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早晨還好好的人, 到晚上就人事不知了。
顏爻卿一邊跟林大夫說話, 一邊又扭頭跟黃四郎說幾句，雖然看上去一臉平靜，可誰都能看出來他的緊張。
“大哥平日裏身體倍棒，吃嘛嘛香，體格那是個頂個的好, 前陣子還上山給我采草藥敷腳脖子。”顏爻卿的腳脖子又崴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偏偏他自己還沒怎麽察覺，一個勁的讓林大夫上前，“大夫你且看看，需要啥藥材盡管說，我想法子。”
林大夫甭管心裏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都已經來到顏家，無論如何他都是大夫, 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當即便上手把脈，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
“屋裏的人都出去，油燈再點一盞。”林大夫板着臉道。
徒弟就趕忙打開藥箱, 拿出一盞油燈點上, 這油燈可比顏爻卿屋裏的那盞精致明亮多了。
“都出去等着。”顏爻卿趕忙攆人，叫守着顏文武的老二、老三、老四都出去，自個兒最後出門，親自守在門口。
夜裏的院子冷清的很, 裏裏外外半點動靜都沒有，只有屋裏那盞油燈亮着光。
也不只是從哪兒吹來一股子涼風，叫顏爻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從吃了飯就開始跑，到現在都還沒停下，顏爻卿早就累了，只是一直靠意志力強撐着，這會子忽然安靜下來，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去幫我拿個衣裳來。”顏爻卿推黃四郎。
“穿我的。”黃四郎伸手就要巴拉自個兒身上的衣裳，他的衣裳料子很是不錯，還是成親以前辛氏專門給縫的，布料厚實擋風，是極好的。
顏爻卿皺眉，又伸手推黃四郎，語氣很不好道：“你脫了外面的衣裳凍着了咋辦？我這小身板能照料你？去屋裏給我拿一件就是。”
“成吧。”黃四郎一想是這麽個理，又覺得顏爻卿這是關心自己，便趕忙往屋裏跑。
自從成親以來，顏爻卿就從來沒收拾過屋子，放衣裳的箱子也是弄得亂七八糟的，全都是黃四郎收拾，這會子叫他拿衣裳他倒是知道拿哪個。
用的同樣的布料縫的衣裳，也是辛氏親手給顏爻卿縫的，顏爻卿嫌棄料子太厚重，穿在身上壓着肩膀沉甸甸的不樂意穿，就一直放在箱子裏，黃四郎自個兒倒是天天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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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子摸黑拿出衣裳，黃四郎就忽然覺得自己很對不住顏家了。
他心裏頭藏着天大的秘密不敢說，卻又跟顏爻卿成了親，還得了這麽些東西。偏偏以前顏爻卿扭扭捏捏，看着他就別扭來別扭去的時候，他沒有半點內疚，偏偏現在顏爻卿整天不是讓他幹活，就是叫他收拾屋子，他這會子偏偏內疚了。
總有種成親以前的顏爻卿太不真實，而現在的顏爻卿太真實，以至于黃四郎心裏慢慢踏實起來，并且不由自主的也變得越來越真實的感覺。
就像是以前黃四郎是生活在戲文中，而現在因為顏爻卿的變化，他像是也從戲文裏走到現實似的。
感覺很奇妙，黃四郎自個兒說不出話來，他就是對顏爻卿內疚，這會子就屁颠屁颠的拿來衣裳，還特地幫顏爻卿穿上，又見着顏爻卿腳脖子崴了，特地給他拿了板凳。
顏文田一直看着黃四郎跑前跑後，見着他的所作所為就覺得心裏頭有些欣慰，原本想着老五一意孤行非要跟黃四郎成親，兩個人實在是太不般配，尤其是黃四郎識字，其實是有些書生氣的，他們家老五大字不識一個，說話也粗鄙，跟黃四郎嘗嘗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偏偏成親以前老五還要學着那些讀書人說話，弄得不倫不類的。
這會子眼瞅着顏爻卿變了些許，倒是黃四郎眼瞅着也不錯，看着像是能跟顏爻卿過日子的人。
“我眼瞅着大哥喘息越來越慢，跟快要不行了似的。娘方才一直想問，我看着娘了，沒敢說話。”顏文車低聲道，“爹一直沒露面，我估摸着怕是起不來了。”
“娘砸了首飾，騰出一小塊碎銀子來。”顏爻卿晃了晃手裏頭捏着的碎銀子說，“先叫林大夫看看大哥咋樣，回頭再叫林大夫看看爹娘。爹娘年紀都大了，要是大哥真……也怕有個好歹。”
顏爻卿說着話，眼圈就泛紅了。
他本不是這裏的人，只是曾經末世中顯赫一時，最後茍且偷生卑微死去的異世之人而已，可到了這邊以後，他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來自顏家的好，上面四個哥哥對他都好，爹娘對他更是好，一點一滴他都記着呢。
他就想着，以前的人生不能重來，他也不能回到過去對顏家做點什麽，可往後的日子他總要想辦法回報顏家對他的好。
顏文武以前對家裏的老五就很好，那些事顏爻卿只是有記憶，并沒有感受真切，可他腳脖子崴了，腫的大老粗，疼的厲害，是顏文武專門上山采草藥，弄了草藥糊糊給他敷上。
親兄弟不也就這樣了，他還有什麽追求的，顏文武就是他親大哥。
顏爻卿知道自己記吃不記打，可當初他就是餓死的，死得慘，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現如今但凡是有人對他稍微好一點，他便會牢牢記在心底裏，并且千倍萬倍對他好的。
家中其他兄弟還有爹娘更是不用說，顏爻卿都記在心底裏呢。
家人跟黃四郎不一樣，黃四郎是潛淵的龍，将來要一飛沖天，去更寬闊的天地的，而顏家人卻不會，他們會一輩子守着顏爻卿，做一輩子的家人。
顏爻卿心裏頭分的很清楚，所以這會子顏文武躺着一動不動，最難受的還是他。
“我屋裏還攢了些銀子，我叫寧哥兒去拿。”顏文宇就說，“先拿出來用着，總得叫大哥好好的。”
寧哥兒娘家窮，當初嫁過來就沒拿多少東西，這會子四房屋裏攢的銀子全都是顏文宇想法子弄的，要一下子拿出來，往後四房有個人情往來的可怎麽辦。
顏爻卿伸手按住顏文宇，低聲道：“老四，銀子不着急，先聽林大夫怎麽說。再者說，銀子我來想辦法，你屋裏的銀子不要動。你跟寧哥兒攢點銀子不容易，以後還有人情往來的都要用銀子，也得想着點以後……”
這麽說着，顏爻卿又沖着顏文田和顏文車說，“老二、老三，你們也不用拿銀子，這事兒怕是沒那麽簡單。”
二房顏文田娶了小辛氏，小辛氏是辛氏的娘家侄女，偏偏小辛氏家裏頭也窮，當初嫁妝同樣沒帶過來多少，這些年銀子雖然攢了些，卻也不多；三房顏文車娶了劉哥兒，那劉哥兒腦子不好使，當初嫁過來的時候連嫁妝都沒有，顏文車又老實不知道尋摸銀錢，這會子屋裏怕是銀子不多，要是拿出來，往後可真要過不下去日子了。
兄弟幾個想着念着大哥，要出力，顏爻卿卻不能叫他們忘了屋裏還有媳婦、哥兒呢。
“都是成親的人，不要總想着咱們自己，屋裏還有人呢。”顏爻卿說，“便是我也會找黃四郎商議，不會自己一個人做主的。”
“恩。”黃四郎趕忙點頭。
雖然在屋裏的時候顏爻卿很少找他商量小事，基本都是直接做決定，不過大事還是會商量的。
黃四郎覺得很有面子 ，也覺得顏爻卿這話一點錯都沒有，在一旁與有榮焉呢。
顏爻卿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顏文宇也不好再拿銀錢，只得作罷。
一時間院子裏的冷風越來越涼，兄弟幾個都是相顧無言，齊齊等着屋裏的動靜。
終于林大夫的徒弟出來了，看了一圈最後看向顏爻卿，“老五，師傅叫你進去。”
“好。”顏爻卿立刻往前走，又對身後的兄弟說，“你們且等着，我進去看看再說。”
林大夫是顏爻卿請來的，這會子叫他進去也正常，顏家兄弟倒是沒多想。
進了屋，顏爻卿就看到躺在炕上的顏文武仰面躺着，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可也還是沒有醒，“大夫？”
“內腑出血，我剛剛施針過能暫時控制住，若要恢複如初，我沒有法子。”林大夫道，“除非開膛破肚，否則多則半年，少則半個月……只能等着了。”
“好好的一個壯漢。”顏爻卿就說，“當真是沒有法子了嗎？若是開腸破肚呢？內腑破了出血，把跑出來的血弄出來，再縫上成不成？就跟咱們手上破了個口子似的。”
“哪有那麽容易。”林大夫道，“開腸破肚說的簡單，處理出血也容易，可傷口用什麽縫合，傷口生膿怎麽辦？不是誰都能運氣好傷口順利長好的，到時候更難熬，老大這樣……”
眼瞅着就是熬不過去的那種。
這種內傷也不少見，村裏頭若是有打架的，很容易就內傷了肚子，倒下去就救不回來了。
可顏爻卿不想讓顏文武等死。
“能試試嗎？”顏爻卿道，“且試試，出了事我擔着。大哥的事我就能做主，你且放心。”
顏爻卿在顏家的地位很不一般，爹娘寵愛，哥哥們讓着他，便是嫁過來的姐兒和哥兒跟他的關系也都很不錯，這會子他敢拍着胸脯說能做顏文武的主，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大夫。”顏爻卿想了想咬牙道，“我手頭有一種藥水，能保證傷口不化膿。”
“恩？”林大夫便仔細地盯着顏爻卿看，若當真是有這種藥水，那可以說是堪稱神藥啊。
顏爻卿知道他的想法，便直接說 ，“只有一點，且夠給大哥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