

說話間,天上竟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立刻便有仆從為皇太孫、阿荇娘和蒹葭撐了傘。

謝府附近本就少行人,此時除了蘇珩阿荇娘蒹葭及衆仆從外,便再沒了別人。

阿荇娘擡頭望了望天:“下雨了。”她勉強沖着阿荇笑了笑,“天也暗了。這位姑娘,快些回家去吧,小心患了傷寒。”說罷,也不待阿荇答話,便轉身往謝府走去。

蒹葭看了一眼阿荇,轉身緊随其後。

阿荇撲上前一把抓住阿荇娘的手:“阿娘,你不要我了嗎?阿娘,我是阿荇啊!”

她哭地哽咽,阿荇娘卻越發動了氣。

阿荇娘本是吃齋念佛的慈悲之人,素來樂善好施與人為善。只是,如今事關自己的寶貝女兒,忽然有個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跳出來,胡攪蠻纏地非說自己才是謝家大小姐,質問自己為什麽不認她,下雨天還在苦苦糾纏自己,只怕是個人都會心情不好。

阿荇娘不耐煩地将阿荇的手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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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荇腿腳不便,阿荇娘一甩,她便有些重心不穩,跌坐在地。

阿荇娘警示地看了她一眼,阿荇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心驚,愣怔當地。

趁此機會,阿荇娘便被衆仆從擁着,舉步進了府去。

雨越下越大,阿荇的衣服不多久便被淋得濕透。

冬雨素來冷徹入骨,阿荇最近時常奔波,體質與往日相比便有些弱。被雨一淋,便止不住地打了幾個噴嚏。

有人走近阿荇,那人鑲了金邊的紫色袍子沾了雨水,沉甸甸地垂着。

阿荇擡起頭,是蘇珩。

“皇太孫殿下。”阿荇此刻內心混亂,茫茫然地看向蘇珩,卻再說不出話來。

蘇珩面無表情的低頭看着阿荇:“嗯?”

良久,阿荇輕輕搖了搖頭,垂下眼來。

自己的娘親都不認自己,眼前這位一門心思要與自己退婚的皇太孫殿下便更是指望不上了吧。

想至此處,她心裏忽然止不住地難過起來。

離家三個月,好不容易逃回家來,本以為擔憂多日阿爹阿娘見到自己回來,會驚喜若狂,卻不料,卻不料阿娘竟然不認自己!

哪裏來的第二個阿荇?就這樣輕輕松松地取代了自己的位子。

阿荇的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衣衫上的血被雨水沖刷下來,在地上形成一片血窪。

蘇珩蹲下身來,伸手将阿荇的亂發撥到耳後,又将仆從為自己撐的傘接過,撐在阿荇頭頂。這樣一來,他自己就全部淋在雨中了,他倒也不介意。仆從見狀,又忙尋了另外一把傘,為他撐上。

雨水瞬間被阻隔住。

阿荇擡眼望着他。

“怎麽?”他伸手撫上阿荇的臉,順手捏了捏,神态很是親昵,“這樣便放棄了嗎?這可不像我認識的你啊。”

“你……”

阿荇不解其意,正欲開口詢問,卻不料被蘇珩一把攬住。他撫着阿荇的頭,讓阿荇靠在他肩膀上。

冷得發顫的阿荇忽然被一個極為溫暖的懷抱擁住。聞着他身上好聞且熟悉的清香,阿荇一瞬間有些微怔。

蘇珩依舊面無表情,但言語中有了笑意。

他緊緊地擁住阿荇,道:“小阿荇,歡迎回來。”

“你說什麽?”阿荇忽然怔住了,片刻後又卯足了勁,一把推開蘇珩,“你剛剛……你剛剛叫我什麽?”

“小阿荇,”蘇珩望着她,重複着。他眼睛裏倒映出她的身影,他的語氣中滿是寵溺,“怎麽了?”

聽得這話,阿荇猛地站起身,力氣大到撞歪了蘇珩手中撐着的傘。

她踉跄着後退了兩步,雨水又重新淋了下來。

豆大的雨珠噼裏啪啦地砸下來。

阿荇身在雨中,衣裳和頭發皆已全部濕透,整個人都狼狽不堪。那雨水大到她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雨水混着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而她的視線已經一片模糊。

她忽然很想笑。

只是那笑聲還沒出口,便被一陣急切的咳嗽給打斷了。

阿荇抓着自己的衣領,難過地彎下腰去,這樣劇烈的咳嗽害得她差點把嗓子都咳了出來。

蘇珩想要幫她拍一拍背,緩解她的難受。

但是阿荇見狀,一閃身便避了開去。

蘇珩的手伸在半空,尴尬地停留片刻,才縮回手來。

“蘇珩。”阿荇咳嗽夠了,喘着氣直起身,道,“我很笨是不是?”她直視着蘇珩的眼睛,“我很好笑,是不是?”

“阿荇……”

認識阿荇十五年,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從記事起,他的身邊便始終都有一個小小的女孩跟着。可這麽多年來,蘇珩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阿荇。

她稚嫩的小臉上滿是雨水,又被亂糟糟濕漉漉的頭發遮去了大半。那張小臉上的五官還跟往日裏他所熟悉的一模一樣,只是連日來的奔波使得她的嬰兒肥消了大半,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可她臉上的神色……便是常被人稱贊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蘇珩也忽然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樣的神色。那神色完全不同于以往。

以往的阿荇,看起來好奇心很重,總是對什麽都好奇得很,可是,又仿佛對什麽都漠不關心,好像很少有事物能夠真正引得她上了心。她總是這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熱情又安靜、積極又淡漠地在這個世界存活着,是存活,不是生活。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卻又仿佛與這個世界合拍極了。

可是現在的阿荇……臉上那種大徹大悟卻又心如死灰的神色,叫蘇珩的心口鈍鈍地疼了起來。

他伸手抵住胸口。

他想攬過阿荇,抱在懷中,可是面對着一向軟軟糯糯的阿荇,他忽然不敢伸出手去。

“我是笨。”阿荇雙眼茫然,沒有焦距,雨水順着阿荇的臉頰滑落。

雨越下越大,雨聲也越來越響,不過兩三步遠,蘇珩卻覺得阿荇的聲音越來越弱,幾乎要被淹沒在雨聲中。

“我腦子沒你們好使,我心眼沒你們多,可是,”阿荇看着蘇珩,“也由不得你們一次又一次地戲弄。”

“阿荇……”

阿荇一字一字地道:“我并不是你們的小玩意兒。開心了,便來逗一逗我,像逗貓兒一樣。不開心了,便把我丢在一旁,生死不管。”

蘇珩一聽這話,心裏便慌亂起來,忙與阿荇解釋:“我并沒有戲弄你,也并沒有不管你。”

“沒有?”阿荇閉了閉眼,擡手指着蘇珩,“阿五是你的人,你送阿五去山楓谷見我,你知道我在哪裏卻不去救我回京。不久前,阿五必定有傳話給你,說我回了京,可方才你在我阿娘面前不認我。”她睜開眼,長嘆一口氣,“你不救我,我也不能怨你,畢竟我還沒有嫁你,且你千方百計不想娶我。但我想讓你知道,你若落難,憑我二人自小的交情,我必會想方設法前去救你。”

“阿荇,我并不是不救你,你在山……”

“還有什麽?”阿荇安靜地打斷蘇珩的話,“讓我想想……皇太孫殿下大約是認識南樓樓主的吧?皇太孫殿下大約是與南樓樓主有着什麽約定吧?故而他不放人,故而你不尋我。”

蘇珩幾次三番想要将傘移到阿荇頭頂,終于被阿荇一手打翻。

“方才我阿娘不認我,”阿荇長嘆一聲,“是因為我被蒹葭施了幻術吧?所以,我阿娘不認得被施了幻術後的我的長相。阿葭,”阿荇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她低頭一笑,“我早該想到,十七公主口中的阿葭,必定就是蒹葭。倒是不知那蒹葭,從哪裏偷學來的幻術。”

見蘇珩只望着自己不說話,阿荇便道:“怎麽?不說話?不想說,沒什麽可說,還是……被我問地啞口無言?”

一路從山楓谷被追殺到京城,阿荇三天不曾合過眼,這些天又只略微吃了些幹糧,不曾用過正餐。經此變故之後,此刻的阿荇又冷又餓,頭便昏昏沉沉地暈了起來,人也有些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而天色,終于在此刻徹底暗了下來。

蘇珩的仆從燃起宮燈。

那燈中的微弱光亮,便成了此刻天際間唯一的光亮。

昏黃微弱的光芒,将阿荇的臉襯得更是蒼白虛弱。

蘇珩耐下心來,輕聲勸慰阿荇:“阿荇,先跟我回宮去。”

“我失蹤了,若你是怕我阿爹阿娘擔憂,找了假阿荇來冒充我,寬他們的心,那我誠心誠意感激你。可是,現在我回來了,你們竟不讓我阿娘認我。皇太孫殿下,你究竟打地什麽主意?皇太孫殿下,求你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放過阿荇吧。”

“雨夜天寒,你的腿受不得寒,”蘇珩向阿荇伸出手去,“有什麽話,我們進了宮再說,嗯?”

“腿?”阿荇忽然笑了起來,她仰着頭,直笑得眼前一黑,跌坐下來,“真是……把自己弄得慘兮兮。往日是我過得糊塗,今後,再也不會了。”她忽然想到阿箐與城外蒙面人的話,又想起從前聽到過的風言風語,瞬間醍醐灌頂。而後,她搖了搖頭,“皇太孫殿下,你要你的皇位,你便自去與你家二叔争去,可你何苦拉我謝家下水,又何苦折磨我一個小姑娘?”

蘇珩面色一變:“你說什麽?”

阿荇不答,只笑地凄厲。

蘇珩還要問些什麽,卻發現阿荇精神不濟,像是即将支撐不住,便微眯了眼,下了狠心,一掌砍在阿荇後脖頸。

阿荇只覺得一痛,眼前一黑,晃了兩晃,便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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