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離不棄

黑雲壓境。一聲悶雷驀然響徹天際。我一個激靈,向桌角的時鐘瞥了一眼,驚覺時間已過晚上七點四十五分。我竟然就這樣對着窗戶,發了整整一天的呆。

一把抄過手邊的包包,我飛奔下樓,跨上破車,向荷塘疾馳而去。不論真相究竟是什麽,我都一定要先見到蕭律。哪怕最壞的結果已經來了,我也要聽他親口說。

我奔趕到時,天色已愈發迷蒙,還略顯陰森。遙遙望去,湖心亭裏隐約可見一個人影。

“蕭律?”我嘗試着喚了一聲。

他轉過身,我确定是他,頓時松了一口氣:“這個約會的時間地點,選的實在很有情趣。”

他似乎說了些什麽,可我聽不清。因為雨勢逐漸大了起來,那些從天而降的線條愈發粗犷,不像雨水,倒像冰雹。

我只得向他跟前湊了過去,吼道:“你剛剛說什麽?你大點聲,我聽不見!”

他清涼的溫度近在咫尺,而我的身體卻猛地一震。待我呆呆擡頭時,蕭律的面孔已在我眼前放大到了極點。

“你、你……”我看不懂他眼中無垠的深黑,更看不懂我倆此刻相擁的姿态。

他寬闊堅實的胸膛與我緊緊相貼,将我抵在木亭的朱漆柱子上。在觸柱的瞬間,他将右手手掌墊在了我的背後。所以,我并未感覺到疼痛,只遭遇一股巨大的沖擊。

然後他慢慢抽手,扣住了我的肩膀:“夏鏡,我後悔了。”

“什麽?”我茫然地望着他,“你後悔什麽?”

一道閃電破空而落。然而他的眼裏卻是無邊無際的漆黑:“我後悔認識了你。”

“什麽……”我想要後退,可是卻被柱子頂住,“蕭律,你說什麽?”

“我說,”他的聲音很沉、很冷,“夏鏡,從今以後,請你離我遠一點。”

“你什麽意思?”一股怒氣忽地上頭,我猛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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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與我說這個?對昨晚只字不提,只說他後悔認識我、後悔讓我接近?可是,我們兩個中間,到底是誰先處心積慮地接近的誰?

我沖他吼道:“蕭律,将我拘在身邊的是你,不讓我離開的是你,将我叫到這兒的是你,讓我離遠一點的也是你。你憑什麽?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向後退了一步,将神色隐在黑暗中,“夏鏡,之前是我錯了。我想利用你接近哥哥,可是我現在發現,接近哥哥不論對我還是對他,都沒有任何好處。我應該他遠一點,更應該離你遠一點。”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受不了蕭律這樣對我講話。雖然他這人一向冷清,但他獨獨對着我的時候,從來不會如此漠然。即便沒有表情,他的眼角眉梢也都是柔和的,而非如現在這般,彌漫着陌生疏離的寒意。

“蕭律,你為什麽要遠離我們?”

“我的姐姐回來了,你也看到了昨天的短信。”他答得坦誠而平靜,“她讓我與她一道,與哥哥争奪蕭氏。姐姐與母親一樣,是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她讓我突然意識到,無論我怎麽選,争鬥都不會停止。而我在中間,只能眼看着他們一個扳倒另一個,最終與誰都做不成真正的親人。上一次的鬧劇剛剛過去三年,現在卻要重新再來一遍。我無法接受,更不想再與之産生任何幹系。夏鏡,包括你,也是一樣。有你與哥哥的關系在,我若與你在一起,就永遠不可能真正遠離這個圈子。”

我感到身體最後一絲熱量在慢慢離我而去。沈昱歸來的事,他沒有騙我;連沈昱歸來的目的,他也沒有隐瞞。所以,這些都是實話了?他厭倦了,所以要将我推開?他不要我了?

可是昨晚他對沈昱說,他要利用我争奪蕭氏,又是怎麽回事?他若真想利用我,是不會讓我離開的。可他若待我真心,又怎麽舍得我走?還是說,他待我的真心只有那麽一點,實在抵不過世事無常?

此刻,我的內心與無處不在的暴躁雨聲一樣混亂。

“所以呢?蕭律,所以到頭來,我對你、蕭紀哥哥對你,就只有這點意義麽?在平安無事的時候讓你感受到一點溫暖,在問題出現的時候,就讓你唯恐避之不及?”

他沒有動,整個人仍被深重的陰影籠罩,只有聲音清冷傳來:“随你怎麽想。”

随你怎麽想。

這幾個字從我腦海中閃過,猶如一道閃電,劈開了角落裏的記憶。昨晚,蕭律也對沈昱說了同樣的話。我突然覺得有哪裏蹊跷。

他昨晚對沈昱說,想要利用我去争奪蕭氏。可是現在,他又要我走。所以他一定有一次撒了謊。

我直起身,一步跨到他的面前:“你讓我走?好啊。這樣我也不用覺得愧疚了。你知道嗎,蕭律,我這兩天一直在愧疚。因為我心裏清楚,自己是永遠不可能忘記陸澤哥哥的。這樣永無止境地将你一直拖下去,說到底我也良心不安。”

一邊說着,我一邊細細觀察他的反應。黑暗中,他沒有一點反應,可垂在身側的右手,卻被他捏成了拳頭。

我繼續道:“昨天從你那裏出來,我便接到家裏的電話。蕭律,陸澤哥哥就要回上海了!蕭紀哥哥不是正好叫我們回去,給孩子們過六一麽?到時候,我多半也能見到陸澤哥哥了呢!我正為難,這事該怎樣與你說,現在好了,你不想與我們來往,那六一大概也不會去上海了吧?倒也省了許多尴尬,你說是吧?”

他一動不動,立得比身邊的柱子還要僵硬筆直。他的薄唇微微抿着,并未答話,黑黢黢的眸光越過我的頭頂,似在凝視不遠處凋零一片的荷塘,仿佛當我根本不存在。

“既然這樣,那我便告辭了。蕭律,就如你之前說的,從今往後,你只是我最讨厭課程的授課老師,助教的工作現在算我辭了。除了上課以外,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你我就……各自珍重吧。”話畢,我利索地擡腿轉身,大義凜然地向重重水幕中踱了過去。

一邊踱我一邊想,他要是繼續這麽繃着,我是繼續走還是不走?不走太假,可是走的話……我會不會被這碩大的冰雹砸死?

“夏鏡!”

我心下一喜,連忙回頭。他正在看我,但對上我的目光,他立刻移開視線:“我先走。你留下,等雨停了再回去。”說着,便與我擦肩而過,徑直向雨幕中走了去。

他就這麽走了?我一時怒火攻心。

“蕭律!”我撲上去薅住他襯衫後側的領口,“你給我站住!”

他腳下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淡淡問道:“還有事麽?”

“有。我還有一件事要想問你。”我強壓着怒火幽幽道,“你今日将我趕走,明日沈昱便知道,昨天你說利用我争奪蕭氏的事情是假的。她若一氣之下将你的秘密廣而告之,你打算怎麽應對?”

蕭律的身形定了一瞬,然後猛然回頭。

我繼續咄咄逼人道:“蕭律,傳說中,你不是智商大于300的絕頂天才麽?你頂着那麽顆腦袋,難道卻想不到,眼下最好的辦法是保持與我的關系,讓沈昱以為你确實想要争奪蕭氏,從而争取時間再尋良策麽?你是智商被物理用光了,還是大腦整個秀逗了?”

他直直望了我好一會兒,臉上越來越複雜:“夏鏡,你怎麽……”

我舉起手中的包包,奮力向他拍了去:“蕭律,你這個混蛋!你憑什麽趕我走!”

他輕而易舉地接住了我的包,同時捉住了我的手。我的兩只手腕都被他單手用力握住,竟絲毫動彈不得。我不禁惱羞成怒,擡腿便要向他踢過去。

他沒有躲,小腿重重挨了我一腳。他沒有吭聲,我愈發覺得不解氣,于是又是一腳招呼過去。這一次他悶哼了一聲,我心尖一顫,連忙卸了力道。

但與此同時,我只覺手腕一緊,然後整個人居然被蕭律提了起來,并且飛速後退。他用受傷的那只手護着我的腰,所以我一點也沒有感到痛,只是十分驚悚。

待反應過來,我的後背已密不透風地再次貼在了亭柱上,而雙腕仍被死死捏着,并且高高舉過頭頂,也貼在亭柱上面。

蕭律修長的雙腿将我牢牢頂着,胯骨鉗着我的腰。他的上身微微弓着,藝術品一般的面孔幾乎蹭過我的臉頰。我就這樣被他完全禁锢,渾身上下只剩脖子尚能活動。

“別鬧。”他的氣息溫柔拂過,我感到一陣眩暈。

出息!夏鏡!他方才那樣對你,怎麽變成了你在胡鬧?我對他怒目而視:“你才胡鬧!放手!”

“你已經折了我的一手臂,現在馬上又要斷一條腿,實在不敢放。”

“放手!你放手!蕭律,你什麽意思?你到底想幹什麽?”

見他沉默不語,我愈發憤怒,可又無處發洩。氣急之下,我竟……一口向他咬了過去。

蕭律滞了一瞬,然後微微嘆了口氣:“夏鏡……”

我被他氣得頭疼,所以堅決不松口,反而扯着他來回亂晃了起來。蕭律又嘆了口氣,然後突然動了一下。

他被我咬住的肩膀驀地升高後撤,我瞬間脫力,牙齒“呯”地撞到一起。然後,我的唇被兩片十分柔軟的觸感封住。

我們兩個都靜止了半晌。不知過了多久,他忽地發力,居高臨下地迫使我将頭高高揚起,抵在身後的柱子上,任由他瘋狂采撷。

這是我們第二次接吻。這一回的蕭律與上一回很不一樣。上一回他非常溫柔,即便是最熱烈的時刻,他依然是一個完美的紳士,仿佛我是掌心一枚需要小心呵護的氣泡。

而這一回,我終于體驗了一個不加節制、毫無保留的他。他的味道仍是清冷,可是,他輾轉賦予我唇上的力量和溫度都讓我雙腿發軟,好像整個人都要被那熱量融化成為一灘水澤。

這個吻更像一次徹頭徹尾的侵略、掃蕩與占有,帶着失而複得、無所顧忌、無法割舍的希望與絕望。我的齒關即刻被他啓開,唇舌、呼吸和感官間全都是他、全部屬于他。

懵然中,我似乎聽見一聲嬌弱的輕哼。老天,這樣羞答答的丢臉聲音,千萬不要是我發出來的。但……總不能是蕭律發出來的吧?

怔愣間,蕭律停了下來。此刻,他向來平靜淡漠的黑眸中溢滿晶瑩的星光,薄唇微微勾着,上面全是溫潤的模樣。

“還要咬麽?”他溫聲問道,“再咬就再來一次。”

我垂下腦袋,丢臉地搖了起來。蕭律依然保持着壓制我的姿勢,但卻慢慢松開了我的雙手。他修長的指間順着我的頭頂一路下滑,最終輕輕捧着我的臉頰。

我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蕭律,我讨厭你!現在是你,剛剛冷着臉趕我走的也是你!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為什麽讓我離開?”

“留在我身邊不會對你有任何好處。”他閉上眼睛,“夏鏡,因為我已經無法離開你了。所以,只能讓你遠遠離開我。”

“你究竟在怕什麽?”我猛錘了幾下他的胸口,“你是怕沈昱對我做什麽麽?她能對我做些什麽?她又能對你做些什麽?她手裏究竟有你的什麽秘密?”

蕭律定了一會兒:“夏鏡,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回避了我的問題。我暗暗嘆了一口氣,沒再追問,只坦白道:“昨天被你轟出來以後,我心情不好,就在你樓下花園的假山後面坐了一會兒,結果恰好聽見了你們的全部對話。然後……我打電話給我家老頭,問了一些關于你姐姐的事情。”

“坐了一會兒?”蕭律深深皺眉道,“夏鏡,從你走到她來至少有一個小時,你就一直在那個偏僻無人的地方坐着?你忘記上次遇險的事了?”

我低頭認罪道:“我錯了。可是你總是什麽都不告訴我,我就會胡思亂想。一胡思亂想,就忘記其它事情了。”

“夏鏡,對不起。”蕭律沉沉凝視着我,“我……”

“蕭律,”我打斷他,“我想要知道,只是因為我希望可以幫助你。但是,你若沒有做好準備,是完全不必告訴我的。可是,現在沈昱知道了,你打算怎麽辦?”

“她知道的那些都是事實。”他神色淡淡,可胸膛卻很僵硬,“她若要公開,誰也沒有辦法。我不會受她脅迫而傷害哥哥,所以,她遲早會報複我。夏鏡,她說的對,我現在是有弱點的人,你就是我的弱點。她的報複我可以自己承受,但不可以讓你因為與我的關系,而遭受她的算計、或者世人冷眼。我希望你能夠盡早離開,遠離那些污穢,不論是現在還是将來。”

冷眼?污穢?我不滿地搖頭:“過去雖不可改變,但眼下的事總有解決辦法。而且明明開始是你故意接近的我,現在親都親了,又想賴賬麽?”

“我恨不得你賴上我,又怎麽會想要賴賬。”他的眼睛像天幕中最溫柔的星光,“夏鏡,一開始便是我自私地想要接近你,現在又趕你離開讓你傷心。你看,我确實沒有你想的那樣好。”

“嗯,我也覺得是你不對。”我故作認真地點點頭,“不論是在家裏還是學校,我都一直是個異類,所以世人冷眼對我實在算不得什麽。至于沈昱……蕭律,請允許我大膽猜上一句,她問你要的,是不是你手上的蕭氏股權?”

蕭律點了下頭。

我了然道:“我想也是如此。既然她的目标是蕭氏,那麽,無外內部瓦解和外部強攻兩個辦法。蕭氏那麽龐大,量她一時三刻也尋不到足夠強攻的對手。而若內部瓦解,你這裏則是近水樓臺。而且,外界本來就傳言你與蕭紀哥哥不睦,她若用你的股權,處處與蕭紀哥哥作對,以後出了亂子還能把罪過全部扣在你的頭上,實在是借刀殺人的絕好計策。”

蕭律輕聲笑笑:“夏鏡,你雖然不喜歡經濟管理,但學得還是很不錯的。”

“切,小看人吧?我還有更厲害的呢。你聽着,”我白了他一眼,“蕭律,雖然籌碼在她的手上,但她使用的機會也只有一次,所以定會慎之又慎。你有弱點,她未必沒有。如果能夠盡量拖延,或許也能找到制衡她的籌碼。但是,要做到這一點,憑我們兩個自然不行,必須要依靠另一個人。”

他明顯了解我的意思:“哥哥?”

“對,蕭紀哥哥。”我肯定道,“沈昱的目标本來也是他,他幫你也是幫自己。這麽簡單的道理,別告訴我你沒想到。”

“我……”

“你不想讓他知道你的過去,更不想有朝一日,他因為要保護你的秘密而被你拖累。所以,你的選擇是先與我分手,再與蕭紀哥哥斷絕往來,然後直接拒絕沈昱。這樣,即便她曝光你的秘密,我與蕭紀哥哥也不需因為你,而承受任何指責或冷眼。是這樣吧?”

“……”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蕭律,你是救世主麽?”我又踢了他一腳,“你別忘了,犧牲你自己并不能造福我們。如果你把我們當成親人,你就該明白,真正的親人是寧可與你一道承擔,而不願讓你一個人承擔的。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生出奇怪的想法。”

“親人。”蕭律鎖住我的眼睛,喃喃道,“夏鏡,你是在說,你是我的親人嗎?”

“我……”親人?那一定要是夫妻才行吧?天,我都說了些什麽。我掙紮了半晌,仍有些不得其法:“我是……”

蕭律一把将我摟進了懷裏。他氣息清冷,可懷抱卻十分的溫暖。其實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與蕭律很有緣分。明明只是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兩人,可伏在他的胸口,我總有一種久違的感覺。

仿佛過了這麽多年,我終于找到了屬于我自己的那一個家。每一道曲線都與我完全契合,每一個角落都包容我荒涼的過去,每一處模樣都如我多年的渴望。我有一丁點不幸,卻也有許多的幸運。但願他也是一樣。

“那個……親人,我還有件事情要與你講。”我的臉被蕭律扣在肩頭,聲音悶悶的。

“好。”

“方才我說陸澤哥哥回來,其實是部分事實。消息是夏影給的,她說這個六一,陸澤哥哥要回來與她辦喜事。”我其實很緊張。蕭律對陸澤一向介意,剛剛我又用陸澤刺激了他,他還承受得了吧?

蕭律的心跳似乎靜了一秒。我吓了一跳,剛要擡頭,卻又被他按了回去。只聽他柔聲問道:“夏鏡,你想讓我做什麽?”

“夏影說要請我回去。”我緊緊揪住蕭律腰側的襯衫,“所以蕭律,這個六一,你無論如何,都一定要陪我回上海啊。”

“夏鏡,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用的了嗎?”蕭律溫聲道,“我就是用來将陸澤從你身邊趕走的。既然他回來了,那從今以後,除了你的身邊,我是哪裏也不能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噩耗,存稿沒了,要裸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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