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天的武功,但同時面對着這麽多重劍,也是惶然無計。任長風轉頭對三名白衣人道:“今日多仗三鬼仙之力,來日定當圖報。就算傾昆侖之力,幫你們滅了百蠱門又如何?咱們還有要事,三位先下山吧。”
鬼仙不動,淡淡道:“任先生曾說我們若幫你擊敗百蠱門與五毒教,當答應我們一件事。”
任長風傲然道:“那是自然。某家向來說一不二,三位只管放心好了!”
鬼仙淡淡道:“我們只想求任先生一件事,那就是請任先生下山!”
任長風臉色陡變,目光宛如利劍刺在鬼仙臉上,漸漸冰冷:“三位果然是要某家出手了?”
三鬼仙冷然不答,只是臉色更白了一分。
任長風臉色變幻,道:“若是別時,某家一定會讓,但掌門有令,說有要事讓我們在此等候,卻是不能相讓的!”
他說着,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鐵劍來,正是昆侖派的鐵劍令。
三鬼仙臉色更白:“我們的理由跟任先生一樣,我們的宗主也讓我們在此等候來着!”他們手上所托的,卻是一個奇怪的銀符。
五閻羅怪叫道:“你們這三個混蛋什麽都跟我們作對,我們門主也要我們在此等候!”
閻羅怪手一翻,亮出了一枚青銅鬼頭印來。
衆人都是默然,看來沒有一派肯相讓了。
顏無柔心頭雪亮,四派弟子分被掌門召集到此,顯然是此地要發生什麽大事,要不就是有什麽異寶出現,可不能讓教主失望!
她俏臉上閃過一陣決然之色,道:“你們不要争了,統統都下山,這武陵山我是要定了!”
她右手急速探出,五道紫氣連環飙出,分別彈向三鬼仙、五閻羅、任長風。她那嬌柔的身子跟着縱起,厲喝道:“今日要與我争者,有死而已!”
任長風嘆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顧不得憐香惜玉了!”
Advertisement
重劍飙風掣電擊出。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間,金芒閃爍,五閻羅、三鬼仙也驅動各自的金色奇蟲,向顏無柔攻至。而這漫天的光芒中,夾着幾似暗影,宛如烈日之下的光芒,一齊湧向顏無柔。既然每個人都觊觎此山,那就殺得一個是一個!
顏無柔頓覺萬鈞巨力一齊湧來,幾乎将她護身的逍遙真氣碾碎。但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是的,她終于可以為他将這條命拼掉。
她的雙手宛如鳳凰飛舞一般交舞着,要将逍遙真氣最美麗的一招用生命奉獻出來。
然後,她死而無憾。
突地一聲清叱落下:“住手!”
一道銀色的人影疾插而下,向任長風的重劍上抓了下來。
任長風劍重四十八斤,這般全力揮動,無疑千斤。但卻被此人一把抓住,重劍登時滞住。任長風雙手劇震,重劍脫手,被那人抓在手中。跟着光芒如水銀般瀉出,就見玄鐵重劍在那人手中竟揮灑自如,有如無物。劍光卷地,将五閻羅之金芒、三鬼仙之暗影一起逼開。
只聽蓬的一聲響,顏無柔灌滿逍遙真氣的一掌,擊在了那人背上。
一陣異香蓬然散開,來人身子微微搖晃,轉過身來。
來人全身籠罩在一層銀光之中,廣袖垂地,在山風中徐徐飄舉,宛如神仙。奇長的衣袖上又結着十數根銀色的纓絡,同時在碧色的山岚中飛舞盤旋,光暈流轉,仿佛深秋的月光織成一般。
而更為引人矚目的是,他的肩頭伏着一只紫色的小獸。
小獸全身披着深紫色的毛皮,更無一根雜毛,身子雖只有幼貓大小,但一蓬巨大的尾巴徐徐垂下,足有三尺。遠遠看去,全身宛如一匹紫色的錦緞,搭來人肩頭,散發出濃濃的香氣。
這便是傳說中産自蓬萊仙島的上古異獸,檀香獸。
這種神獸體具異香,每兩百年才能繁育一次後代。幼獸前一個百年內幾乎終日伏在母獸身上沉睡,此時也是香氣最為濃郁之時。百年後,幼獸紫色毛皮變為金色,開始成長,長成後足有獅虎大小,為百獸之長,嘯傲山林,人類絕難接近,更不要說馴化了。
然而,這種檀香獸極為戀母,若等小獸出生之時,将母獸引開,等它睜開雙眼,小獸便會将第一眼看到之人當作母親,言聽計從,追随終生。傳說中,晉時仙人赤松子曾如此收服一只檀香獸,豢養數百年,最後與之共登仙境。
如今檀香獸已瀕臨絕跡,只存在于傳說之中,尋到蛛絲馬跡已是萬幸,更不要說馴養。何況母獸生産之時兇猛異常,絕非人力可控,得到一只尚未睜眼的小獸又談何容易?
衆人正在為傳說中的神獸現世而驚訝,神獸主人卻已經擡起頭來。
他的神态極為閑雅,銀色的長發披垂下來,與那襲銀衣融為一體,幾乎遮住了大半面目。透過散垂的亂發,可以看到他目中深邃的神光。
那神光中有着莫名的悵然,卻又溫煦沉靜,就宛如夜空寒星所凝,傳影照神,深不可測。仿佛包羅萬物,又仿佛只凝注着眼前之人。
顏無柔心神大震,忍不住叫道:“教主!”
她心一寬,教主來了,天塌下來,都沒關系了!
教主溫煦地對她笑了笑,只聽場中轟然一陣喊:
“門主!”
“宗主!”
“掌門!”
五閻羅、三鬼仙、昆侖弟子喊完之後,都是齊齊一愕,他們呼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顏無柔一驚之後,迅速恢複。無論教主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她都不會怎麽驚訝的。她只會堅定地站在他身邊,直到用盡所有的逍遙真氣。
任長風的驚訝顯然比別人更多,因為昆侖是正派,是堂堂正正的名門大派。昆侖的掌門,怎麽會是百蠱門、千巫宗、五毒教這些邪派之長?
他怔怔地盯着掌門,這個叫做宸随雲的人,這個他本要跟着光複神州的人。
顏無柔急急問道:“教主,你怎麽樣?傷得重不重?”
宸随雲身子晃了晃,咳出一口鮮血,微笑道:“無柔,你的逍遙真氣又強了些。”
顏無柔笑了,她帶着淚,笑着看着教主。
宸随雲撫着手指,指上是深深的一道劍痕,對任長風道:“兩年前我可以空手奪你的劍,現在卻已不行了。”
任長風面容一陣痛苦的扭曲,低聲道:“掌門,你真的也是這些門派之主?”
宸随雲點了點頭。
任長風嘆道:“我本要你解我心頭最大的疑惑,但正邪不兩立,我……”
他躬身行了一禮,朗聲道:“我知道叛出師門要自廢武功,但我寧願自廢武功,也不願跟這些宵小共立!”
三鬼仙陰恻恻道:“若要我們跟閻羅在一起,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活!”
五閻羅冷笑道:“說來說去都是你們占便宜了?要不要現在就比試一場?”
場中氣氛陡地一緊。
宸随雲輕撫着肩上的檀香獸,嘆息道:“我接任了四派之長,實在是有不得已的際遇,諸位以後就知道了。我今日叫大家來,是想要同大家幹一件大事。有正邪之分或是私人怨念的,我決不勉強。”
任長風抱拳道:“我欠你的恩情比天還大,今日逼于正邪之分,實是不得已。異日有用到我處,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告辭了!”
他轉身,大步向山下行去。鬼仙道:“百蠱、千巫百年恩怨,一時也說不清。有你們的地方,沒有咱們三兄弟。”三人都是一稽首,昂然下山。
宸随雲眉頭皺了皺,身形突然飄出,擋住了四人。四人一齊住步,任長風臉色變幻,大聲道:“我立誓助你,又再叛你,你要殺我,我也沒有話說,動手吧!”
宸随雲看着他,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想驅除金虜,還我河山,我問你,是驅除金虜重要,還是正邪之見重要?”
任長風決然道:“那自然是驅除金虜重要!”
宸随雲微笑道:“那你就留下來。”
任長風心中一動:“你是說你聯合這麽多人,是想殺除金賊麽?”
宸随雲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保護一個人。”
任長風大笑道:“什麽人,值得這麽多人保護?他又能做得了什麽?”他的确可以這麽說,因為他在鐵馬金戈中厮混的太久,深知個人力量的渺小,就算江湖第一人,也絕不可能左右得了戰局。
宸随雲凝視着他:“有了這個人,金虜一定會被驅除!”
他的目光深深注進任長風的雙目中,任長風忽然就相信了。
他不知道理由是什麽,他只是徹頭徹尾地相信了這個人,也許是因為他知道,能夠讓宸随雲這麽信任的人,必定不是人間凡物!
他再不遲疑,走到了宸随雲身後,他仿佛看到了神州光複的景象,露出了一絲微笑。
三鬼仙互望了一眼,道:“咱們兄弟并不想叛變宗主,可與五閻羅實在是切齒之仇,絕不願共事,咱們兄弟的命已經許給宗主了,也不要宗主動手。”
說着,三人齊齊向左手的袖子揭去。
五閻羅忽然冷笑道:“就知道三鬼仙沒種!”
三鬼仙一齊住手,怒喝道:“你們說什麽?”
五閻羅一齊大笑,有的嘻嘻,有的哈哈,有的嘿嘿,響成一片。
三鬼仙臉上一陣黑氣閃過,就要動手。五閻羅突然一齊住口,冷然道:“咱們五兄弟的命許給了門主,就是門主的了!可不像那些沒種的人似的,說話就如放屁一樣!你們滾吧,五閻羅恥與你們這些下三濫為仇!”
三鬼仙登時被激得怒發沖冠,慘聲道:“好!五閻羅你們有種!咱們兄弟就留下,看看你們這群閻羅們有什麽招!”
五閻羅嘿嘿一笑,一齊翻眼向天,不再說話。
宸随雲看着他們,忽然嘆了口氣。
顏無柔輕聲道:“教主為何嘆息?”
宸随雲道:“我在嘆息你們就知道為了恩仇而争鬥,你們可知道神州正在陸沉,民生正在塗炭,萬裏山河正在化為一片赤紅?”
顏無柔甜甜地道:“我們本來不關心這些的,但教主既然覺得這些很重要,那從此五毒教的弟子們,就以民生為第一要務。只是不知道正教們會不會覺得我們搶了他們的飯碗。”
宸随雲一笑,他昂頭道:“正邪之間的差別,也由來已久了,長風就看不起你們。也許……也許見了那個人,你們會放下這些偏執。”
——這人究竟是誰,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領?
望着宸随雲那深邃的目光,每個人都忍不住興起疑問。
顏無柔尤其疑惑,她知道教主的武功有多強,見識有多高,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教主如此推崇一個人。
她極度強烈地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夕陽如血,歸巢的暮鳥從五色晚霞中穿過,又漸漸隐沒在夜色中去了,武陵山終于恢複了昔日的寧靜,
宸随雲獨自站在山頂,望着這霞光籠罩下的連綿山河。
山風帶上了春寒,從他身邊掠過。他全身銀色的纓絡在暮霭中臨風飄舉,宛如幻開了一道雲霞。他整個人也宛如山中修行的隐士,沐浴在天地大美之下,随時會乘雲禦龍,出塵而去。
然而,他卻忽然有些疲倦,慢慢閉上了眼睛。
陽光,在他清俊絕塵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所求的,能得到麽?
一個蕭蕭的老者走到他背後三丈處,立住,望着他。
老者嘆了口氣,道:“你說服了楊門後人,現在又争取到了百蠱、千巫、五毒、昆侖,但你可知道天命不可違?”
宸随雲沒有睜眼,他感受到夕陽僅存的溫暖包圍着他,将他一塵不染的銀衫染得血紅,他微笑道:“天命?師父,你知道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天命。”
檀香獸蜷起碩大的尾巴,裹住他的肩頭。皮毛上脈脈流動的紫色光華将他的臉色映得陰晴不定。
夕陽在老者的臉上刻出了道道皺紋,讓他的蒼老無所遁形:“但逝去的已經去了,你再争又有何用?”
宸随雲撫上檀香獸尾的手忽然一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已凝結。
老者凝視着他,目光中透出些許憐憫。
宸随雲緩緩放松,突然一笑道:“師父,聽說你又教了個徒弟,怎麽,你對我不滿意麽?難道我還不夠優秀?”夕陽最後的餘光灑下,讓四周的空氣變得溫暖起來,一如他溫煦的笑容。
老者搖了搖頭,轉身向山下行去:“為師老了,唯一的願望,就是不願傳到我身上的,從我而絕。”
他的背影在這煌煌夕陽下顯得有些蕭索,宸随雲看着他,忽然像是看到了自己。
也許,自己應該去見見這個師弟,說不定就會明白師父的想法了。
那或者,也就是五年來,師父第一次來見自己的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