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劍俠情緣》
作者:步非煙
本書簡介
宋高宗紹興三年。
三月早春,一群南歸的北雁從寥落天幕中掠過,留下一串串凄厲的長鳴。
萬裏關河風雨飄搖。
長城之內狼煙四起,羽書飛馳,黃河兩岸金鼓震震,戰旗翻飛,廣闊天地竟無半分春色,只有濃濃的殺伐之氣充塞長天。
血紅的殘陽低低壓在廣袤的平原上,遠處青山被點染出一派詭異的紫氣。
千家今有百家存。附近的村落都早已被戰火焚滅,遍地殘磚碎瓦依舊泛着刺目的紅光。風來草偃,才發現這碎瓦上紅光并非夕陽返照,而是已飲透了人類的鮮血。
血色,觸目驚心,而被血色染透的泥土,卻透出濃重的腥甜之氣,讓人幾欲嘔吐。
更近的地方,連碎瓦也沒有,有的只是遍地屍骸枕籍。生命在這裏成為最卑賤的浮草,如同風中飄搖的蘆葦,前一株剛剛倒下,後一株就壓了上去,在夕陽下無聲的腐敗,無人在意。
這,就是戰場。
萬裏角鼓聲悲壯。
楔子
---------------------------------
宋高宗紹興三年。
Advertisement
三月早春,一群南歸的北雁從寥落天幕中掠過,留下一串串凄厲的長鳴。
萬裏關河風雨飄搖。
長城之內狼煙四起,羽書飛馳,黃河兩岸金鼓震震,戰旗翻飛,廣闊天地竟無半分春色,只有濃濃的殺伐之氣充塞長天。
血紅的殘陽低低壓在廣袤的平原上,遠處青山被點染出一派詭異的紫氣。
千家今有百家存。附近的村落都早已被戰火焚滅,遍地殘磚碎瓦依舊泛着刺目的紅光。風來草偃,才發現這碎瓦上紅光并非夕陽返照,而是已飲透了人類的鮮血。
血色,觸目驚心,而被血色染透的泥土,卻透出濃重的腥甜之氣,讓人幾欲嘔吐。
更近的地方,連碎瓦也沒有,有的只是遍地屍骸枕籍。生命在這裏成為最卑賤的浮草,如同風中飄搖的蘆葦,前一株剛剛倒下,後一株就壓了上去,在夕陽下無聲的腐敗,無人在意。
這,就是戰場。
萬裏角鼓聲悲壯。
任長風咬着牙将纏在肩頭的破布撕下,露出裏面幾乎潰爛的傷口。他痛得咬牙切齒,但仍忍住了沒有叫出來。
在他的師弟們面前,他就仿佛是鐵人一般,在金軍陣營裏沖殺十餘度,斬了一名千夫長,八名百夫長,悍勇無倫,但現在,躲在自己的寝帳中,療治這過度嚴重的傷勢,他只想痛就吼出來,苦就哭出來。
但他不能。
因為他率領的這只部隊,就只剩下一百三十一人了,這些人若是看出他絲毫的退縮與怯懦之意,他們的士氣就必定會瓦解,他們将再也走不出這片叢林。
叢林外是萬千的金與僞齊的兵馬,他們已被困了三天三夜。
任長風咬着牙,将摻了藥的泉水澆在自己的傷口上。藥剛沾肉,立時又痛得他呲牙咧嘴,他一拳打在自己的臉上,深深為自己竟然連這點痛都忍不住而羞愧。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掌門——若是有他在該多好,他一定能帶着他們沖出去的,就像他曾經帶着自己,從數百追擊者中沖了出去一樣。
這世界上簡直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就算亂軍之中取上将首級也一樣。
但這次所面對的亂軍實在太多,能否活着回去,任長風心中一點把握都沒有。
忽然布簾掀起,他的師弟荀鶴鑽了進來。見到任長風正自己洗滌傷口,荀鶴急忙搶過去,接過了長風手中的藥瓢。兩人合力,這才将傷口洗滌幹淨,拿了新布,包紮起來。荀鶴卻不走,望着任長風欲言又止。
任長風皺眉道:“你有什麽話就說,若沒話,就趕緊回去睡覺,養好了力氣明天殺敵!”
荀鶴仍然猶豫着,終于,仿佛實在忍不住了,期期艾艾道:“師……師兄,我們能不能将那些人丢下?”
任長風莫名其妙,道:“什麽那些人?你說那些金軍麽?丢下他們,恐怕不容易。”
荀鶴看了他一眼,道:“我是說,是那些普通的兵丁們,若是只有我們昆侖派的弟子,我們肯定能殺出重圍去。”
任長風一怔,他就覺得胸口火燒火燎的,一股怒氣忍不住沖了起來:“你說什麽?”
荀鶴感受到他的怒意,低頭低聲道:“反正他們沖不出去,也是死。”
任長風只覺自己的怒氣越來越烈,他強忍着這股要迸發的狂怒,竭力沉穩了聲音,道:“荀師弟,我們是昆侖派,是名門正教。掌門怎麽訓導我們的?命可丢,義不可丢!咱們為什麽放着清修不為,要投入劉光世的軍隊,難道是為了封妻蔭子麽?咱們是為了這天下,是為了這百姓!你這時候撒手一走,跟那些萬惡的金人有什麽兩樣?”
荀鶴被他的怒氣壓得擡不起頭來,任長風看着他,這是他最小的師弟,也是入門最晚的師弟,他還不到十七歲呢。任長風無聲地嘆了口氣,聲音柔和了起來:“荀師弟,你有這樣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我已有了計較,你随我來。”
他帶着荀鶴,大踏步走進大帳,擊鼓将士兵全都召集了來。一百三十一人中,十三人是昆侖弟子,號稱長門十三劍,而另外的一百一十八人,則是普通的士兵。在經過包圍,突圍,沖殺的連環折磨後,這些士兵的身心都已經極度疲憊。燭光搖曳中,任長風的目光掠過他們憔悴的臉,他的心忽然很痛很痛。
這些都是為了殘破的家園而戰的普通百姓。
他們不知道什麽叫神州陸沉,也不知道什麽是亡國滅族,他們只是想保住自己那小小的家園,但現在,田園阡陌已成了斷壁殘垣,他們的父母,妻子,兄弟姐妹,都只能在這無窮無盡的戰火中受着煉獄般的煎熬。
任長風目光擡起,掠過燭光照不盡的黑暗,他仿佛看到整個大宋國朝都在這寒夜的風中飄搖着,萬千生靈在呻吟。
如果連這百姓、家國都保不住,學武還有什麽用?
任長風忽然打開背後的大箱子,裏面是血衣,從死亡的金兵與僞齊兵身上扒下來的血衣。
任長風道:“昆侖派的弟子站出來。”
他的十二個師弟聞聲站了出來,任長風道:“你們站到我身後。”
十二個師弟們雖然不明白大師兄是什麽意思,但仍然默默聽從了。
任長風看了荀鶴一眼,道:“你留下來。”
荀鶴答應了一聲,任長風對着留下的人道:“你們每人拿一件衣服,換上。”
戰士們向來是習慣于聽從命令的,各各将自己的戰甲解下,換上箱子裏的異國兵服,任長風親自給荀鶴換好了,輕聲道:“你領着他們埋伏好,一會我跟你師兄們沖出去,将敵人引開,你們趁着黑暗混亂雜進敵軍,就可以脫身了。你要帶好他們,千萬不要露出馬腳。”
荀鶴臉驟然擡起,大聲道:“大師兄,不行!”
任長風厲聲道:“我說行就行!”
荀鶴不敢跟他對視,喃喃道:“我……我要跟着你。”
任長風不再理他,轉身對十一師弟們道:“我們走!”
荀鶴嘴唇哆嗦着,忽然大聲道:“你們……你們這是送死啊!”
包括任長風在內,十二名昆侖弟子都聽到了,但沒有一人的腳步有半絲遲疑。是的,他們是去送死,但卻是為了這一百一十九人能活下來。
是為了光複神州,是為了他們的信念。
鐵衣如雪,他們昂然而出。荀鶴的眼淚流了下來,他跪倒捶地大哭。
任長風盯着那迎風飄揚的兩只大旗,那是金國與僞齊的帥帳所在,也是重兵囤積的地方。他沉聲道:“咱們沖下去,砍了金國的大旗!”
十一弟子都是豪情滿腔,大聲道:“好!”
任長風厲嘯一聲,道:“走!”
十二人卷起了十二道狂風,卷起滾滾塵土,向金軍沖了過去。
任長風真氣運處,就覺得肩頭的傷口宛如火燒火燎一般痛,手中的玄鐵重劍幾乎舉不起來,但越是如此,他的戰意就越是幹霄裂雲,厲嘯聲驚天動地中,十二人已然沖到了營前,任長風重劍威猛無匹地擊出,硬木大門立即裂開!
金軍立即警覺,戰鼓金角聲連綿響起,燈火輝映中,萬千金軍立即行動了起來。任長風大叫道:“今日就是我們報國時!”
身子躍起,重劍幻成一團光影,将身子裹住,劈頭蓋臉将一名金軍撞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跟着沖進了人群中。
這時還管什麽招式?真氣灌注劍尖,就是一通猛砍。十一師弟緊緊随在他身後,組成了一個小小的陣勢,迅速向大旗沖去。金軍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大軍還未集合,就被他們搶到了中軍之處。
猛然一陣連環的銳嘯響起,一只銅錘猛地落在了任長風的身前。勁風猛惡,任長風前沖之勢不由一滞,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知道,金營中的十二鐵衛已經到了。
中原有武林,塞外也有習武之人,聽說其武功精微奧妙之處,并不亞于中原。這十二鐵衛個個力沉招猛,大是勁敵。若是平時遇上,任長風自也不懼,但在此千軍萬馬之中,就成了追命的閻羅。然而任長風既然存了必死之心,自也不懼,重劍翻舞,直搶進十二鐵衛中去。
十一師弟緊緊随着他。任長風見金兵全都圍了過來,知道計謀已然奏效,只要将他們引開,局勢一亂,荀鶴與那些人就有逃走的機會。他大喝一聲,一劍硬往鐵衛的銅錘上擊去。
劍重錘沉,兩人都是手臂酸麻,任長風真氣恢複極快,又是幾聲大喝,重劍宛如狂風暴雨般擊出,登時十二鐵衛出現了個缺口,任長風身子沖出,一聲怒喝,重劍脫手,宛如一道淩厲的電光,倏然擊中了那杆大旗。
塵埃飛揚,數丈高的大旗轟然倒地。
千軍萬馬立時肅然,誰也沒想到,被這十來個人沖進來,竟然将他們象征着軍威的大旗砍倒!突然,金軍都是一聲暴喝,宛如狂濤般沖殺過來。任長風手中沒有了兵刃,只好用拳頭迎戰,剎那間,長空碧血橫飛,已中了不知幾刀幾劍。
他忍痛大吼道:“往外沖!”
但這又談何容易?昆侖派雖然精擅輕功,但在這千萬人馬中,又如何施展?十二人拼盡了所有的力氣,也不過才挪動了幾十步。
外面的金軍裏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
任長風豪笑道:“今日就算沖不出去,也不算虧本,我們殺!”
師弟們都是大笑應聲,他們早就存了必死之心,昆侖派人,向來就是俠義幹雲,死得其所,死又何妨!
猛地營門中的金人一陣大亂,許多金人竟然自相攻擊起來。
任長風心念一動,嗔目狂喊道:“荀鶴!你為什麽趕來!”
人影翻滾中,一個穿着金人衣服的身影縱躍而下,正是荀鶴。他将頭盔揭掉,惶然道:“他們不走,非要殺過來!”
金軍一亂,就有了可乘之機。任長風心下焦躁,急忙率着師弟們向營門殺去。卻見他的那些部屬們正咬着牙,瘋狂地向裏沖着。他們都穿着金軍僞齊的衣服,黑暗之中,真正的金軍反而分辨不清,不由得自相殘殺,給了他們可乘之機,倒讓他們迅速斬殺沖了進來。
任長風長嘆道:“你們這又是何苦!”
外面一圈人瘋魔一般擋住金人的進攻,裏面的宋兵忽然都提刀而立,向着任長風深深鞠了個躬,然後他們沖出去,将外面的人換進來,這些人也都提刀一躬到底,一名老軍慘然道:“我們知道任将軍是為了我們好,但我們活下去有什麽用?殺光金人,任将軍遠比我們有用得多。任将軍是仁人,只要我們一人還活着,任将軍就決不會離開,那麽,就讓我們用命勸将軍一次,走吧,聚集滿了力量,再為我們報仇!”
他們突地一聲大喝,全都撲了出去。他們不是殺敵,而是用自己的身體嵌住敵人的兵器,為任長風争得一線的生機。他們打翻了頭盔,露出本來面目,雙目全都仇恨之極地盯着金軍。對方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也都不禁為之一窒!
任長風發出了一聲慘嘯,昆侖弟子盡皆雙目赤紅!
這都是他們的兄弟,他們生死與共的兄弟!
荀鶴看着遍地鮮血,心中那一點怯懦、退讓也被仇恨的火焰焚成灰燼,他大吼一聲,拔劍沖了出去。
任長風忽然出手,一把将他拉住,一字字道:“走,我們不能讓他們白死!”
兩人突然對視,眼中都有淚水湧動。他們最後看了這血肉與生命的雕塑一眼,霍然投入了黑暗。
任長風只覺得胸膛炸裂,他發誓,有生之年,他一定要竭盡全力,趕走金虜!趕走金虜!
但又如何做呢?
他想到了他的掌門,只有他,才能帶領着他們光複神州。
任長風帶着師弟們脫出重圍,連傷都顧不得療,便趕到了襄陽城,掌門暫居之處。
他一定要找到掌門,因為他絕不願讓那些勇烈的軍士白死!
神州真的能光複麽?
中原已被戰火與熱血染的赤紅,苗疆卻依舊草木繁榮,花海無邊,在青山秀水中徐徐鋪開萬丈錦繡。
錦繡畫卷五彩迷離,一顆明珠掩映在青山綠水之中,透出妖異的光芒。
五毒教,神魔洞。
顏無柔輕輕哼着歌謠,走進了神魔洞。
她今天的心情很不錯。春色旖旎,山花開了遍野。她的鬓角插着一朵火紅的杜鵑,更映襯出她那嬌弱秀麗的容顏來。她的逍遙功,也剛好修到了第六層,再修一層,她就可以進入無想境界,成為名副其實的絕頂高手。
何況她還是五毒教的副教主,特別恩準進入神魔洞修習武功,這又是怎樣的殊榮?
唯一遺憾的是,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教主了。
他在哪裏?
顏無柔輕輕嘆了口氣,火紅嬌豔的杜鵑花再也引不起她的興致,她息了歌聲,緩步進入神魔洞。
沒有人知道神魔洞中藏着什麽,連顏無柔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穿過這片目不見物的黑暗,就會有一間小屋,那裏面有她需要的所有東西。她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裏來的,她只知道,憑着這些東西,五毒教必然能發揚光大。
因為她相信教主。
現在,她只在小屋裏看到一件東西。
一尊白玉雕成的觀音,靜立在小屋中心的紫檀木桌上。觀音一手張,一手合,雙目微閉,似乎在為人間的苦難嘆息。
顏無柔的臉色變了。她抓起那尊觀音,只見它張開的手上刻着一行字:召集派中高手,到武陵山來。
武陵山!
顏無柔低低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她知道這座山,距離神魔洞并不遠。
她馬上走出神魔洞,拿出引鳳簫,吹奏了起來。
簫聲才起,距離神魔洞不遠的一座山洞忽然閃起了幾點寒星般的目光。
這是一個早就荒廢了許久的山洞,裏面積滿了山獸的糞便,近在肘側,五毒教數度派人偵察過,那洞又小又窄,一眼能看得到底,實在不能藏身使用,所以五毒教并沒在意它。
但現在,這洞中亮起的每一雙寒星,都絕不比顏無柔暗多少,而且寒星竟有五雙之多。随着顏無柔率領弟子離開總壇,那些寒星也緩緩移出了山洞。
那是五個很老的人,他們全身都裹在黑衣中,幾乎垂肩的長眉洩漏了他們的年齡。他們似乎習慣了長久蜷縮在黑暗窄小的山洞中,縱然出現在陽光下,卻仍然緊緊縮在一起,仿佛一只籃子就能裝下。
為首的老者手中拿着一只猙獰的青銅鬼首,喃喃道:“五毒教為什麽偏偏要去武陵山?難道他們竟然知道了咱們的事?”
另外幾個老者啞聲道:“咱們須得早一步趕過去,莫要讓他們搶了先。只要咱們先到,五毒教就算人多勢衆,也總不能不講理。”
另一老者冷笑道:“咱們在門主的指引下,已然練成了九子神龍,五毒教講理就罷,不講理,咱們就硬打!我們百蠱門忍了這麽久,天幸降下這麽個英明神武的門主,也該出頭了!”
五位老者齊聲道:“好!”他們忽然轉身,向洞中鑽了進去。
五毒教下了山,百蠱門入了洞,苗山便沉寂了下去。良久,良久,遠處高聳的山頂上,忽然升起了一叢淡煙,煙霧缭繞中,現出了三個人。
三個渾身白衣,就如同僵屍一樣的人。
他們直直地站着,絕不動分毫,盯着百蠱門的洞口,陽光落在他們身上,也仿佛冰住了。良久,左邊那人道:“大哥,百蠱門也趕向了武陵山。”
右邊那人道:“大哥,百蠱門一定是得知什麽訊息,知道咱們宗主要顯身武陵山頭,所以趕過去圖謀不軌。咱們一定要想個辦法啊!”
中間那人沉默着,冷冷道:“千巫宗沉寂十年,就是為了百蠱門這個世仇。現在終于有機會了,要随着宗主發揚光大,可不能中了百蠱門的暗算。咱們必須想個萬全的法子才是,武陵山我們必須要去!”
左邊人道:“有什麽法子?”
中間那人冷笑道:“百蠱千巫妄自尊大,卻落得連五毒都鬥不過了。這世上奇人異士多的是,我們不妨聯合別人,将百蠱門吃得死死的!”
另兩人齊聲道:“如此甚好!”
又一股淡煙閃過,三人的人影漸漸恍惚起來。只聽一人問道:“大哥,你說宗主這次在武陵山上召集我們,到底所為何事?”
豔陽漫天,淡雲翻卷,卻又仿佛蘊涵了無數的疾風驟雨,等待落下。
五毒教近年十分興盛,自教主以下,便是副教主顏無柔,朝陽護法許朝旭,夕月護法陸夕裳,四大接引使成微、住翳、壞乘、空明,以及十二散花使。顏無柔帶領他們,踏上武陵山山路。
武陵山山色秀麗,山上奇木異獸,生生繁衍,是附近數十寨苗人采藥收蠱的勝地。近日春光潋滟,滿山翠色散為煙岚,又被霧氣凝為實質,随着山風撲面而來,沾上了衆人的衣衫,讓人心胸為之一闊。
然而,顏無柔纖秀的雙眉卻皺了起來。
上武陵山只有一條崎岖狹窄的小路,此刻,這條小路口兩邊赫然立着兩只巨大的金蠍,足有三尺長,正趴伏在一方巨大的紅毯上。
那紅毯正中繡着一個篆字的“蠱”。
顏無柔喃喃道:“百蠱門在這裏做什麽?”她轉頭對散花使清月道:“咱們門派聚會,哪裏容別人插手?你拿着本教令牌上去,就說本教有事,借武陵山一用,讓百蠱門讓我們一日。”
清月答應一聲,越過兩只金蠍,走上山去。不多時,就見她陰沉着臉走了下來:“他們說有急事,決不出讓。我跟他們磨破了嘴皮子,他們就是不肯答應。”
顏無柔雙眉陡豎,許朝旭低聲道:“百蠱門也敢違抗咱們的命令?我們一起殺上去,索性滅了他們好了!”
顏無柔臉上煞氣閃露,突然笑了笑,道:“今日教主召集我們,還不知是什麽大事,豈可妄動幹戈?何況據說百蠱門近日好生興旺,我們犯不着惹此大敵。不如你親自上去一次,跟他們說,只要今日他們将武陵山讓了我們,我們就幫他們滅了千巫宗如何?”
許朝旭變色道:“千巫宗最近出了幾個奇才,我們要吃下他們,說不定會折損人手的!”
顏無柔淡淡道:“那又如何?教主既然選在這裏,必然有他的深意,無論如何,今日必定要上武陵山,而且絕不能放別人上!”
許朝旭點了點頭,陸夕裳道:“師兄,我陪你上去。”
許朝旭知道她生怕這次再談不成,免不了一場惡戰。他們兩人本是同門師兄妹,感情甚篤,不忍讓他獨自涉險。
兩人并肩上山,顏無柔微笑看着他們倆的背影,卻覺他們太過擔心了。
百蠱門與千巫宗乃是百餘年前縱橫天下的奇門大派,當年全盛之時,聲威甚至在少林武當之上。但兩派結仇極深,百年來死鬥不休,聲勢大為衰竭,如今已淪為江湖上的三流門派。以五毒教名列當今江湖七大門派的實力,顏無柔答應百蠱門出手滅了千巫宗,那實在是送了百蠱門天大的人情,料想百蠱門再有急事,也必定會退讓的。
哪知她思量未已,山頂上突然騰起了一團淡淡的紫煙,迎着明亮的日光,就見紫煙中隐約升騰着幾點金星,迅捷地騰舞着。
顏無柔臉色倏變,道:“大家随我沖上去!”
當下衆人運起輕功,倏忽之間就竄上了山頂。就見許朝旭的牧日神鞭與陸夕裳的逐月鋤幻出兩團紫氣,将他們兩人圍得風雨不透。他們身周,站着五個黑巾蒙面老者,須發皆白,看去仿佛已有一百歲了。
幾人身前各自騰舞着一只奇蟲,金光閃閃,不時疾竄而起,向許、陸二人惡撲而下。許朝旭與陸夕裳本是江湖上第一等的高手,但面對着這奇蟲,竟然束手縛腳,空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毒功,但這些奇蟲竟似不畏牧日神鞭與逐月鋤上的先天五行毒氣,無從施展。
顏無柔身子還未落下,一只奇蟲形似蜈蚣宛如金雲般飛了過來。顏無柔逍遙功運出,五條紫氣從掌心生出,将她手掌護住,一把向那奇蟲抓去。才一入手,就覺那奇蟲撞來之勢強猛之極,不禁微一錯愕,倏然就見那奇蟲身體兩側足有七寸長的腳爪雲團一般浮動,向她的手掌覆下。她第一次見這等奇詭的蠱蟲,不敢冒險,一抖手,将奇蟲向黑衣老者摔去。
黑衣老者雙掌縱橫舞動,宛如翩翩蝴蝶一般,将那奇蟲接在手中。他看出顏無柔畏懼奇蟲,冷笑道:“大名鼎鼎的五毒教,卻原來……”
他本想出言奚落,哪知奇蟲身上突然湧起了一股烈火般的力量,頃刻之間穿透他的手掌,循着手臂直竄而上!他心中一凜,下半截話就說不出來了!
顏無柔微笑看着他,道:“繼續說啊,我們五毒教原來怎樣了?”
顏無柔知道這奇蟲不畏劇毒,所以就将毒性附在了奇蟲身上,黑衣老者一觸,逍遙功登時發作。那奇蟲乃是天地靈物,逍遙功無用武之地,但黑衣老者卻是血肉之軀,又豈能抵擋?眨眼之間,黑衣老者汗如雨下,一脈紫氣從手掌直升到了肩頭,循着氣血運行向心房攻了過去。
顏無柔有心揚威,這一擊之際,已用上了第五層的逍遙真氣,真氣蘊涵後天五毒,烈金攻,巨木守,熾火外擴,柔水內蓄,玄土碎擊,黑衣老者連用幾種解毒之藥,都無法壓住這連環糾結的五種劇毒。不多時,一條手臂已完全變成了紫色。
顏無柔微笑不語,周身勁力都在暗暗提聚。她對今日之會期待已久,百蠱門竟然敢一再拒絕她的請求,早就引動了她的殺心。百蠱門若是頑抗,那就索性将他們全都滅了好了。
那百足奇蟲似是感知到主人的危險,發出一聲長嘯,突然一口咬在了黑衣老者紫黑的肩頭。顏無柔笑容不減,她對自己的逍遙真氣極有信心,就算是擊中了石頭,也必會石心粉碎,這奇蟲雖然靈駿,又能做的了什麽?哪知她笑容方燦,奇蟲忽然松口,從它咬出的小孔中,竟慢慢流出了紫血。
顏無柔的秀眉再度豎起。她知道自己的逍遙真氣一旦入體,五種不同屬性的毒氣互相糾結盤繞,中者氣血被完全控制住,是決不會外瀉的。這就只有一種可能,她的逍遙真氣被破了!
這通體金色,奇形惡狀的蠱蟲究竟是什麽東西,竟然有如此通靈的本領?顏無柔玉白的手掌忽然就蒙上了一層紫氣,而在同時,她的雙眉幾乎聚成了一條陡豎的線,她已動了殺心!
突地,山下遠遠傳來了一聲清嘯。
那嘯聲來得好快,起時尚在一裏之外,倏忽之間,已如九天雷霆,奮迅落在當場!只聽一人大笑道:“各位豪傑駕臨武陵,在下深以為幸,但今日本派有要事,就請各位回吧!”
那人仿佛卷着狂風而降,聲如雷,人如龍,氣勢如山!
顏無柔臉上變色,冷笑道:“任長風,你不在劉光世的軍中,到這裏來充什麽主人?”
任長風笑的時候,臉上的傷痕就仿佛一起笑了起來:“軍中寂寞,沒有美人,有什麽好呆的?我還是到這裏來跟你做鄰居的好!”
他本是豁達之人,雖然慘敗心死,但想到就要見到掌門,平生願望就要有了眉目,心懷大暢。見顏無柔俏生生的臉板着,忍不住嘻笑兩句。
顏無柔氣得臉色煞白,怒道:“找死!”
任長風笑道:“某家生平最不怕死,只是怕不得好死而已。這副大好頭顱在此,誰來殺我?”
顏無柔道:“我來殺你!”
她的手忽然伸了出去。逍遙真氣凝結為一線,破空向任長風刺了過去。她痛恨任長風輕薄,這一刺看似輕易,其實已用上了第六層的逍遙真氣,五種後天毒氣凝結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再不分什麽金木水火土。
毒,就是毒。這一招竟已到了反樸歸真的絕高境界。
任長風臉色微微變了變,笑道:“你真的要殺我?”
他的手一揚,背後那柄黑沉沉的大劍突然就彈到了他手中,狂風大作,任長風一劍劈空斬了下去!
這一劍才出,登時劍氣卷繞着空氣,發出一連串嘶嘯的震響,這一劍以拙破巧,強悍之極,顏無柔心神不由一分,急忙躲閃,重劍轟然斬在了地上。
顏無柔就覺身子一陣不穩,腳下的大地似乎被這一劍震碎,振蕩出一陣土浪,一直揮到無窮遠處。不只是她,連那五名黑衣老者也一齊變色,盡皆震驚在任長風的這一劍之下。
任長風慢慢收劍,依舊負在背後:“這一劍旨在揚威,所以就不往你身上斬了。你們快些下山,我不為難你們。否則昆侖重劍,不是你們所能抵擋的。百蠱門、五毒教向來多行不義,我一定會替天行道的。”
顏無柔盯着他,任長風笑容不變,顏無柔的目光若是利劍,那他的笑容就是巨石。有什麽劍能夠刺穿巨石?
顏無柔霍然回頭,冷冷道:“你們聽見沒有?不如我們聯手,先趕走他再說!”
五名黑衣老者齊齊沉默,突地齊齊道:“同意!”
顏無柔臉上又露出了柔媚的笑容:“那就對不起了,只不知昆侖重劍能不能斬得了這麽多人?”
她揮了揮手,朝陽、夕月,接引、散花,一齊踏上一步,與那五名黑衣老者将任長風圍住。顏無柔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因為她知道任長風已經插翅難逃了!
任長風狂笑道:“五毒教副教主,哪知道竟如此愚蠢!”
顏無柔臉色更沉,她只想看到一件東西,那就是任長風的人頭!逍遙真氣霍然沖出,淩空沖卷成一個五彩的鳳凰形狀,向任長風疾舞而去。這一招已是第七層逍遙真氣的運用,顏無柔痛恨任長風,勉強運用,臉孔霎時蒼白。
她一出手,五名黑衣老者立即人影閃動,向任長風逼了過來。他們新得秘法,練成了九子神龍中的五子,心狂氣傲,雖然震驚于任長風的重劍之威,但自忖無敗,也存着立威之心,一出手就是最淩厲的五龍合擊!
哪知他們人影才動,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五閻王,咱們已經練成了鬼仙子啦!”
這聲音才出,五名黑衣老者齊齊大驚,身子立即頓住!
碧樹叢中,日影之內,隐隐可以見到三個淡淡的身影。他們都是一身白衣,連那張臉都是慘白色的,雖然烈日當頭,但衆人都是心頭一寒。這三人的面皮就如僵死已久,說話的時候絕不動分毫,唯有一頭極長的白發,直向後披飄開,就如怨死的厲鬼一般。
見黑衣老者不動,三名白衣人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我們真是天生的對頭,你們修成了九子神龍,我們就練成了鬼仙子!可惜九子神龍要九人同施,你們五只閻羅,頂多能發揮其一半的威力!”
黑衣老者冷冷道:“鬼仙子也要五鬼齊飛,你們三只吊死鬼,能做得了什麽?”
雙方都是狂怒,惡狠狠地盯着對手,目中幾乎噴出火來。但八個人卻都絕不敢先動分毫。五只奇蟲盤舞在黑衣人身前,白衣人大袖飄飄,覆蓋而下,袖中鼓囊囊的,也不知藏着何物。
任長風重劍斜出,攻向顏無柔,道:“牧日神鞭蘊先天毒火,逐月鋤藏先天毒水,接引主攻,散花主守,五毒教縱橫天下,強人高手的确很多。但我們昆侖派就少了麽?”
他陡然一聲長嘯,只聽轟然一聲,武陵山上竟然響起了幾十道嘯聲!顏無柔驚愕之下,招式等緩。只見人影錯亂,十幾名昆侖弟子突然顯身,将五毒教衆包圍在中間!
任長風笑道:“怎樣?各位都下山去吧!”
長門十三劍一齊出劍,抵住顏無柔。整齊劃一,就如一人所使一般。顏無柔就算有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